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點】彩 禮(小說)
聽著噼噼啪啪的鞭炮聲,老白的臉上的皺紋都笑開了花。眼瞅著兒媳婦娶進(jìn)了家門,能不高興嗎?
早在一個月前,他還在為兒子找不到對象發(fā)愁呢。新房蓋好了,彩禮也準(zhǔn)備了,就是一直等不到媒婆登門。
老白的媳婦像著了魔似的一直在他跟前念叨,什么張家的兒子要結(jié)婚了,李家孫子滿月了,那些人家的兒子都是和他們兒子一起光屁股長大的。眼瞅著自己的兒子都三十了卻一直找不到對象能不發(fā)愁嗎?而他像他兒子這個歲數(shù)的時候女兒都上小學(xué)了。
老白有一兒一女,女兒早在十多年前就出嫁了。兒子和他姐姐實際上只差了不到兩歲。兒子正是在計劃生育抓的正緊的那個年月?lián)屔?,為了生這個兒子他還被罰了兩千多塊錢。
“村里邊找不到媳婦的多著呢!”他總是用這句話來安慰自己還有自己的老婆,心里有多著急只有他自己知道。
“白有財——”老白正走在大街上突然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他假裝沒聽到加快了腳步繼續(xù)朝前走。
“白有財,你啥意思?是不是有意躲著我啊?”突然一支大煙袋橫在了他面前。在喊他頭一聲的時候他就知道是誰了,是綽號劉快腿的劉媒婆,也有人叫她劉快嘴。腿快嘴也快,村里誰家有個大事小情沒有她不知道的。平日里劉快嘴手里總是拿著一個大煙袋,她并不抽旱煙,嫌嗆,把煙卷揉碎了再把煙絲裝到煙袋鍋里。有人說她純屬費勁,還不如直接抽煙卷省事呢,她卻說感覺不一樣,這叫吊著不打——充樣子。
“噢!他三嬸子?。 崩习淄W×四_步。
“白有財不是你的名字啊?非得叫你聲老白才答話呀?”
“不是,我確實沒聽見?!崩习邹q解著。
“我正要去找你呢!”劉快嘴說道。
“啥事?”
“這里又不是說話的地方。到前邊胖子酒家說去。”
胖子酒家是他閨女的公公王貴德開的,就在村口。王貴德又名王胖子、王禿子。王貴德早在三十多歲的時候就開始謝頂了,還不到四十歲就全禿了,也就有了王禿子的雅號。至于王胖子就是長得太胖了,只要一笑連眼睛就會瞇成一條細(xì)線。也許是長期站在灶臺上吸入過量的油煙造成的吧!人們明里叫他王胖子,背地里卻稱他王禿子。王禿子賊精明,會算計,人們都說他算計的過了頭才把滿腦袋頭發(fā)算計沒了的。
老白知道這劉快嘴的用意,無非就是想喝二兩了?!跋胱屛夜苣愫染浦闭f唄,繞那么大彎干嘛?”
“我說老白,你可別拿著好心當(dāng)成驢肝肺啊!要不想讓你兒子打光棍就別理擺我?!闭f著劉快嘴拿著大煙袋又是在老白眼前一晃,煙袋荷包都掃到了他的鼻子頭。
“行吧!”老白知道,劉快嘴這頓酒他是請定了。
劉媒婆來給兒子說媳婦是件好事,老白心中一喜,隨即和劉快嘴一道向胖子酒家走去。
“喲!親家來啦!”王禿子一邊撩起圍裙擦著手上的水漬一邊說道。老白不怎么愿意和王禿子說話,嫌他摳門。他每次來小飯館喝酒,王禿子最多也就給他炒上一個魚香肉絲。干什么呀?我又不是不給錢,假如村里再有第二家酒館的話他肯定不會來這兒。王禿子小九九算得明白,你要是給他弄一大桌子菜他要是不張羅著給錢你也不能明著要,要是收了錢被兒媳婦知道了肯定會和他急,就是他那個黃臉婆老婆也會罵他不開面。
老白一撩門簾進(jìn)了一間雅間,坐在這雅間里可以看到大街上的行人,進(jìn)村出村的一目了然。
老白剛坐下,王禿子就跟了進(jìn)來:“親家,今天想吃點啥?”
