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母親(散文)
陰天蔽日,母親入土為安的那天早晨。賓客親友離去后,二哥家就剩我們姊妹幾個和家嫂、侄兒六個人。偌大的客廳窗戶射進的光是灰色的,整個房間布滿了灰色的光,電視開著,但沒有人看。大家呆呆地散坐在客廳沙發(fā)上、床上,心像被一根無形的繩索捆拽,一個個沉默寡言,或背靠沙發(fā),眉頭緊鎖;或雙手抱頭,低至雙膝,一幅失魂落魄的模樣,沒有了昔日相聚談天說地家長里短的歡聲笑語。少了母親的二哥家,瞬間顯得沉寂空蕩。我知道,對我們每個人而言,說不出的疼痛正啃咬著神經(jīng),獨自煎熬。
母親解脫了,再也不用忍受病痛的折磨,體味人間的冷暖薄涼,塵世的疾苦、煩憂,而我們卻都成了無娘的孩子,留給我們的是五味雜陳的心情和無盡的思念。我不知道一個人痛到麻木是什么感覺,但從墳地回來,我整個人都是蒙的,癡傻的,沒有任何言語與表情,像冷凍在床上的木偶。
在這種氛圍中,空氣是凝固的。沉悶有時候會讓人窒息,不適合久坐,我獨自走出了屋子,在院子中間停留了一會。上房門大開著,母親與父親的遺像就放在上房內(nèi)門正中的桌子上,一眼就瞧得真真切切。父親與母親親切微笑的面孔一下就打濕了我的雙眼。明知再多的淚水已無濟于事,可就是情不自禁。怕自己失聲痛哭,我沒有走進上房,而是含淚走出了院子,慢慢從二哥家的前門繞到后門,又過了馬路,穿過旁路南北走向渠上的獨木橋,到了二哥家的田地。那里有成片的甜菜,茂密的葉片,郁郁蔥蔥,已把地面遮擋。
這一連三塊地都是二哥家的,足足有十畝,都種的是甜菜。我望著它們生機盎然的樣子,呆若木雞,心里像堵著什么似的。田地有輪生,人命去無還。天空布滿了厚重的鉛灰色云,濃得化不開,依舊沉靜在憂憶中。母親每年都會在這片土地上勞作,有時候間苗,有時候拔草,有時候施肥……我沿著靠渠的地埂一步步移動,尋找著母親昔日在這塊地里留下的蹤跡,但地面除了覆蓋的綠還是綠,旺盛而充滿活力,哪里有母親的蹤跡?不得不承認,母親已化作滋養(yǎng)它們的泥土,但母親的氣息分明猶在。因為母親滴過的汗水正孕育著它們蓬蓬勃勃茁壯成長。
5月18日晚上10點多,接到二哥的電話,他告知我母親狀態(tài)不太好,若有時間就回來看看母親。我懂二哥的弦外之音,知道我走不開,不到非常時候,二哥是不會給我打電話的。“明早我坐頭車去,”我給二哥說?!爸滥忝?,本想不給你說了,又怕你見不到母親最后一面怪我,”二哥怯怯地說。“那是自然的!”我說。
自清明過后,母親就行動不便,基本臥床了,但吃喝還是好的。起初,母親的病并無大礙,就是全身有些浮腫,我與大哥回去了幾次,要求母親來縣城住院治療,可母親說什么也不來,說自己已經(jīng)79歲了,歲數(shù)活到了,再活無意義了,治療會延長壽命,并且說,多住一天醫(yī)院,就多受十天罪,連我們買給她的牛奶營養(yǎng)品也不肯喝,說那些東西喝了命長的很,容易落不了氣。
其實79歲,在當今這個年過百歲的時代,是不算大的。只是在如今這個快節(jié)奏的時代,生存咄咄逼人,任是誰都忙忙碌碌,活得不輕松。我知道母親是怕拖累我們,想早些去陪父親,也免受孤獨之苦。
父親走了才兩年多。我們姊妹都有各自的家庭,要為生計奔波。自父親走后,母親就一直一個人住在她和父親生活了幾十年的房間,雖然衣食無憂,但除了二哥勞作回來,少有人陪伴,一個人承受著長長的孤獨與寂寞,尤其漫漫長夜,無法想象母親是如何煎熬的,而她卻從來不向我們?nèi)魏我粋€訴說,也沒提過任何要求。
母親是固執(zhí)的,母親不愿做的事,強行也是徒勞的。記得那年大哥買了新樓搬家,我坐侄婿的車專門來接她,一次次把新衣服套她身上,她一次次脫去,硬是沒來。母親不到縣城住院來,我們只好根據(jù)她身體狀況給她買藥吃。起初她還吃藥,后面連藥也不吃了。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母親是20日下午四點四十走的,走的了無遺憾。母親走的平靜、淡定、安詳,無牽無掛,在臉上看不到一點痛苦,落氣后的容顏依然慈眉善目,像熟睡一般。可見,她是盼著和父親團圓的。
