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舟?神州】噢!我的歲月年華(小說)
一
它是我印象中最深刻的記憶,好多事都忘了,就只有它歷久彌新。
那年夏天,一場接一場的雨終于趕走了暑熱。接著,這年開學的第一天就到來了。
這天,太陽精光耀眼,天底下一片清朗明晰,風兒徐徐吹送,與孩子們、老師們、校園的一草一木對白。平日里少見的麻雀也在房頂上躥來躥去,嘰嘰喳喳地叫,好像今天也是它們的好時候。
上課鈴聲響了起來。從前院到后院,孩子們齊聚攏來,匯成一支支洪流,蜂擁地淹沒在各自的教室中。
就在這一刻,長長的臺階盡頭處,那一排青瓦房下,蘭馨出現(xiàn)了。那時我并不知道她叫這個名字,她手拿教科書向教室方向走去,頭微微上揚著,步履匆匆。到了教室門前,蘭馨抬頭看著班級牌:三年級一班,她沒有立刻走進教室,而是抬起右手臂,十指和中指略曲,輕輕地捋了捋鬢邊的頭發(fā),然后才微笑著走進教室。而就在這時,我看清了她那張胖嘟嘟的臉龐,潤厚微帶駝紅。一雙大眼,清澈而又明亮。馬尾辮高懸,因隨身擺動而輕舞著。她上身穿了件花格的外衣,下身穿的是一條淺灰色的長褲,色彩偏向素靜。這模樣簡直就像一塊未經(jīng)雕琢的璞玉,溫潤、厚樸、可愛。
我傻傻地望著……
這一瞬間,她的身影扎根在了我心里,扎進了我孤獨,迷惘,還有些許惶恐的心里。
這一瞬間,我喜歡上了她。我只覺得她很美,美得無可言說。
我忽然想起前夜的一場迷迷糊糊的夢。夢里,我在一片空曠的原野飛翔,四周沒有光亮也沒有風。在原野靠山的邊緣,忽然生出一座古舊的殿宇來,隱隱約約巍峨高聳。我冉冉地飛了過去,像極了一個飄蕩的離魂,極目處,一片光亮,一個女孩出現(xiàn)在殿堂中。我竭力辨認著,然而我什么也看不清……
夢由心生,我忽然醒悟,原來殿堂中的女孩竟然是她!噢!這是神的指引!冥冥中上天已經(jīng)作了安排。我雙手合十,感謝并祈求著神靈。
二
一次偶然的相遇,使我有機會率先走近了她。
我渴望著能夠看見到她,但我與她就如同太陽和月亮那般,既重合又遙遠,又經(jīng)常陷于徬徨中,即使有時走到她的寢室外,也都是慌慌張張地一溜而過。她叫蘭馨,一個極好的名字,我自然地把它與蘭花聯(lián)系,我覺得這樣很適合她,而且古往今來有不少的仁人志士曾為她高歌而贊:“蘭為王者香,芳馥清風里。從來巖穴姿,不競繁花美?!薄氨倘~雜荒蕪,曉露近暉綴寶珠。笑靨半含還半吐,素心皎皎濯醍醐?!?br />
她剛從師范校畢業(yè)分來,家住在青橋鄉(xiāng)。我與她也算是鄰鄉(xiāng)。我很高興這一點,并覺得我和她又親近了些。在學校里有兩個人跟她最熟,一個是她的同鄉(xiāng)子清,另一個是跟她一同分來的同學賈操。
一個周末,我回了趟老家。老家和集鎮(zhèn)緊連,一條大路直通大院,青山翠竹綠葉掩映其間,很是幽靜。到了晚間,雞犬相鳴聲不絕于耳。只要在家里,就會情不自禁地想起童年的歡聲笑語,提筐拾糞,上山撿柴的事。那時是農業(yè)合作社,所有的一切都是公家的,撿柴實際是偷柴……一波一波的溫馨就會填滿心田,情不能已。
晚飯后,母親就告訴我,王家的父母一直在問,還要不要跟他們姑娘耍朋友。我回避著說:“有啥好問的?我的意思他們應該知道!”母親所指的是英。我們是去年由人介紹的,我與她曾經(jīng)有過一段短暫的經(jīng)歷,但是我終以為她并不是我所需要的人,我憧憬著心里的愿望,所以,最后便像個做了虧心賊似的,落荒逃了。