老白不慌不忙地掏出一百塊錢放在桌子上向前推了推:“就照這個標(biāo)準(zhǔn)來。”
王禿子小眼睛瞇了瞇干笑了兩聲:“親家,你這不是寒磣我呢不是?你來喝酒是給我面子,還能收你的錢?”
“今天我請他嬸子吃飯,總不能只上點榨菜花生米什么地不?”
劉快嘴斜楞了王禿子一眼,嘴里吐出一口煙霧慢吞吞地說:“我說王禿子??!你真行啊!合著你家親家來了你只管他吃咸菜??!”
王禿子臉上有些不好看:“他妗子,有你這么說話的嗎?好歹我也是你姐夫?!眲⒖熳焓峭醵d子叔伯小舅子的媳婦,也就是他小妗子,所以說起話來嘴上才沒有把門的。
“禿子姐夫,告訴你,今天我可不是來吃你的咸菜的??!”
“什么叫禿子姐夫?就叫姐夫!行啦。想吃什么你說了算?!蓖醵d子沒好氣地把一個菜單遞了過去。
劉快嘴接過菜單裝模作樣地翻看著,就連那菜單是倒著拿的都不知道?!靶欣?!我也不點了,就把你最拿手的菜先上兩個嘗嘗,剩下的隨便上幾個?!?br />
“喲!我說他妗子,原來您不識字啊!”王禿子終于找到嘲笑劉快嘴的借口了,他還把那個你字故意說成了您。
劉快嘴也不生氣,擺了下手:“還不趕快做你的菜去,你在這兒聽什么甚漏?”
“瞧你這派頭大的,我們親家有什么事求著你啦?”王禿子大有刨根問底的架勢。
“我呀!”劉快嘴翹起二郎腿在鞋底子上磕掉了煙鍋里的煙灰,重新在煙袋荷包里挖出一鍋煙絲才慢條斯理地說:“我是來給冬來保媒的!”
啥?真是來給我們家冬來保媒的??!老白趕緊拿起桌上打火機(jī)給劉快嘴點著了煙袋鍋里的煙,笑呵呵地問道:“您給冬來說得是那家子的閨女???”
“孫老歪家閨女?!?br />
“什么?我不同意!”老白就像火燒了屁股似的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劉快嘴用大煙袋按了按老白的肩膀:“坐下,你急啥?”老白喘了口粗氣氣哼哼地坐在椅子上,一邊搖晃著腦袋一邊斜愣著眼瞧著劉快嘴。
“怎嘛?你還不愿意咋地?那可由不得你了。告訴你吧!兩個孩子已經(jīng)好了快十年了。我呢,是來給你傳話的,好讓你準(zhǔn)備準(zhǔn)備彩禮?!?br />
老白的兒子大學(xué)一畢業(yè)就留在了北京工作,他不知道怎么就會找上老歪的閨女。老白并不是不滿意兒子找的這個媳婦。在一個村里住著誰家的孩子好賴都看在眼里。孩子是個好孩子,他只是不待見那個孫老歪。怎么偏看上他家閨女了?別人家的閨女還好說,這孫老歪就又當(dāng)別論了。他主要是膩歪孫老歪這個人。
孫老歪諸事不按套路出牌,你說東,他偏要說西,讓他攆狗他就去打雞,十足的杠頭。所以大家才給了他個孫老歪的外號。他和孫老歪一家早在三十年前就結(jié)下了梁子,如今卻又要結(jié)成親家了,他心里有道坎過不去。
“老歪想要多少錢彩禮啊?”老白試探著問道。前幾年老白似乎聽說過彩禮的行情,街比兒老李家閨女出嫁時好像要得是三斤,乍一聽說三斤時他還以為是金戒指、金耳環(huán)、金項鏈三樣金首飾呢。后來才知道是論稱約三斤百元人民幣。當(dāng)時他還真問了知情人這三斤人民幣得有多少?知情人告訴他大概在十五萬吧!這么多???這不是在賣閨女嗎?孫老歪要得肯定不會低于三斤這個數(shù)字。想到此,不自主地瞥了王禿子一眼,當(dāng)時他聘閨女的時候可沒有和王禿子家要多少錢,他也是被那個王禿子的花言巧語給蒙蔽住了,至今想起來就想打那個禿腦袋一巴掌。世上沒有賣后悔藥的。
劉快嘴伸出三個手指頭,老白見了心中的一塊石頭似乎落了地,還好沒有超出他的預(yù)料。其實他早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十五萬彩禮,就等著給兒子說媳婦的上門了。其實這已經(jīng)是他最大財力了,再多他就拿不出來了。
“不就是三斤嘛!早就準(zhǔn)備著呢!”
