【西風】賭王(小說)
一
烏狗要請肥豬吃肉喝酒,就到村中小店里賒了半只鹵雞和一斤老酒。他的腰包被鈔票塞得鼓鼓的,只是這錢還不能動用?;氐郊?,擺了兩把椅子,卻只放了一只碗一雙筷子,倒了半碗老酒。肥豬是他前世修來的大福星,理當要請來吃肉喝酒,但現(xiàn)實條件不允許真請,就假設把肥豬請來了,坐另一把椅子上和他一起吃肉喝酒。
十五年前,也就是分山分田單干那年,山鄉(xiāng)農(nóng)民賣掉農(nóng)產(chǎn)品后口袋里第一次有了少許錢。一個偶然的機會,烏狗與人玩撲克牌,玩著玩著就癡迷上癮,剎不住了。十五年來,牌技日益進步,尤其是練就一手看牌記牌的絕技:看著人家洗牌,無論洗的動作有多快多詭,洗好的牌疊放在桌面上,他能一口報出正副司令分別處在第幾張;或者從中任意抽出一張讓他猜是什么牌,他一準猜對。無奈,玩牌的江湖實在太深,輸輸贏贏,贏贏輸輸,并沒有發(fā)家致富,空得了個賭王的名號而已;相反,田地荒蕪了,山林廢棄了,屠宰手藝生疏了,沒有人叫他干屠宰活了。
前天,石壁村的王大槐來到烏狗家,說是從山外來了一個收購木材的老板,有的是錢,也喜歡玩兩下子撲克牌,就在他家,機會難得。烏狗立即跟王大槐走。到王家,那個老板起身相迎:做生意來到貴地,聽說烏老哥牌技高超,順便向烏老哥討教;哦,我姓朱,叫我小朱好了。這朱老板脖子上系著一條黃緞帶,褲腰帶上別著一盒火柴,手上提著一塊方正扁平的樹根疙瘩。山里人沒有見過世面,不知道朱老板為什么要這樣打扮,烏狗因有涉賭被抓到縣城看守所拘留的經(jīng)歷,知道那黃緞帶是根筷子般粗的金項鏈,以前只有女人戴,現(xiàn)在不論男女,只要有錢,都戴著擺闊;那盒火柴是個BP機,做生意的人通報打電話信息的;那方正扁平的樹根疙瘩是密碼箱,裝錢特保險。一看朱老板這身裝扮,烏狗就知道碰上很有錢的主了。除了朱老板,還來了四個賭徒,是周邊鄉(xiāng)村的,烏狗跟他們過過招,老熟人了??吞讕拙渲?,王大槐拿出兩副嶄新的撲克牌往八仙桌上一扔。朱老板說:很高興見到賭王,很高興認識諸位朋友,我先說一句,玩牌玩牌,玩的是開心,講的是情分,我不在乎輸贏,特地準備了見面禮,權當諸位朋友頭幾輪的賭注,贏了歸諸位,輸了算我的。說完就往每人面前放一個紅包。拆開一看,兩張簇簇新刮刮響的百元大鈔。按說,賭場上都是刺刀見紅的敵人,沒有朋友。朱老板未賭先送、化敵為友的豪闊,讓在場的人開了眼界。牌局一開,烏狗發(fā)現(xiàn),那四個賭徒下注時果真不像以前那樣縮手縮腳了。收場子的時候,三人贏三人輸,烏狗是贏家,朱老板是輸家,其他兩個輸家因為有朱老板送的紅包托底,實際上沒有輸錢。王大槐只是旁觀沒有參賭,白撿了一個大紅包。朱老板輸?shù)腻X加上送出去的錢……嗨,真是一頭任人宰割的肥豬,烏狗就給他起了“肥豬”的名,當然,只是在心底叫,面上叫的還是朱老板。
