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 追風的女兒(小說.清風電子月刊投稿)
一
誰家玉笛暗飛聲,散入春風滿洛城。
南風聽到笛聲時,不自覺地減緩了車速。深夜的小鎮(zhèn)安靜下來了,簇簇燈光讓冰冷的現(xiàn)代文明,添了些許的溫柔。這個小鎮(zhèn)介于城市與鄉(xiāng)村之間,父母傾其所有在這里給他買的婚房,南風就在這鎮(zhèn)上跑出租。
笛聲來自于車站附近的一個小區(qū)高大的圍墻內,哀婉纏綿,像一只手,輕悄悄地扯出了哀愁,南風一下想起了這句詩。踩了剎車,他想靜靜地聆聽那孤寂的天籟之音,恰巧這時電話響了。來電話的是他一個廠打工時的哥們安平,他說這個月底要結婚了。南風驚喜地問,悠悠回來了?安平說沒有,是別人。南風不知說什么好,沉默了兩秒鐘,安平說你一定要來哦。
放下電話,笛聲已經(jīng)停止。南風點燃一根煙,一邊吸一邊等笛聲再次響起,但是直到一根煙吸完,笛聲也沒有再次響起。南風準備收車回家。
南風的妻子小小正在和他鬧離婚。本來南風已打算答應小小了,但這一縷笛音,又勾起心底的柔情,當初就是小小的笛聲讓他愛上小小的。
那時的南風在南方某廠打工,他一邊上班,一邊埋頭創(chuàng)作他熱愛的小說。那天公休,南風把一篇反復修改的小說,終于定稿投了出去。
黃昏時分,太陽站在最后那棟宿舍樓右前方的樓角上,像雜技演員筷子上頂著個超級大雞蛋。那是他記憶中最美的夕陽晚景,就在那一天,他遇見了小小。宿舍不遠就是一片茶花園,仿佛為了迎接即將到來的春節(jié),朵朵茶花已燦然綻開。還未走近,一陣悠揚的笛聲便從茶花園深處飄來,南風的精神為之一振。南風小時,鄰家的小林哥就愛吹笛子,笛聲曾給農村娃枯燥的童年,帶來許多的歡樂,也招來村花的青睞,但是女孩的父母執(zhí)意要把女兒嫁給一個二婚的房產(chǎn)老板,女孩堅決不愿意便投了河。那之后,小林哥離家去了遠方,南風再也沒聽到過他的笛聲,但是南風一直喜歡笛子,從那時,南風便相信愛情。南風放慢了腳步,他怕驚擾了那美妙的音符。笛音婉轉,時急時緩。此時歡快,像一個少女在跳舞,她一邊旋轉,一邊微笑,眼神里是彩色的光芒,是希望,是對愛的想往。漸漸地,笛音輕緩,有了淡淡的憂傷,那憂傷里,又有著執(zhí)著與熱望——南風聽出來了,是《追風的女兒》。
南風繼續(xù)向聲音的源頭走去。很快,他就發(fā)現(xiàn)一個女子的背影。雖然女子穿著長長的米白色羊絨大衣,但依然看得出,她亭亭玉立。南風很想繞到她前面去,看一看這個背影完美的女子有著怎樣的容顏,又怕自己的唐突驚擾了她。南風不知自己為何如此緊張,他甚至感覺到自己的心呯呯亂跳。猶疑間,女子已收了笛子,飄然而去。南風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女子進了女宿舍,一口氣上到五樓,在523門前停下,然后掏鑰匙開門走了進去。南風靠在樓梯欄桿上,望著那個門牌悵然若失,他正在為敲不敲門而做著思想斗爭,吱呀——一聲,那個門又開了,穿大衣的女子又走了出來。