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的大兒子的大兒子的大兒子，也就是我的曾孫子，在市里的幼兒園上學前班。現(xiàn)在的孩子特別金貴，進了班里就成了溫室的花朵，老師們雙手捧著、護著，生怕有任何閃失。學前班注重知識教育，把我的曾孫教育成了一個文明禮貌的小紳士、溫馴善良的小書生，身上竟有了文人學士的儒雅風范。
　　 我對曾孫子日思夜想，只有在星期天，他這個眾星捧月的“小皇帝”才能被豪華轎車送來農(nóng)村老家，十分隆重地和我這個古稀老頭子短暫會面。
　　 “小皇帝”駕臨老家，除了和我親熱之外，不是坐室內(nèi)的沙發(fā)上摟著手機看動畫片《小豬佩奇》、《大頭兒子小頭爸爸》，就是到院里的御用沙堆里玩耍隨車帶來的塑料玩具。
　　 我陪伴“小皇帝”在沙堆里玩耍這些各色各樣的塑料玩具，這些玩具都是文縐縐的，沒有一樣是武的東西，我的心里感到十分不爽。我是一個老退伍軍人，有著極其深厚的國防情結(jié)，總覺得國防教育應該從娃娃抓起，于是就不由得回想起了我童年時心愛的各種武器玩具。
　　 我的家鄉(xiāng)地處懷川，歷史上屬于兵家必爭之地，戰(zhàn)亂不斷，民不聊生。為了保家衛(wèi)村、安居樂業(yè)，各村都設(shè)立武學堂，尚武精神濃郁，民風彪悍，成了華北武術(shù)的主要發(fā)源地，各家各戶的男丁都要學練拳術(shù)，都要有一桿標槍，各村都成立有槍會。我的祖輩父輩都學過拳術(shù)，練過刀槍。在我三歲的時候，父親給了我一桿木頭紅纓槍，舅父送給了我一把木刻大砍刀，母親給我制作了一張弓、九支箭。遵循千百年來的歷史傳統(tǒng)，男孩子有了弓箭就能辟邪，妖魔鬼怪都不敢近身，能夠保障男孩子長大成人。按照鄉(xiāng)風民俗，一馬九箭。母親給我制作的弓是用彈性極強的桑樹枝和牛皮弦繃成的，箭是用剪去高粱穗的二尺長細桿、頂頭套緊算盤珠子而做成的。我手里拿著桑木弓，九支箭裝在一個硬紙筒里掛在腰間，就好像小人書里的騎馬將軍，顯得格外地神氣。
　　 這些玩具武氣十足，在我一片空白的心靈里打下了尚武精神的烙印，培養(yǎng)了我勇猛果敢的堅強性格。我喜歡和小伙伴們一道掄刀舞槍、排兵布陣，更喜歡和小伙伴們比賽射箭，看看誰能夠先射中靶心。我愛看豫劇《楊金花奪帥印》，把一箭射中金錢眼的楊金花當成了我射箭的榜樣。我愛看戲臺上比武選帥的激烈場面，把騎馬奔馳、一馬三箭、三馬九箭的勝利者當成了我奮斗的目標。
　　
　　 二
　　 當我上了小學的時候，因為木刀、木槍和弓箭的形狀較大，不讓帶進學校，我就把它們珍藏在了家里的頂棚上。取而代之的就是一把彈弓，因它體型很小，可以放進書包，也可以藏到身上，彈弓就成了我隨身攜帶的心愛玩具。
　　 在那個年代，男孩子都喜歡玩彈弓，彈弓射得高，打得準，小巧玲瓏，攜帶方便，充滿了陽剛之氣。一個人有了，其他人也想擁有，一定要想法設(shè)法也弄上一個。做彈弓，很簡單：先用八號鐵絲彎出彈弓架子，沒有鐵絲，就找來木質(zhì)細膩結(jié)實的“丫”字形槐樹枝椏當架子，用小刀把樹皮刮凈，刻上凹槽，系上皮筋和彈丸包就可以了。皮筋多是取自廢舊的自行車或架子車的內(nèi)胎，這種皮筋較軟，射程短。而以汽車轱轆的內(nèi)胎最佳，這種皮筋結(jié)實、耐用、彈性好，射程遠，打出去的子彈特別有力。有小攤販出售廢舊的汽車內(nèi)胎割成的皮條，每副價格兩角錢。彈丸包既要柔軟還要結(jié)實，要用真皮，牛皮最好。