昨天,賭牌還是在王大槐家舉行。與前天不同的是,有頭肥豬任人宰割的消息傳開,周邊鄉(xiāng)村前來參賭的人就多了。爛冬瓜是從來不賭博的,也抵擋不住白撿一個大紅包的誘惑,將家里出售一頭大肥豬所得的三百八十二元鈔票悉數(shù)揣進口袋,急猴猴地趕來王家報到。朱老板,不,肥豬看著越聚越多的參賭者,將密碼箱放在桌面上,當著眾人的面打開,取出一沓百元新鈔分發(fā):來來來,每人兩百,人人有份;拿著,不要客氣;生意可以不做,朋友不可以不交;還有沒拿到的嗎?都拿到了?好……爛冬瓜雙手接過紅包,喜滋滋地往貼身口袋里裝。牌局開始,眾賭徒圍著一張八仙桌紛紛下注,爛冬瓜退出圈外,想趁機開溜。守在門口的王大槐見狀,瞪了爛冬瓜一眼,掏出剛得的兩張百元大鈔舉在空中,當著爛冬瓜的面往牌桌上用力一擲。爛冬瓜沒法開溜了,從賣豬款中數(shù)出兩張皺巴巴的五元鈔,小小心心地放了下去。賭博就是這樣,投了第一注,就會投第二注第三注……直至將口袋里的錢輸光為止,或者將他人口袋里的錢全贏到自己口袋里為止。
烏狗發(fā)現(xiàn)一個特點,凡是肥豬坐莊發(fā)牌,自己往往能發(fā)到好牌,比如正副司令,比如手中已有三個2的情況下的第四個2,比如可以湊成五順子的8。會不會是肥豬施了千術?烏狗有過這樣的懷疑,但一想到哪有讓自己輸、讓他人贏的千術,也就打消了懷疑。一定是財神爺顯靈了!他在心底感嘆著時來運轉(zhuǎn),在心底感激著財神爺?shù)谋S印?br />
收場子的時候一盤點,烏狗是全場唯一的贏家。肥豬在賭的過程中,密碼箱就沒有關上過,錢鈔隨手進出;眾人都看見,輸?shù)袅苏幻艽a箱的錢,外加一根從脖子上解下來的金項鏈,無疑是最大的輸家;卻還是一副謙恭的姿態(tài):老哥不愧為賭王,小弟心服口服。臉上漾著輕松的笑,看不出絲毫痛惜的表情,真是個視金錢如糞土的人。王大槐是輸?shù)米钌俚模惠斄艘粋€大紅包,對烏狗連連哈著腰說:恭喜發(fā)財,恭喜發(fā)財。爛冬瓜盯著烏狗那脹鼓鼓的腰包,哭喪著臉說:烏叔腰包撐破了,不在乎我的一點小錢,朱老板送我的紅包不要了,把我的賣豬款還給我,我一輩子謝您的大恩大德!因為烏狗是唯一的贏家,贏頭確實大,一個山鄉(xiāng)農(nóng)民勞苦一輩子,也掙不下這么多錢。
瞧,結識肥豬才兩天,賭運就亨通了,肥豬不是烏狗前世修來的大福星,還是什么?
二
烏狗是有一碗老酒的量的,之所以只倒半碗,是因為今晚還有一場賭局,他要保持足夠的清醒。放下碗筷,出門看天。天還沒有落黑,夕陽的余暉將鄰居家的三層小樓房的尖屋頂染得通紅。這通紅刺痛了他的眼睛,他合上了眼皮,不敢再看。十五年前,家家戶戶住得都是跟他一樣的泥墻屋,可是現(xiàn)在,除了個別沒有勞動力的貧困戶,都蓋起了兩層三層的水泥鋼筋結構的小樓房。
回屋,在財神爺?shù)呐莆磺包c燃一炷香,跪下,叩頭,叩頭,再叩頭,祈求財神爺保佑,保佑他賭運亨通,保佑他發(fā)財,保佑他早日蓋起和鄰居一樣的三層小樓房。拜完之后,又到門口放炮仗。炮仗放得比往常都高,都響亮,他想,財神爺一定是收到他的誠意了。
天一擦黑,他就出發(fā)了。尚沒有出村口,猛然聽到不遠處爛冬瓜家傳出翻箱倒柜的聲響,接著是摔鍋扔碗的聲響,再接著是爛冬瓜女人凄厲的哭喊:天殺的,天殺的,我整整養(yǎng)了一年的大肥豬一忽兒就沒了,咋不死在外頭??!這日子沒法過,我不活了!烏狗循聲望去,在朦朦朧朧的夜色中,只見爛冬瓜女人沖出家門,向村外的池塘跑去。她的身后,一個十二三歲的女兒和一個七八歲的兒子邊喊著娘,邊向娘追去。