劉快嘴聽了微笑著搖了搖頭,把三根手指頭晃了晃翻了過來。
“啥意思?”老白感到事情有些不妙,好像和他想的不一樣?!安粫侨f……吧!”
“老白的腦袋瓜就是靈透,一點就通。要么人家兒子能考上那么好的大學(xué)呢!”
也不知道劉快嘴是夸老白呢還是夸他家兒子呢。只見老白的嘴咧得就像剛吃過苦瓜一樣。“你看我也拿不出那么多……錢吶!”
“當(dāng)著大財東你也好意思說沒錢?”劉快嘴的嘴角上露出一絲玩味的微笑,還不時地瞟了王禿子一眼。
“啥意思?你老瞅我干什么?”王禿子的臉上不由得滲出了一層細(xì)密的汗珠。
“親家??!這你也瞧見了,這事你得幫忙?。∧隳切【俗右蔡诹耍@是想把我要跑了??!”老白把臉轉(zhuǎn)向了王禿子,傻子才不明白劉快嘴的意圖呢!這是讓他向王禿子借錢。
“他妗子,你別坑我啊!你怎么能給老白出餿主意呢?”王禿子過于激動連親家都沒有叫,他甚至有些后悔站在這里了聽閑話來了。
“你這是找的什么狗屁親家!這點忙都幫不上,干脆把你家閨女領(lǐng)走,和他家小子離婚算了。”
“我說劉快嘴,有你這么挑撥人的嗎?虧了孩子還叫你一聲妗子呢?!?br />
“在沙灣村要說你王禿子沒錢,鬼都不信!就拿你開的這個飯店來說,雖說算不上日進(jìn)斗金,每天千兒八百的得有吧?我看有時鎮(zhèn)上的人都會來你這里吃你的拿手菜。我還想給你家小三子介紹對象呢,你要是老這么哭窮那就算了?!?br />
“別價呀!我這不都是給小三子攢著呢嘛!現(xiàn)如今這娶媳婦的行情你也知道,買房子買車,再加上彩禮錢至少沒個百八十萬的根本打不住?!?br />
“誰讓你生這么多兒子來呢?”
“我也是沒辦法啊!不知怎的你二姐的肚子就大了,舍不得做掉就生下來唄?!蓖醵d子滿臉的郁悶神情。
“老白??!老歪說了,你要是拿不出錢來就算了?!眲⒖熳煲舱鎵蚩梢缘?,一個兄弟媳婦直呼起大伯子外號來。
那哪成?兒子都這么大了找到個誠心如意的媳婦容易嗎?這要是散了以后還能找得到媳婦嗎?
“老歪還說,你要是沒錢的話就讓你家兒子到他家去過,反正他也沒有兒子,就權(quán)當(dāng)他家娶媳婦了。到時候他倒會給你一大筆彩禮錢!”
“啥?”老白再也坐不住了,再次從椅子上跳了起來,這不是讓他把養(yǎng)了三十年的兒子去給他老歪當(dāng)兒子嗎?虧他孫老歪怎么想來著。
“親家呀!這回你可賺大發(fā)了,娶了個漂亮的兒媳婦不算還能拿到一大筆彩禮錢?!蓖醵d子笑著敲起了鑼幫。
“去去去!滾犢子!”老白沒好氣地爆了句粗口。
王禿子也不惱怒,依舊笑瞇瞇地站在一旁。他暗自慶幸自家大兒子娶媳婦早了點,甚至沒拿多少彩禮就把老白家閨女娶過了門。
“我說王禿子你聽起甚漏沒完了不是?還不趕快炒你的菜去!難道真就讓你親家吃咸菜不成?”