南風清晰地看到了她的臉,那是一張白凈嬌俏的、長著一對生輝美目的年輕的臉,果然是個美女!南風興奮地忘了禮貌,就那樣直盯著她看。女孩兒一抬頭也看到了南風,掃視他一眼,很快又低下頭向樓梯口走來。在她邁步下樓那一瞬,南風叫了一聲——美女。女孩四下望了望,似乎不能確定是在叫她。南風上前一步說,你好美女,剛才的笛子是你吹的吧?女孩一愣,說,什么?然后說怎么了?南風笑了,他說你吹得真好,能認識一下嗎?女孩也笑了,笑得有些調皮,她說為什么?就因為我會吹笛子嗎?南風說美女很多,但會吹笛子的美女不多,我喜歡聽笛子,所以我想認識你。女孩若有所思,她詭秘地笑笑說,我可以給你我的電話,但是我只說一遍,你若記住,就算我們有緣,你若記不住,那就算了吧。說著已向樓下走去,邊走邊念出一串號碼,并且念得很快。待她念完時,人已下完第一節(jié)樓梯,轉過彎來向下一節(jié)拐去。南風偷偷笑了,心說她若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嘣,他還有可能記不住,恰是這快,他一下就順下來了,他又默念了兩遍便記在了手機上。南風當晚便給女孩打了電話,隔著屏幕南風都能聽出,女孩兒的聲音是興奮的,她告訴南風,她叫小小。
二
南風回家時,小小已經(jīng)睡下,胳膊腿都露在吊帶裙外,昏暗的燈光下,越發(fā)光潔圓潤,她比原來更加豐滿誘人了。南風忍不住親吻了小小的肩頭,小小模糊地說睡吧。但是南風心頭那縷笛音,促使他把小小擁在了懷里,小小也沒反抗。南風迷失在小小的身體里,小小也慢慢地熱起來。激情釋放后,南風有種小小的滿足感,他點了一根煙,剛吸了一口,小小就說你考慮得怎么樣了?南風的心從溫柔鄉(xiāng)一下回到了倒春寒。他沒說話,又深深地吸了口煙,看不清,但他感覺吐了個大煙圈。
月末安平婚,我們一起去吧,南風轉了話題。
她回來了?
南風說沒有,和別人。
南風明白,小小說的她就是悠悠。悠悠這個名字,在他們之間是個忌諱。
小小沉吟一下說,我是不去,我看你也別去了,轉點錢就完了。
南風沒再說話,一會兒就聽到小小均勻的呼吸。他卻睡不著,那個叫悠悠的影子,霸占了他的睡意。
說起認識悠悠,還有個小插曲。那是春節(jié)后,南風從老家回來,因為想給小小一個驚喜,便沒告訴小小。南風從來沒進過小小的宿舍,小小總是在樓下等他,雖然他那次尾隨著小小就記住了那個房間。
南風上到五樓,一抬頭卻驚喜地發(fā)現(xiàn)小小就在他前面。她穿一件羊毛長外套,長發(fā)左搖右擺,婀娜生姿,小小走路像踩在云朵上,烏黑的長發(fā)左一下右一下擺得人心里癢癢的。南風心中升起一股憐惜來,他覺得就這么看著小小的背影也是美好的。小小已經(jīng)到了門口,她翻著手中的小包,可能在找鑰匙。南風加快了腳步,當他到達小小身后時,小小已把鑰匙插進鎖孔。小小并沒發(fā)現(xiàn)他,也許她發(fā)現(xiàn)了,但并沒在意,走廊里人來人往再正常不過。就在小小打開門那一瞬,南風從后面抱住了她。這下小小被驚著了,她啊了一聲,猛地轉過身來并一把推開南風,你干什么?南風卻愣在那里,她——不是小小。女孩的臉脹得通紅,但依然能看出皮膚的白晰。南風臉也紅了,我——我以為是小小。女孩目不轉睛地盯著南風,她忽然笑了,說你是南風吧?聲音很輕,像夜風吹過風鈴。南風點點頭。女孩說我叫悠悠,是小小朋友。小小去超市了,馬上就回來。她打開門,說你進來坐吧。