我的彈弓是舅父給我用8號鐵絲做的鐵架子，鐵線上端折成U型，下端做出把手，兩個頂端做兩個圓圈兒。將兩根皮筋一端分別用細鐵絲兒纏在兩端的圓圈兒上，再將熟牛皮做出兜狀，兩頭剪出圓孔，和皮條連接，再用細鐵絲兒扎牢，一個彈弓就做成了。皮筋是買來的，由廢舊的汽車內(nèi)胎割成，彈丸包是韌性極強的熟皮子，任我往死里拽也拽不斷，彈力特別大，發(fā)射出去的石子快、準、狠。當我從父親手里接過它時，就像獲得了無價之寶，高興得一蹦二尺高。我白天隨身帶，夜里放枕邊，儼然成了我生命的組成部分。
　　 每天上學時，彈弓就藏在書包里，放學后就一個人跑到沁河灘的柳樹林里打鳥玩。林子大，枝葉茂密，鳥兒的叫聲清亮。我從一棵樹走到另一棵樹，找鳥兒的聲音。累了就坐在河邊的沙灘上，找大小差不多的小石子作為子彈，衣服的兜子里裝滿了沉甸甸的小石子。有一次，我聽到一棵樹上有鳥叫，枝葉遮擋著看不見，就悄悄地在樹下轉(zhuǎn)，根據(jù)聲音的來源估摸鳥兒的位置，然后對準那個地方就是嗖地一彈弓。小石子快得如同子彈，一條射線直奔鳥兒，但只是擦背而過，鳥兒驚叫一聲，飛速逃遁，紛紛揚揚的羽毛好像天女散花，打著旋兒降落到了我的眼前。
　　 我感到技術(shù)不行，就加緊了戰(zhàn)前練兵。我在家里的豬圈墻上放了一個酒瓶作為靶子，反復進行射擊練習，一開始射不準，練得多了，就十中五六了。有一天傍晚，我用彈弓射瓶子，石子射中瓶子后因為角度偏斜而意外反彈，沿著奇異的軌跡向一只大公雞急速飛去，這只大公雞便被一擊而中，倒地不起。我被父親狠狠地教訓了一頓：“再三叮囑你安全第一，你就是不小心！幸虧是傷了一只公雞，如果是傷了一個小孩，咱就是傾家蕩產(chǎn)也賠償不起！沒啥說的，你繳槍吧！”。人沒理，狗夾尾，我只好把彈弓乖乖地交給了父親。
　　 我非常沮喪，本來覺得玩耍彈弓的樂趣就要到此結(jié)束了，沒想到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事情有了意外的轉(zhuǎn)機。
　　
　　 三
　　 因為學生們在學校里玩彈弓不是打破了玻璃，就是誤傷了人頭，造成了不少的傷害事故，所以各班的班主任老師對此都特別頭疼，就嚴禁把彈弓帶進校內(nèi)，不斷對學生的書包進行“大搜查”，一經(jīng)發(fā)現(xiàn)，統(tǒng)統(tǒng)沒收。老師們也沒想到，新任校長采取了與之對立的別致做法。
　　 新來的校長名叫武精忠，他年近三旬，身材挺拔，相貌堂堂，一張五官端正的面龐上，兩只眼睛明亮如星，顯露出堅毅沉穩(wěn)的神色，渾身上下洋溢著威武雄壯的軍人氣魄。他是朝鮮戰(zhàn)場上下來的英雄排長，曾經(jīng)當過文化教員，還是個立了大功的神槍手，轉(zhuǎn)業(yè)后被派到小學校擔任了校長。他來到學校后，發(fā)現(xiàn)男學生沒人有彈弓，就非常生氣，立即召開了“把彈弓作為必修課”的全校師生動員大會。
　　 武校長在大會的主席臺上慷慨激昂地宣講——
　　 1900年8月，進攻北京的八國聯(lián)軍只有18811人，10天之內(nèi)，八國聯(lián)軍攻陷了北京。
　　 1931年9月，日本關(guān)東軍1.9萬人發(fā)動“九一八事變”，3個月占領(lǐng)了東北三省。
　　 1937年7月，發(fā)動“七七事變”的日本華北駐屯軍只有8400人，就挑起了中日之間的全面戰(zhàn)爭。
　　 整個抗日戰(zhàn)爭期間，日本總共向中國派了280萬軍隊，就造成了4億人的中國有3500多萬人死傷。這就是我們中國近代的屈辱史！