母親走的前一天,我們姊妹都來了,圍在母親身旁噓寒問暖。但母親已經(jīng)什么也吃不下了,喂一兩口開水都難吞咽,沿著嘴角流出。依母親的要求,我們給母親擦洗了全身,洗了頭,理了發(fā)。之后母親要求穿上老衣,因為母親大小便都不能自理,二哥怕母親弄臟了老衣,不贊成母親穿,就沒有給穿。母親說,她還能過一夜。其實我們知道她是在等待見侄兒一家。果然,第二天,母親見到了從酒泉趕來的侄兒、侄媳、重孫,并撫摸了三歲重孫的手,不一會兒就落氣了。
母親出殯時,天空灑落毛毛細雨,溫柔而不悲涼,下葬時,也同樣落下了豆大的雨點,高公說,在這兩個點上天空落雨是極為好的。
母親在世時是閑不住的,也從不惜力。老來的她,在她能動時,天一亮,她就會吃上些早點,踏著三輪車去哥哥地里給二哥地里拔草,回時把草放在腳踏車里拉回喂羊。她常常忘記回家的時間,錯過飯點,讓哥哥去尋,才回來。吃過飯歇一陣就又去了,直到太陽落山。在秋天農(nóng)忙的季節(jié),她帶一個小板凳,能在地里坐著干一天活,天黑黑才回家,如此日復一日,打發(fā)一個人的孤獨時光。前些年哥哥家每年種幾十畝地棉花,母親就是這么摘棉花的。現(xiàn)在二哥不種棉花了,就以拔草喂羊代替。
和天下大多數(shù)母親一樣,母親是一位平凡的婦女,但在她的兒女眼里是偉大的,也不平凡的。母親出生在缺衣少糧的年代,走過饑寒交迫的歲月,所以一生克勤克儉,極為淳樸善良。母親兄弟姐妹一共六個,母親排行老四。外奶在四舅兩個月母親七歲時就病逝了,四舅是母親和姨媽兩個人用米糊喂養(yǎng)抱大的。因為年紀太小,不懂得侍弄嬰兒,把四舅的脖子給抱歪了,這也是母親一生唯一的愧疚。好在成年后的四舅并不曾抱怨過母親。母親有恩與四舅,從母親落氣時,四舅一直跟隨到母親下葬至晚上復喪,其間四舅一直偷偷抹淚。
母親一生養(yǎng)育了我們兄弟姐妹五個,二姐不幸在20歲那年因病早逝,讓母親倍受打擊,精神有點失常,神經(jīng)有點錯亂,有時候會言不由衷胡言亂語,讓不知道的人常生誤會。
母親秉承傳統(tǒng),男主外,女主內(nèi),任勞任怨,一輩子相夫教子,勞作在土地上,俯首甘為孺子牛。母親一輩子只出過兩次遠門,一次是和同父親去黑龍江看望大伯;我的三個舅舅都在新疆,一次也是和同父親去新疆,看望三個舅舅。自我記事起,家里的外在婚喪嫁娶都是父親參加,大事小事都由父親做主,錢也由父親掌管,母親只家里地里不停忙碌勞作。
回顧母親的一生是艱辛而默默無聞的,也安于清貧樂于奉獻助人的,也不喜熱鬧。她從不去趕集,手中永遠有干不完的家務農(nóng)活。母親此生沒有進過醫(yī)院,連液體也沒輸過。她從不串門聊天,左鄰右舍家,除非借東西什么的,有事才去,沒事就在自己家待著找事做,所以不曾與人有過口角糾紛,對于左領右舍及親朋的求助,從來都是有求必應,慷慨解囊,毫不推辭,所以人緣極好,出殯那天,隊里家家戶戶都來人送行。
作為女兒,說來慚愧。歲月匆匆,一晃嫁作人婦離開村子三十年之久,極少陪伴過母親,沒有侍奉過母親一天,只在年頭節(jié)下來瞥一眼父母就走了。搜尋歲月的記憶,母親留給我的多半還是我年少的回憶,成人后的少的可憐。好在,母親從不曾要求過我什么,反倒是總擔心我在外過不好,一年當中給的錢和買的衣服,從不挑剔,總是勉強接受,反抱怨我掙錢不易,別大手大腳亂花,讓我哭笑不得。母親說的話永遠是:城里比不了鄉(xiāng)下,什么都得拿錢買,細心些花,把孩子管好。
二哥一直是和父母住在一起的。哥嫂無論去哪里,都有父母給守候著這個家。在我的記憶中,二哥不管是從地里還是外面回來,腳步落進家門的那一刻,一定先“媽——媽——”的喊幾聲。現(xiàn)在母親走了,最難過的一定是二哥,因為,他習慣了這么多年的叫聲在今天戛然而止了。
母親走了,留下無盡念想。母親恩重如山,寥寥數(shù)語不能述盡,片言只語聊以慰藉,表達我對母親深切的懷念與永遠的思念。
靈魂對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時光變得更豐盈和飽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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