女孩的房間就是不一樣,干凈怡人,角角落落都散發(fā)著淡淡的香氣。兩人的床頭擺著可愛的玩偶。悠悠指指門旁的床說,這是小小的床,你坐吧。南風沒有坐床上,而是坐在床頭桌前的凳子上。女孩脫了外套去燒水。南風便向對面女孩的床望去,床頭的桌上一枝水培綠蘿,插在剪掉一半的純凈水瓶子里。桌上整齊的幾摞書吸引了他,他起身過去看。大部分是一些古詩詞,還有時裝、美發(fā)、手工布藝,還有一本做菜的……南風有點想笑,心想這個女孩怎么對什么都感興趣啊。一個精致的竹筐坐在床邊,它應該是裝水果的,但它里面裝滿五顏六色的絲線,邊上是一卷小花布。這讓南風想起母親的針線簍。
第一眼看上去,悠悠沒有小小漂亮。她看上去平靜淡然,甚至是柔弱的。但如果你看她的眼睛,就會一眼難忘,不是因為睫毛很長,而是那看似純凈似水的溫柔里,還有一種灼熱的光芒。南風忽然覺得,她就是他在笛音中想象的女子。
很快,小小就回來了。她先是一愣,接著歡快地撲向南風。南風看見悠悠轉過身去,眼神有些復雜,她掃了一眼南風,馬上又回避開,恰恰被南風捕捉到了。
悠悠留南風在這吃飯,南風也不好太推辭。他和小小要去幫忙,被悠悠推了出來,她說你們玩,我一個人就行。果然她把一個人關在廚房,直到菜上桌了她才進來。
為了答謝悠悠的款待,也為了慶祝他和小小的小別重聚,南風第二天請她們吃飯,自然,他也叫了室友安平??墒遣硕忌淆R了,悠悠還沒來,南風問小小怎么回事。小小說不知道啊,她說有事,晚點就來。小小打電話,但馬上被掛斷了。小小說可能要到了。說話時一個小帥哥朝他們這邊走來,到了近前,南風和小小幾乎一齊張大了嘴吧——悠悠!他倆驚叫著,是的,是悠悠。她的及腰長發(fā)不見了,剪得非常徹底,幾乎和南風的發(fā)型一樣。小小疼得嗞呵嗞呵地咋嘴,仿佛剪的是她的頭發(fā),她說你怎么這么狠心?悠悠說不就是頭發(fā)嗎,長發(fā)及腰什么用,又沒人娶我。一直沒說話的安平拍了下手掌,漂亮!非常漂亮!他說,我沒見過你長發(fā)的樣子,我覺得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非常完美了,不用長發(fā)及腰,如果你愿意,我現(xiàn)在就可以娶你。小小笑得茶水要噴了。南風說我見過臉皮厚的,沒見過你這么臉皮厚的,人家連你名字都不知道,就說娶人家,然后南風給他們介紹了彼此。小小不甘心,還是追問悠悠的頭發(fā)。悠悠輕描淡寫地說,就是想換個發(fā)型。
南風心說這丫頭脾氣還不小。
想起這些,南風感覺黑暗中的自己,表情微妙,安靜的美好讓他覺得自己在微笑,那微笑又轉成惆悵,他多么想知道她過得怎么樣啊。這個時候,他想著另一個女人,她到底在哪里,孩子打掉了,還是生了下來?男孩還是女孩?南風覺得有真的有點對不起小小,他嘆口氣,這算不算人們說的同床異夢呢!