眼前這一幕,跟他的經(jīng)歷何其相似?。∷呐耸昵半x家出走,現(xiàn)在都不知道下落;他的大兒子不到十八歲,就跟他分了家,單獨另過;他的二兒子初中沒畢業(yè)就輟了學,像壯勞力那樣上山拖毛竹;他的女兒十七歲就催促她嫁人,為的是獲得一點可憐的聘禮作為賭資;他的老母親哭瞎了眼睛,七年前抑郁而終……他的鼻子一酸,兩顆滾燙的淚珠就溢出了眼眶,沿著臉頰無聲地滑落下來。
不錯,他痛心過,悔改過,下過無數(shù)次戒賭的決心,然而,賭博這漩渦,一旦陷落進去,豈是說逃離就能逃離的呢?輸了要翻本,贏了想再贏,漩來轉(zhuǎn)去,斗來爭去,輸輸贏贏,越陷越深。前天昨天已連贏兩個大局,應該說把以前的虧本都補回來了,蓋一座三層的小樓房的錢也差不多夠了,要戒賭的話,現(xiàn)在是最好時機。他抬袖揩了一下眼眶,想,就此轉(zhuǎn)身回家吧,兩兒一女都已經(jīng)成人,把他(她)們叫到跟前,跟他(她)們說,往后爹再也不會賭了,要重新做人了,讓他(她)們?nèi)フ夷?。要是能找回來的話,跪在女人面前自己打自己兩個大嘴巴子;然后腰桿挺起來,把荒蕪的田地拾掇一下,趕緊栽上春苗;農(nóng)閑了,把生銹的屠宰刀找出來,磨一磨,走村串戶去殺豬,掙點手頭活錢。一家人過日子,吃喝不愁呀。
然而,今天是他與肥豬的最后一賭,他剛拜過財神爺,無論從技術上看,還是從運勢上看,都是準贏的,就此收手,豈不可惜?況且,道上規(guī)矩,約好的賭局而不赴賭,輕者遭圍毆,重者可要引來殺身之禍呀。
賭博是要戒的,只不過不是現(xiàn)在;贏了今晚最后一局再戒,不遲!他向朦朧的前方跨出一步,又跨出一步,接著跨出了連續(xù)的步子,向黑暗深處走去,最后消失在黑暗中。
三
這最后一場賭局,約定在野外一座燒制磚瓦的窯洞里舉行。從洞口貓著腰鉆進去,卻是一個可容納二十余人的葫蘆型空間。之所以選擇這里作為決賭場所,是因為這里隱蔽性好,只要把洞口用磚塊一堵,一絲亮光、一丁點聲響也不會透泄出去,即使鄉(xiāng)里的聯(lián)防隊夜間巡邏到此,看到窯頂?shù)臒煹烙袩熁蛉豕庑钩?,也以為在封門烘烤磚瓦呢(燒制磚瓦?;鹬筮€有個封門烘烤階段,這一階段有些許火星及黑煙從煙道泄出)。
松枝茲茲地燃燒著,把整座窯洞照得通亮。
肥豬昨天就把收購木材的全部資金輸給了烏狗,今天手上又拎著一個比昨天那個密碼箱更大更鼓的皮包。烏狗的第一感覺是,今天的贏頭比昨天的還大。當年,他為了籌措賭資賣自己身上流的血,讓自己的女人陪別的男人過夜,騙取女兒的婚禮聘金……所以,他很清楚,作為一個輸紅了眼的賭徒,哪怕拿身家性命抵押,也要籌措賭資作最后一搏。所以,他深信那皮包里是肥豬今天籌措到的賭資。甚至,他暗自慶幸昨天還好沒有把肥豬的BP機贏來,否則沒有這么快就籌集了這么多賭資的。至于,籌措賭資的背后又有多少家破人亡的悲劇上演,他沒想那么多,因為,他知道,軟心腸是賭博的大忌,尤其是在這決賭的時候。