　　 偉大的抗美援朝戰(zhàn)爭，抵御了帝國主義的侵略擴張，保衛(wèi)了中國人民的和平生活，穩(wěn)定了朝鮮半島的局勢，結(jié)束了中國人民一百多年來遭到帝國主義列強的任意侵略和屠殺的屈辱歷史。帝國主義在東方架起幾門大炮就可以征服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歷史一去不復返了！
　　 為了不讓屈辱歷史重演，就必須加強全民的國防教育。國防教育是民族精神和民族氣節(jié)的教育，是喚起憂患意識和民族危機感的教育，是提高民族思想道德的教育。和平年代，加強對學生的國防教育，是我們需要認真研究和解決的重大課題。
　　 從實現(xiàn)強軍目標要求看，國防教育必須從娃娃抓起。今天的青少年再過幾年就會成為國防力量的主體，他們的綜合素質(zhì)如何，對祖國未來的影響極其深遠。少年強則中國強，少年進步則中國進步。青少年國防教育以愛國主義教育為核心，大力弘揚中華民族不屈不撓、自強不息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和尚武精神，能夠有效增強青少年民族自尊心、自信心，強化國防認同感、歸屬感，激發(fā)愛國之情、報國之志，產(chǎn)生強大精神力量。只有加強青少年國防教育，使他們真正成為愛黨愛國的一代、奮進自強的一代、勇于擔當?shù)囊淮?，國家的未來才有希望，強國夢和強軍目標才能實現(xiàn)。
　　 兒童是祖國的未來，民族的希望，必須著眼兒童思想有待啟蒙、模仿能力強、接受能力快等特點，堅持國防教育從娃娃抓起，通過易學、易懂、易做的項目，開展引導式、啟發(fā)式教學，培養(yǎng)興趣，激發(fā)熱情，增強國防意識、紀律意識、集體榮譽感和國防觀念、組織觀念，知曉“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大義和居安思危的道理，激勵兒童從小就牢固樹立奉獻國防、報效國家的堅強信念。
　　 彈弓是小學生最喜愛的玩具，是尚武精神的重要載體，也是進行國防教育的有效教具。在朝鮮戰(zhàn)場上，有許多神槍手就來源于玩彈弓、打獵槍的高手。神槍手是長時間刻苦訓練出來的，從小訓練更容易成功，今天的彈弓高手就相當于明天軍營里的神槍手。我們學校決定把彈弓作為必修課來學，作為體育課的重要內(nèi)容，制定嚴格的防范措施，嚴禁任何的意外事故，設(shè)立安全的打靶場，使用統(tǒng)一規(guī)格的泥彈，和部隊一樣地規(guī)定使用彈弓的時間限制，違犯者則會受到紀律的嚴厲制裁。毫不夸張地說，我小時候就是打彈弓的高手，在部隊也是全團出了名的神槍手。我自告奮勇?lián)稳５膹椆偨坦?，認真教學，每月考核，半年比賽，神射手披紅戴花，全校表彰，發(fā)給獎品，頒發(fā)獎狀。
　　 武校長的講話受到了全校男學生的熱烈歡呼，全場響起了暴風雨般的掌聲。
　　 武校長先在全校統(tǒng)一“槍支”。淘汰了不牢固的架子和彈性不強的皮筋，幫助困難的學生獲得了符合學校要求標準的彈弓。
　　 武校長接著在全校統(tǒng)一“子彈”。嚴禁使用鋼珠、石子、磚頭、瓦片及一切硬物，統(tǒng)一使用同樣規(guī)格的泥彈，一來增加安全系數(shù)，二來有利于提高射擊的精度。他在星期天帶領(lǐng)學生們跑到沁河灘里挖來膠泥，運到學校的操場上，摻上水，反復攪拌踩踏，摔打成像做磚瓦坯一樣的粘泥，再摶成一個個鵪鶉蛋黃般同樣大小的泥蛋。彈丸做好后，還要在太陽底下曬干。做上兩個小時，一個星期都使用不完。