母親忽地生起氣來,數(shù)落道:“你說你喲……人家老漢是當官的,像你這種東一下西一下的人,好歹能幫到你……你嫌人家是吃農村糧的吧?人家姑娘說了,只要你愿意,人家馬上就會吃上國家糧……你有啥你?人家沒有嫌棄你,你就燒高香了!”我呼地從長凳上跳起來:“好,我配不上她行了吧?正好……”甩下這句話后,我轉身沖出了屋外。
母親的話完全戳住了我的痛處,雖然是無意的,她是想擊碎我的靈魂,但卻激起了我的反感。
我憎恨我所處的職業(yè),幾年來,我為逃離做過無數(shù)的努力,我為之的確處處碰壁,且卑微和渺小。但它始終是我的信心,區(qū)別與他人的驕傲。所以我哪里能容呢?母親想不到竟把我推向了另一個決絕的極致,而我在事實面前又無話可說,只有不斷地逃離,逃離……
屋外,山村的夜特別地靜,只聽見秋蟲在地洼里拼命地叫。月光如瀉,我感到孤獨,空前的孤獨,痛擴大為無盡的悲哀,像這月色一樣滔滔不絕。此刻,比任何時候都渴望著被拯救。
我望著那輪皎皎明月,不由自主地又想起蘭馨來,眼前幻化出蘭馨圓潤而燦爛的臉龐。夜風徐徐,我又感覺那是蘭馨的馬尾辮在飄蕩。我把手臂抬起,在這月華之下,任由微風、跟隨這夜,在我周圍流淌,闖入我胸懷。不知什么時候,我的淚滴涌了出來,帶著溫暖,淌過冰冷的臉頰,融化在寂靜的夜色里。我情不自禁地合攏雙掌向月兒,向大地祈禱著:“老天啊,月神啊,大地啊,請你把蘭馨的愛賜予我吧!今生,若我能得到她的愛,我起誓我絕不負她!我愿意為她放棄所有!”
第二天,周末的下午,照例必須回學校。到了車站,奇跡發(fā)生了,我一眼就看見了她,那個刻在我腦海的身影就在我的面前,我的心怦怦直跳,手心里全都是汗。這時,她提著一口大紅的皮箱,正要往車上去,可是因為潮涌的人群,她又躊躇于車下。我不知道哪里來的膽子,趕緊走上前跟她打起了招呼。
她喜出望外地驚呼:“是你?。 ?br />
在她面前,我感覺我很不爭氣,我的汗水,早已順著面頰往下流,我慌亂地瞅了下她的臉龐說:“你從哪里來呀?”
她咯咯地笑了,臉上的酒窩又圓又深,眼眸閃爍,“我回家去了,這不,剛到,今天乘車的人還真多。”
“哦,我也是從家里來?!蔽页蛄搜鬯_下的皮箱,仿佛抓到了與她套近乎的救命稻草,“這是你的皮箱吧,我來幫你拿。”
“謝啦,那就有勞你了!”她爽快地隨口說道。
這時候,登車處己經(jīng)沒有多少人了,汽車在不斷地鳴笛打著聲響。我急忙抓過皮箱說:“上車吧,車要開了?!?br />
在車上,我找了個座位讓她坐下,然后放好皮箱。我在她旁邊站著,一手拉住吊桿,一手撐住她前面座位的靠背,給她拱衛(wèi)出一個較為寬闊的空間來。車上一路無話,我不敢說什么,怕說錯了什么。我的眼睛一直盯著窗外閃過的山巒、樹木、河流和行人,內心卻是一片翻江倒海,不停地感謝上蒼的垂憐,讓我巧遇了她。半小時后,我們到了學校。從下車到學校,中間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還要穿過一個集鎮(zhèn),接著再爬半里多長的石階才能到。一路上我主動扛著皮箱,跟在她的后面一步不落地走。
經(jīng)過一路的相伴,我們之間變得隨和起來,我主動跟她聊著說:“你每周都要回家嗎?”
