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的《四世同堂》里有一句話叫做：“人生沒有邊界，一切皆有可能?！闭f的自然是人的一生是沒有邊界的，擁有無限潛力，一切都是有可能發(fā)生的。
　　 這些天，老鐵躺在自家的床上像做夢一樣，一會兒笑得合不攏嘴，一會兒哭得像個淚人……
　　 這日子，確切點說這癱瘓在床的日子就像過山車一般，云里霧里，給他弄得暈暈乎乎，簡直有些懷疑人生。
　　 老鐵是在去年秋天退休的，閑來沒事喜歡找?guī)讉€朋友打打牌消磨時光。這幾個朋友也都是退休前在一個單位的同事，有的還是老鄉(xiāng)加同學。要說玩牌不動點真格的也真沒啥意思，最起碼沒有刺激和動力，于是，大家就想出了一個輪流坐莊的辦法，玩完了牌就在一起撮一頓。今天你坐莊，明天我請客，后天他請客……這么你請我請，撮來撮去，也讓大家厭倦了，就有人起高調(diào)，咱們來點刺激的！咱們以牌論輸贏，十局論輸贏，誰輸了誰請客，聽天由命，認賭服輸！
　　 老鐵是個能張羅的人，也是個愛喝的人，幾乎是逢場必喝，一喝就醉，不喝正好，一喝就潮（潮，喝多了）。
　　 一次喝酒的時候，閑扯起中學時搞對象的事。老鐵想起自己曾經(jīng)主動追求班花被拒的事。其實，到了這個年齡了也就不避諱年輕時的那點陳芝麻爛谷子的破事。人誰還沒有吊鏈子的時候？
　　 記得那時候興傳紙條。有直接傳遞的，就是當面把寫好的紙條送給那個人；也有不直接送的，是委托中間人給轉(zhuǎn)交。轉(zhuǎn)交的過程是中間人先替寫紙條的人找人家女孩問一問誰誰誰要跟你處對象，你同意不？同意就轉(zhuǎn)交紙條，不同意就把紙條還給請托人。
　　 老鐵委托給班花傳遞紙條的人恰巧是剛剛追過班花被拒絕的那位同學。他心情本來不好，又礙于情面，不得不答應(yīng)幫忙。半路上，那個同學突然改變了主意，回來就直接跟老鐵說人家同意了。老鐵高興得直蹦高，還把自己心愛的籃球送給了那個同學。晚上，老鐵搜腸刮肚，連宿搭夜又寫了一封情書，第二天又請那個同學幫忙交給了班花。這次的內(nèi)容主要是約會，時間是當日放學，地點是校門口右側(cè)第三棵楊樹下。沒想到的是這一次那個同學真的把紙條送到了班花手里。班花一下子就哭了起來：“你們這些臭流氓，輪流騷擾，流氓成性……”然后，直接跑到班主任那里告了老鐵和那個同學一狀。
　　 班主任不知是中了哪門子邪氣，居然說：“這還了得！這件事我得管，看我怎么收拾他！”于是，如此這般，如此這般地布置了一場“捉奸戲”。
　　 放學的時候，班主任和老鐵的母親、班長在校門口蹲坑捉奸。班花在第三課楊樹下徘徊，像似等人。老鐵喜出望外，邁開激動得發(fā)抖的雙腿向班花走去。這時，老鐵的母親直接沖出來扯住兒子的衣領(lǐng)就是一巴掌：“你這個不爭氣的東西，像你爹一個樣，就知道沾花惹草！你這個孽種不好好念書，就知道搞對象！”說著說著竟然一下子坐在楊樹下嚎啕大哭，引來了很多人圍觀。這一下子老鐵可是隔墻吹喇叭名聲在外了。書是不能念了，老鐵就這樣中途退學了。這件丑聞一直是老鐵心中難以驅(qū)散的暗影，籠罩著他的婚戀歷程，也成了難以打開的結(jié)緊緊地綁縛著老鐵那顆自由奔放的心。