　　 武校長把彈弓靶場設(shè)在了操場的東北角，北面和東面都有三丈高的土寨墻遮擋，南面有兩排高大的白楊樹，能夠扯起繩子圍成靶場禁區(qū)，防止閑人誤入。靶子都用軟物制成，避免反彈，確實保障了靶場的安全。
　　 武校長實施分班教學。在輪到我們班上體育課的時候，他讓體育老師帶領(lǐng)女學生另外活動，留下男學生由他帶領(lǐng)學習彈弓。他首先拿出了他那把架子厚重、皮條雙料的特制大彈弓，向我們表演了他的打彈弓絕技。他在百米之外，對準靶子，瞄也不瞄，抬手就射，正中靶心。接著打活動目標，他讓一個學生使盡力氣將一個拳頭大的小圓鏡扔向空中，只見他舉手一射，空中頓時傳來小圓鏡破碎的聲音。南面白楊樹上不知趣的蟬兒，偏偏在這個時候拉長聲調(diào)，唧唧高叫。他仰起頭來，看準蟬在哪根樹枝上落著，抬手打了一彈弓，兩半截粘糊糊的蟬兒，就掉在了我們的面前。北面的寨墻根有一個老鼠從洞里出來，鬼頭鬼腦地向我們張望，他對準一射，嘣地一聲，老鼠被打得直挺挺地死在了洞口。他出神入化的打彈弓絕技把我們驚得目瞪口呆，立刻就心甘情愿地成了他的崇拜者與追隨者，都把他的講課內(nèi)容當成金科玉律牢牢地記在了心里。
　　 武校長教導我們說：“彈弓瞄準射擊有瞄打和估打之分。瞄打是基礎(chǔ)，估打是瞄打熟練到了一定程度后，不再需要瞄準，抬手就打的最高境界。瞄打有豎瞄和橫瞄之分，也有斜瞄的，那是根據(jù)個人的習慣而定。豎瞄最為普遍，豎瞄時，握弓柄的手在彈弓的垂直正下方，兩只弓眼平行。右手拉弓，左手緊握彈弓，手臂微彎平行推出，身體側(cè)立，腳站丁字步。右手抓緊皮兜平行拉直，右手拇指緊貼于自己右鼻尖處，右眼通過皮兜——右弓眼——目標，像步槍瞄準射擊一樣，進行三點一線瞄準，呼吸均勻，全身放松，自然擊發(fā)。彈弓瞄準口訣：一抵二靠三塌四繃緊。一抵就是食指和拇指要盡可能抵住弓眼，這樣可以獲得很好的穩(wěn)定性。二靠就是上弓臂要緊緊靠在食指和手掌間的關(guān)節(jié)上，下弓臂要牢牢靠在大拇指的內(nèi)側(cè)面上。三塌就是持弓那只手臂的肩膀一定要下沉，這樣可以使整個手臂保持穩(wěn)定。四繃緊就是握弓的整個手掌要繃緊，避免在發(fā)射的時候發(fā)生位移。
　　 練習瞄準時，盡量射擊一發(fā)彈丸，就自我小結(jié)一下。從每發(fā)彈丸的擊打目標中，摸索彈道飛行方向和規(guī)律，考慮風向、重力作用，查找彈著點的位置，以此不斷修正自己的射擊瞄準目標。只有在不斷總結(jié)和摸索中，才能練出一身過硬本領(lǐng)。
　　 練習瞄準目標時，可以選擇3米、5米、10米、15米、20米……循序漸進的方法進行，瞄打練習是一個熟悉彈弓、摸索彈道、調(diào)整動作的一個漫長過程，先從3米遠練起，打得準了，動作定型了，彈道摸透了，再逐漸加大距離練習。
　　 通過這些精確距離練習，在今后的實戰(zhàn)中，就能用比照的方法對目標進行距離估測，實戰(zhàn)中大有用處。打彈弓，要想成為神射手沒有捷徑可走，全靠勤學苦練，主要是摸索，方法要正確，慢慢體會，練得多了，水平自然就會不斷提高。誰要是有了后羿射日的勇氣，有了養(yǎng)由基百步穿楊的恒心，有了賣油翁熟能生巧的韌勁，有了趙云射斷帆索的能力，誰就能成為打彈弓的神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