經(jīng)過昨天一通收割,除烏狗和肥豬之外,其他人都拿不出賭資了,因而,今天這場賭博,是烏狗和肥豬兩人之間的對決,其他人只能作為見證人,在一旁觀賭。
肥豬不發(fā)大紅包,昨天那樣的謙恭姿態(tài)也蕩然無存,將那皮包往磚臺上一頓,直接向烏狗宣戰(zhàn)。
烏狗的眼睛閃爍著攫取的光,脫下外套,向在場人舉著拍了拍,然后,朝磚臺上一扔。他來之前已將全部賭資縫在這件外套里。
王大槐知道,那鼓鼓的皮包里,裝的是一塊空心磚,那件外套,卻是真金白銀。他湊到烏狗跟前說:老哥,能贏這一局敢情好,那一皮包錢您一輩子也花不完;但如果輸了,您可就把前兩天的贏頭加上原先的老底全輸光了,要想仔細嘍!咱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勸您一句,見好就收吧。
爛冬瓜沒想到今天不發(fā)大紅包,又聽得王大槐對烏狗一通勸說,覺著情形不對,拽住烏狗的衣袖說:烏叔,王叔說得對,咱見好就收吧!您的賭注里也有我的三百八十二元賣豬款呢,實在要賭,把我的賣豬款退給我再賭,那可是我家養(yǎng)了一整年的大肥豬啊,過年添衣,兒女上學,買油鹽醬醋化肥農(nóng)藥,全指望它了,要不回去的話,我那女人真的會尋死的……話沒說完,被王大槐捂住嘴拉下去了。
肥豬激將道:慫了?
烏狗反激將道:誰慫誰孫子!
骰子在當賭桌的磚臺上翻滾幾圈后落定:肥豬坐莊。肥豬將一疊牌一分為二,兩只手的大拇指和中指分別鉗住半疊牌,食指頂在牌背稍稍發(fā)力,這兩手中的牌,就連貫地均勻地彈射出去,在空中劃一個小小拋物線,兩根拋物線對撞、交叉、穿插,落在一起。這是洗牌的另一種方法,既不同于別人,也不同于昨天;洗過的牌更雜亂,更讓人看不清、記不住、摸不透。然而,也沒有逃過烏狗的眼睛——已經(jīng)把牌的排列順序默記在心。烏狗快六十歲了,看牌記牌絕技寶刀未老。
朱老板,再洗一遍吧。
不用啦,烏老哥。肥豬臉含微笑,把洗好的牌托舉到烏狗面前,請切牌。
看來,肥豬對自己洗牌的功夫過分自信,烏狗就很隨意地切了牌。
隨后發(fā)牌。肥豬右手的無名指總是向里彎曲著,伸不直,還時不時地痙攣一下。由于右手殘疾,他用左手發(fā)牌。別看他用的是左手,發(fā)牌的嫻熟老練毫不遜色。正如烏狗所料,第幾張是什么牌就是什么牌,該來什么牌就來什么牌。哈哈,今天是要把那皮包提回家,當枕頭墊著睡覺了,烏狗抑制不住內(nèi)心的興奮,抬起手要拍自己的大腿,頓覺失態(tài),又輕輕放下了。
但是,當牌發(fā)到第二十五張的時候,出現(xiàn)偏差了,本該是方塊J,卻意外地飛過來一張紅桃J。難道是看錯記錯了?烏狗揉了揉眼睛,往下看肥豬繼續(xù)發(fā)出來的牌。讓過三張牌,烏狗認定是紅桃A,就瞪圓了眼珠子盯住肥豬發(fā)牌的左手。沒發(fā)現(xiàn)異常。待那張牌發(fā)到跟前,掀起一角翻看,卻是黑桃Q,額上就急出了汗珠。他對自己那屢試不爽的絕技充滿自信,不會看錯記錯的,一定是肥豬施了千術。短暫的驚慌之后,烏狗將全部注意力轉(zhuǎn)移到肥豬那握牌的右手上。再讓過兩張牌,該是方塊8,只見肥豬左手發(fā)牌的同時,右手那根殘疾的無名指痙攣了一下,烏狗掀起牌的一角,卻是毫無用處的花草3,眼一黑,就昏過去了。