劉快嘴拿著大煙袋在王禿子眼前晃了晃,一直把王禿子推出了包間。老白頹廢地坐在椅子上,兩只眼睛直勾勾地望著窗外。我從哪里再弄十五萬快錢去啊?要把兒媳婦娶到家還不只是十五萬的虧空,裝修新房,采買家具,置辦酒席,那樣錢少了都辦不成。
“我說老白啊,你也別往心里去,有多少羊都得趕到山上去!沒有過不去的坎。”劉快嘴還挺會開導(dǎo)人的。
你說得倒輕巧,就連對頭親家都不肯借錢出來,我還能找誰去啊?現(xiàn)如今不但掙錢難,借錢更難。似乎人們都知道錢掙來的不容易,所以這錢誰都不愿意往出借。
就在這時一輛奧迪A6在飯店門前開了過去。老白到?jīng)]有感覺什么,劉快嘴倒是眼前一亮,“老白看到剛才那輛汽車了嗎?”
“村里開汽車的多了,這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
“關(guān)系大啦!你知道剛才那車是誰的不?”
老白搖了搖頭,他對車不感興趣。村里誰買了什么樣的汽車從不過問,他也不費那份閑心。
“那是你兄弟進(jìn)財?shù)能嚕阈值芑卮辶??!?br />
他兄弟回村了,和其他人回來沒什么樣。老白依舊癡癡地望著窗外,等著王禿子上菜。
“哎呀!我說老白??!你真是個榆木疙瘩腦袋,怎么就不開竅呢?你這才是放著真佛不拜偏要拜泥巴塊。咱們村王禿子算有錢的了吧?你兄弟拔下一根汗毛來也比他的腰還粗。”
老白何止又不會想到他兄弟呢?他心中有愧,覺得對不起兄弟,三十年來幾乎都在刻意躲著他兄弟。
事情的起因也是因為彩禮。
老白兄弟二人,父親過世比較早,寡婦母親把他們兄弟拉扯大了著實不容易。老白要比他兄弟大十多歲,長兄如父,老白過早地挑起了養(yǎng)家重?fù)?dān)。
白進(jìn)財一分之差沒有考上大學(xué),要是能復(fù)讀一年絕對能考上大學(xué),可是他為了不給家里增加負(fù)擔(dān)毅然放棄復(fù)讀外出打工去了,雖說掙得不多,幾年下來也存下了幾個錢,錢就在母親的梳妝盒里放著,母親的這個梳妝盒是當(dāng)年隨著嫁妝從娘家?guī)н^來的。
白有財?shù)南眿D頭胎生的是閨女,在農(nóng)村沒有兒子的家庭被稱為絕戶,也就是沒有延續(xù)香火的了。老白媳婦在躲過計生辦的檢查后生下一個兒子,兩口子高興壞了,就連老太太也跟著高興,還做了一個大大的滿月。就在這當(dāng)口計生辦的找上門來了,要征收超生罰款,說是交不上錢就要把白有財帶走,白有財?shù)哪赣H心疼兒子,就把給小子準(zhǔn)備結(jié)婚的錢拿出來替大兒子交了超生罰款。
小兒子對象孫淑雅又提出結(jié)婚,孫家提出來要兩千塊錢彩禮,可是錢已經(jīng)為白有財交了超生罰款,白家已經(jīng)拿不出那么多錢來了。
孫淑雅是孫老歪的親妹妹。白有財和孫老歪是光著屁股長大的發(fā)小,白有財找到孫老歪,讓他在爹媽面前說上幾句好話,這彩禮能否少要點或是緩一緩??蓪O家當(dāng)家的做主的卻是孫老歪,要彩禮就是他提出來的,孫老歪絲毫不念發(fā)小情面一口回絕了。還撂下話說,秋收后再拿不出錢來就把他妹妹另嫁他人。這也算是寬限了幾個月。收秋后兄弟還能拿回幾個月工資,家里邊再把余糧賣點東湊西湊也就把錢湊齊了。眼瞅著就過完大秋了,可是東湊西湊的一千多塊錢卻又被他媳婦偷著拿走了,給她娘家兄弟湊錢買來個外地媳婦。為此兩口子大吵了一通,他媳婦說,你兄弟是兄弟,難道我兄弟就不是兄弟了?老白說,話沒有這么說的,這錢本來就是進(jìn)財?shù)?。量你有百般理由這錢也要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