“也不是,有時候回家看看,因為剛來,順便拿點常用的東西?!?br />
我忽然說:“你家在青橋,我家在王家溝,如果要回家,我們以后可以同路呢?!?br />
她抿嘴笑道:“你是怎么知道我住青橋?我什么時候告訴你的?”
我的臉唰地紅了,我以為她已知道我在打聽她的私事,我掩飾說:“這不明擺著嘛,想也想的到?!?br />
她沒再追究,我好慶幸。我們繼續(xù)前行,過了會兒,她忽然問道:“你來這里多久了?”
我說:“不算今年,兩年了?!?br />
“你是初中部的吧?!?br />
“嗯。”旋即又自作聰明地加了一句“我在那邊教語文?!?br />
我們一路走,一路說著話。很快,這條路就要走到盡頭了。但我仍意猶未盡,甜蜜裝滿了我的身心,我好希望這是一條永無止境的路啊。
我跟著她進了她的寢室。整個寢室有五六平米,四壁都是磚墻,上有天花板??繓|面的墻壁下安著一張床,南北兩面都有窗戶,南面的窗戶下有一張書桌,書桌上鋪著一張印花的油紙。一切都安放得井井有條,看上去簡潔而明亮,溫馨而舒適。與我的屋子相比,這兒簡直就是天堂。
我放下皮箱,一點兒也不想走,就在門框內的一側杵著。
“這屋很不錯。”我找話說。
她順口答道:“還可以,學校里只有這么一間?!彼D身看了我一眼問:“看你熱的,洗把臉嗎?”
“還真是有些熱吶?!?br />
“你等一下?!碧m馨拿出瓷盆打來水,然后提起墻角的水瓶搖了搖,“還有,這還是我走的那天灌的。”
她走到瓷盆邊,把水瓶里的水倒了出來,邊倒邊用手試探水的溫度,再從墻上取下毛巾,放在盆里,笑吟吟地對我說:“好啦,洗吧。”
我走過去,擰起毛巾就往臉上擦,毛巾上浸潤的少女的香味立刻撲面而來,沁人心脾。
洗完臉,人清爽了很多。
她說:“今天,謝謝啦!”
“這有什么可謝的,舉手之勞?!鞭D而又想,我得為她再做點什么,我觀察了片刻又說:“你這床頭前還可放點東西,空著也是空著?!?br />
蘭馨忖道:“我也是這么想的,本來是準備把箱子放在這里,可是差桌子,等有了再說。”
我立即說:“桌子的事好辦,我教室里有空桌子,明天給你搬來。”
“這可不好,我自已想辦法?!?br />
一聽她要拒絕,我急切地說:“沒啥的,就這樣定了?!?br />
她笑笑,也沒再說什么,我又在屋里站了會兒,才告辭出來。
從她屋里出來,已是天黑的時候了。我回頭望去,那扇紅漆的木門后燈光閃耀,把我腳下的路照得通透明亮。
三
我就像生長在夢里,有鮮花,也有青草地。
一天,我閑著無事,本打算去找同事劉學下象棋,看見蘭馨的宿舍門開著,以為她在家,便去了蘭馨的宿舍。一進門卻見一位50開外的女人坐在蘭馨的床沿自言自語,時而嘻笑,時而怒罵,時而靜默不語。
她看見我,她就主動跟我搭話,好像壓根就知道我是找蘭馨來的,她說,“你找蘭馨哈?她上課去了?!彼脑捳Z字正腔圓,與剛才看到的情形完全判若兩人。我也沒多想,連忙點頭答道:“嗯……我看見她的門開著,還以為她在家……”
“你去找他吧,可能在上課。”
老人家說完話,就不再理我了,忽而又開始重復先前的怪異行為。我尷尬地瞅了她一眼,左右掃視了一下,只得失望地離開了。
從蘭馨宿舍出來的時候,剛才的一幕仍在我腦子里閃現(xiàn),我因而忽然醒悟,老人家是個有病纏身的人,我不知道她是蘭馨的什么人,更奇怪為什么不送去醫(yī)院就醫(yī)。
找蘭馨不著,我只得去找劉學下棋去了,關于老人家的事也就忘到了腦后。
到了下午放學的時候,蘭馨忽然氣踹吁吁地跑到我宿舍門前說:“快去幫我找找人,我媽不見了!”