　　 光陰荏苒，歲月如梭。轉(zhuǎn)瞬之間四十年過去，老鐵對于青少年時候扮演過的那個丑角早已隨著一次次的彌天大醉漸漸退出了記憶，要不是這次借著酒勁，借著老友加同學的記憶提醒他也就徹底忘記了。感情是個奇妙的東西，它是不可以用標準的度量來衡量的，它是無影無形的，一旦從記憶中翻騰出來，就好像死灰接觸了空氣一樣居然死灰復燃了，燒得他心焦疼痛，無法抑制。
　　 這次的玩牌賭酒，因為特殊的話題勾起了老鐵心中的塊壘，刺激了他的喝酒潛能。他一連喝了四杯地瓜燒外加四瓶啤酒。是幾個酒友們七手八腳，連拉帶扯好歹把他送回到家里。沒想到第二天醒來卻是四肢僵硬，口不能語。老婆趕忙給他的狐朋狗友打電話，還好幾個人都在，不一會就都趕到他家。不由分說，大家又是七手八腳，像把醉酒的他送回家里一樣，送到了當?shù)氐尼t(yī)院。醫(yī)生說，得做CT，結(jié)果出來了是腦出血，幸虧搶救及時，再晚一會兒小命就沒了。完全康復是沒指望了，最終也就只能是與病床為伴了。老婆本來是前幾年就已經(jīng)跟他辦了離婚手續(xù)，為了孩子勉強在一起過給孩子看的，現(xiàn)在惟一的一個女兒考上大學參加了工作，又面臨著這樣一種尷尬局面只好悄悄地一走了之。老話說得好，夫妻被世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
　　 老鐵躺在硬板床上欲哭無淚，他不能告訴女兒自己的現(xiàn)狀，每日靠幾個朋友、同學輪流照顧他的飲食起居。
　　 忽一日，有同學忍不住跟幾個人提議：“咱們這么下去，也不是個曲子。要是給老鐵雇個保姆伺候他會比我們這幾個大老爺們貼身溫馨一些……”這是個好建議！幾個人一拍即合，先跟老鐵的兒子溝通了情況，那邊老鐵的兒子也是自顧不暇，一切全憑幾個長輩定奪了。
　　 大家一合計，老鐵每月有4000多養(yǎng)老金，大家再給湊點雇保姆的錢不管怎么說也有連帶責任。雇保姆人選也已經(jīng)選好了，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老鐵的老同學班花。班花畢業(yè)后工作的單位一直不景氣，前幾年破產(chǎn)改制重組，她也早早買斷干起了打工的營生，干過裝修給人家刮大白，當過售貨員給商場售貨當收銀員、給人家當過保姆帶孩子、當鐘點工……
　　 聽說老鐵癱瘓在床，班花動了惻隱之心，什么錢不錢的？大家同學一場，朋友一場，更何況當年還鬧出那么一檔子事，這都是緣分讓我來彌補當年的欠賬……
　　 一句“老同學！”從班花那甜甜的小嘴里像蜜一樣吐出，瞬間冰釋了前嫌，往日的恩恩怨怨都化作煙塵隨風而去。畢竟是同窗共讀過，同學情加上那段特殊的經(jīng)歷，不能不說在各自的心靈深處打下了深深的烙印。
　　 一句溫柔體貼的問候，竟會讓老鐵想起幾十年前校園里那甜美的聲音；一餐可口的飯菜，被班花用嫩藕一般的纖手端到床前，特別是這雙靈巧的手在他的肩頭輕柔地揉捏的時候，老鐵一下子酥軟融化了——我這不是在做夢吧？
　　 窗外飄來輕柔甜美的歌聲，這是一首當時流行的《最真的夢》。歌中唱道：
　　 “今夜微風輕送
　　 把我的心吹動
　　 多少塵封的往日情
　　 重回到我心中
　　 往事隨風飄送
　　 把我的心刺痛
　　 你是那美夢難忘記
　　 深藏在記憶中
　　 總是要歷經(jīng)百轉(zhuǎn)和千回才知情深意濃
　　 總是要走遍千山和萬水才知何去何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