三
世上最遠的距離,是兩個人在一起,心卻隔著天漄。南風覺得他和小小就是。南風也不知道他和小小怎么到今天這地步的。本以為兩人婚后就會過上鸞鳳和鳴的日子,沒想到也和別的夫妻一樣,一地雞毛。而今,小小已到了不管他的地步,而他也拿小小沒辦法。相對于兩人心靈的距離,南方的工廠并不遠,南風坐普快也一天就到了。安平接了他,吃過飯就上班去了。安平也沒有準備什么,廠里的婚禮就是招待一下朋友和同事,然后回老家才舉行正式的儀式。
南風下午沒事,他又轉到了廠區(qū)的茶花園,那里已是紅顏散盡,卻是綠意盎然。南風沿著小徑向茶花林深處走去,曾經(jīng)的笛聲,如此深刻,甚至和小小吵架,想起那笛聲,他都會平靜下來。雖然他和小小可能都變了,可曾經(jīng)的笛聲,依然美好。伊人雖不在,余韻仍徘徊。他一直以為,小小就是那個追風的女兒,現(xiàn)實里,他卻不知她到底要追求什么,好像他從來沒有讓她滿足過。當初的小小多么崇拜他的才華,可是因為他并沒有像小小期盼的那樣成名成家,甚至占據(jù)了大把的時間,既沒帶來收益,也沒帶來歡樂。
南風嘆口氣,沿著小小走過的路徑一直來到女工宿舍,扶梯而上,在曾經(jīng)與小小碰面的樓梯口,他停下來。523的房門緊閉著,他不知道現(xiàn)在那里又住了誰,有著怎樣的生活。那是他曾經(jīng)的溫暖和幸福的港灣,不只小小,還有悠悠。
悠悠做得一手美食,南風最愛吃她烙的韭菜盒子。南風覺得悠悠做飯的樣子像母親,她系著粉色的碎花圍裙坐在小凳上摘韭菜,細嫩的手指翻來翻去的,像那些演員的蘭花手。悠悠做雞蛋餡很特別,她把雞蛋一下鍋,馬上用筷子按一個方向飛快地攪,這樣雞蛋就成了小碎沫,然后加入豆腐,也直接攪碎。悠悠烙的韭菜合子皮軟餡嫩,再喝一口事先熬好的小米粥,南風覺得山珍海味也不過如此。悠悠還沒有男朋友,南風就開始嫉妒了,因為小小不會做飯,好像也不能這樣說,小小的蛋炒飯還是非常拿手的,口感相當不錯。他們的飯菜幾乎都是悠悠操持,南風也和小小說過這樣不大好,小小嘻笑地說一直這樣,她一個人也是要做,我們只是順帶。南風每每表達歉意時,悠悠就說,我能做多久呢,等你們結婚我想做也做不成了。那時南風覺得結婚還是很遙遠的事呢。
晚飯過后是一段靜美時光。南風看他帶來的一本小說,小小一直撥弄著那個五顏六色的方塊游戲,悠悠總是守著她的針線筐,不知在縫些什么,過一段時間,你就會看到冷冰冰的塑料凳子,悄悄穿上了一件帶著荷葉邊的花外衣,粉紅的小花開在一片草綠里,讓人都不忍心坐上去。又過一段時間,她床上便多了一只圓滾滾的小憨豬,小小說它好可愛啊,給我也縫一個吧,悠悠便說這個拿去吧,于是那小豬就滾到了小小的床上。
他們各自帶著個耳機,小小游戲打得忘乎所以,倒是悠悠時而抬起頭來看向南風,被南風一發(fā)現(xiàn),她便又低下頭去。天冷時,悠悠會煮些姜茶,他們一邊喝一邊聊些未來的日子。小小說她想過一種休閑的生活,每天可以做做美容,喝點下午茶。南風說他想像陣忠實那樣,一輩子能寫成一部墊枕頭的。悠悠說我沒什么想法,就想找一個我愛的男人,和他生一個小孩兒,然后不管過什么樣的日子,一定要白頭到老。有時南風想再聽一次《追風的女兒》,小小總以太累或不能靜心推拖。在南風的再三請求下,小小會吹個小曲,這樣南風也覺得是享受了。
南風覺得這就是家的感覺,他以為他婚后的生活會一直是這樣的。雖然沒有了悠悠的美食,南風也還會做幾樣。但是婚后小小就沒怎么摸過笛子,每次南風提起笛子,小小總會找碴吵架,笛子沒聽成,還惹一肚子氣,后來南風就不想提了。
關于悠悠的戀情,南風問過小小,小小說悠悠以前有過幾個男朋友的,但都交往不長。南風說悠悠也不像善變的人啊!小小就笑。南風莫名其妙,小小說你們男人啊,總恨不得見面就上床,但悠悠偏偏不肯,她說她要決定嫁了才能獻出自己。南風說這個年代怕是有點難。小小說也不絕對,悠悠說她要是碰到一眼萬年的人,她也可能破戒。南風笑說,你什么時候破戒?小小便追著南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