“什么?你媽不見了?”
我忽然想起在蘭馨宿舍看見的老人家,原來竟是蘭馨的母親,這可非同小可!我好恨自己的愚鈍!當時我就想扇自己兩耳光,我的心立即提到了嗓子眼,我惶急地放下書本和筆,跟著蘭馨就出了宿舍。
屋外,冷風嗖嗖。我邊走邊向蘭馨了解老人家走失的經(jīng)過。
“我媽中午都還在的,下午,我上完最后一堂課回來,人就不見了。”
“你把學校找遍了嗎?”
“找了,沒有人!”蘭馨忽然哭道,“關鍵是我媽精神有問題,她要是出了事,我可怎么辦???”
老人家竟然真的有病啊,竟然還是精神有問題。種種不祥的念頭在我腦子里生起,我好恨自己,要是我再仔細問一問,要是我把那些空余時間都去陪老人家,這些事不是都沒有了嗎?
幸而,此時的我還算有些冷靜,我壓抑著內心的悔恨自責和對蘭馨的疼愛勸道,“不要著急,那么大的人不會丟,總會找到的,不會出事的,肯定不會,既然學校里沒有,我們就去鎮(zhèn)上看看,或許她上鎮(zhèn)上去了呢?”
到了鎮(zhèn)上,我說:“鎮(zhèn)上有兩條街,你去前面,我去后面,我們在鎮(zhèn)子后面趕車的地方匯合。”
我在后街仔細搜索著街面的每一個地方,每隔一段距離就向人家打聽,我是多么希望是我找到蘭馨的母親啊,可是什么也沒有,我開始心慌起來,跑一趟又往回跑,生怕看得不仔細,漏掉了哪個地方,然而,還是沒有,只好抱著最后的希望往鎮(zhèn)子后面的公路上跑。
到了公路上,蘭馨還沒有來。
正在焦急萬分的時候,我忽然遠遠地望見蘭馨的母親坐在一家店鋪的臺階上,一陣狂喜,暗叫:“阿彌陀佛,真是上天助我,賜給我一個立功的機會!”
我跑到老人家面前說:“哎喲,總算找到你了?!比缓髲澭獢v扶她,可是她卻甩開我的手說:“我認得你,我要等我閨女來。”
我笑道:“好,一會兒你閨女就來了?!?br />
我們在路邊等著,遙見蘭馨,我連忙揮手向她示意,“在這兒哪,找到了!”
蘭馨小跑著來到我們面前說:“哎喲,媽耶,急死我了!”
蘭馨的媽委屈地說:“我來趕車,沒一輛車停下來,我只好在這里等著?!?br />
蘭馨又好氣又好笑:“幸虧人家不搭你,要不然麻煩就更大了?!?br />
這時候,夜色已經(jīng)濃了。一眼望去,真可謂是“萬家燈火”。我來這個小鎮(zhèn)雖已快三年,但我從來還沒有在此時此景此情下這么看小鎮(zhèn),我望著小鎮(zhèn),特別是今夜的小鎮(zhèn)有著格外的美。我和蘭馨一邊一個攙著老人家的胳膊慢慢地往回走去。入秋后,天氣越來越冷,一陣風吹過,寒氣直透肌膚。由于剛剛的緊張和劇烈的奔跑,早已被汗浸透的內衣貼著背心透心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