四
烏狗清醒過來的時候,想不起窯洞里的情景了,不知道自己怎樣將縫著全部賭資的外套交給肥豬,不知道怎樣離開的窯洞,不知道怎樣回的家,甚至連自己吃過飯沒有、肚子餓不餓、怎么會躺在自家床上都不知道。但是,他知道,除了這座屋頂漏雨四面透風的泥墻屋,以及自己正躺著的、稍一翻身就咯吱作響的木床外,他已一無所有了:身上沒有一分錢,柜里沒有一件衣,灶上沒有一根柴,缸里沒有一粒米……
他終于明白,千術就在那根貌似殘疾的右手無名指上:以右手中指和尾指遮擋他人視線,無名指以快如閃電般的速度向內(nèi)一勾,將底牌勾出列;左手發(fā)牌,看似按順序抽取頂牌,實際上抽取的是已經(jīng)出了列的底牌。他終于明白,這項千術要在高超的看牌記牌基礎上才能施行,也就是說,肥豬看牌記牌的功夫不在他之下。他終于明白,正是自己的賭王名聲,才被肥豬盯上,以做木材生意為幌子找上門來,以王大槐為托子,精心設置了一個圈套。他終于明白,這圈套設置得夠高明:先送紅包,把周邊鄉(xiāng)村的賭徒都吸引過來,把贏盤做得足夠大;佯裝輸牌,滋長他人驕氣,麻痹他人斗志;小施詭詐,把所有賭徒的賭資都集中到賭王一人口袋里,讓他成為全場唯一的贏家。至此,只需劫去一個錢袋,等于收割所有人的賭資;制服賭王一人,等于制服全部賭徒;贏取最終一局,等于贏取所有賭局。至此,肥豬撕下偽裝,千術出手,那根無名指輕輕一勾,乾坤倒轉(zhuǎn)。他也終于明白,自己是先被人養(yǎng)肥、再被人宰殺的肥豬,不是賭王,而肥豬不是肥豬,是深藏不露的賭王。
明白是明白了,但一切都晚了。愿賭服輸,還能怎么樣?
他起床了,要穿外套,這才想起已沒有外套了;找吃的,翻遍碗柜,鹵雞肉一塊不剩,搖了搖酒瓶,還有小半瓶老酒;端起酒瓶一口倒進嘴里。他向門外走,猛然感覺到從未有過的疲乏,就順手拿了根竹棍,拄著竹棍走出家門。
午后的陽光真好,照在身上暖融融的,不穿外套也不會覺著冷。走不幾步,又踅回來,他在想是不是跟兩兒一女告?zhèn)€別,是不是跟親戚鄰居告?zhèn)€別。兩個兒子都住在本村,女兒嫁在鄰村,都不遠,但都好長時間沒來看他。親戚呀鄰居呀,這些年也都沒把他當親戚鄰居看,基本斷絕了來往。除了牌桌上認識的朋友,路上碰到熟人,連個招呼都沒人跟他打。唉,算了算了,就這樣悄無聲息地走吧。
他拄著拐杖,蹣蹣跚跚地走上村街。村街上空無一人。春播時節(jié),鄉(xiāng)親們不是在外地打工,就是在田間地頭耕耘。他踽踽著穿過村街,向出村的方向走。
他這一次出走,就再也沒有回來。在他出走后的半年時間內(nèi),他的兩兒一女分頭去周邊城鎮(zhèn)村莊尋找過幾次。有人說,他覺得無臉見人,走得遠遠的,在沒人看見的地方投河而死了。有人說,他掌握了勾牌的千術,東山再起了,賭遍幾個縣市無敵手,真正成了雄霸一方的賭王。也有人說,他戒了賭,在外地打工,將來也許會回到村里來。說歸說,誰也沒見著,到底怎樣,誰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