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桃仙嫂(短篇小說)
一
桃仙嫂是我們斜坡村最引人注目的女人。
那天,桃仙嫂拎著兩壺米酒,倚靠在我家的堂屋門上,臉上掛著標志性的媚笑,沖著正蹲在地板上替老母親修籮筐的我說:“老弟,你一個人在家嗎?也不邀嫂子在你家坐坐?”說完,還夸張地朝我眨巴了幾下她那雙月牙似彎彎的勾魂的眼。
還未待手足無措的我做出反應,桃仙嫂已悄然坐到了我的身旁。她飄逸秀美的長發(fā)幾乎要貼到我的臉上。頓時,一股濃濃的——只有漂亮女人才特有的體香劇烈地刺激著我的感官。
毫不夸張地說,我當時有一種眩暈的感覺。
“蒲扇老弟,你陪我喝杯酒行不?”桃仙嫂把手里的那兩個葫蘆形狀的酒壺舉到我眼前晃了晃,她綿柔的聲音幾乎酥軟了我的每一根神經。
我呆愣在那兒,臉一下子紅到了脖子根,心里怦怦亂跳。
“桃……桃仙嫂,我……我不會喝酒……”我盯著桃仙嫂那張俏媚到了極致的臉,傻傻地苦笑了一下。
“咯、咯、咯……”桃仙嫂抿著嘴,笑吟吟的斜眼瞅著我,她眸子里噴射出一道懾人心魄的灼熱光芒。
我沒有理由不慌亂,沒有理由不震驚。畢竟,從桃仙嫂嘴里說出的那句“陪我喝杯酒行不”是眾所周知的——斜坡村所有男人都渴望聽到的某種“暗語”。
那年,我剛滿十八歲。
我成了斜坡村第一個“婉拒”了桃仙嫂的男人。
僅僅半天時間,桃仙嫂主動上門找我這事就婦孺皆知了。村里有好多男人替我惋惜。畢竟,在我們斜坡村,能被桃仙嫂看中并主動示好,是作為男人的一種莫大榮耀。
這事最終也傳到了我母親耳里。母親甚是緊張,生怕我被桃仙嫂“拉下水”。在確定我還沒有失守之后,母親接連向我下達了幾項規(guī)定,其中第一項就是,今后不準我與桃仙嫂單獨接觸。
母親的擔憂不是沒有理由。毫不夸張地說,在我們斜坡村所有男人眼里,桃仙嫂一直都是“女神”般的存在。她俏媚的臉龐,高挑而不失豐腴的身段不知迷亂過多少男人不羈的心。特別是桃仙嫂22歲那年守寡之后,她的一顰一笑無時無刻不在牽動著男人們的每一根神經。盡管我是村里讀書讀得最多且見世面見得最廣的人,但我也不能脫俗——從懵懵懂懂的青春期開始,桃仙嫂就無數(shù)次出現(xiàn)在我臆想的所謂羅曼蒂克故事里。
十八歲,是一個男人荷爾蒙最旺盛的年齡。在“婉拒”了桃仙嫂之后的那些日子里,我體驗到了“魂不守舍”的真正滋味。那個暑假,我以學習為由,整天把自己關在屋子里??墒聦嵣?,內心無比躁動的我一個字也看不進去。很多時候,我都趴在窗前,透過油膜紙的縫隙,偷偷地看著屋外的小路發(fā)呆。那時的我是極度矛盾的——我似乎總在在期盼著什么,可另一股似乎更加強大的力量卻無時無刻不在左右著我的神經。
我是一個特別相信自己第六感的人。我總預感會有什么大事情要發(fā)生。
二
整個斜坡村都沸騰了,我都依然還呆在自家的屋子里。
母親“咚咚咚”敲開了我的房門。
見我完好無損,母親吁了口長氣。
“蒲扇,你知道外面發(fā)生了什么嗎?我正在地里除草,聽說桃仙出事了。我擔心會把你牽連進去,才急匆匆趕回來。幸好與你無關。真是嚇死人!”母親說到這里,壓低了聲音:“蒲扇,你知道嗎?華炳被拉下水了。桃仙是個狐貍精,你千萬不要招惹她……”
華炳被拉下水了?怎么可能是他?我甚為驚訝。華炳只比我大一歲,初中沒畢業(yè)就輟學回村里務農,前一陣子,我還聽母親說過他家人正在張羅給他娶老婆這事。
但很顯然,母親說的是事實。華炳家與我家只相隔不到兩百米。在母親還未敲開我房門之前,我其實早已透過窗戶,從華炳家屋前那人聲鼎沸的場面猜測到他家出了什么大事。說實話,我甚至也一度把那喧鬧的場景與桃仙嫂聯(lián)系到了一起。只不過,在我的主觀臆想里,與桃仙嫂糾纏在一起的應該是華炳的父親二根叔,而非華炳。
任何人都必須佩服我的定力。得知桃仙嫂與華炳正在行茍合之事被村里人逮個正著這事之后,我驚訝歸驚訝,但并沒有前往火爆的現(xiàn)場去湊熱鬧的興趣。我依舊把自己關在屋子里。好像這一切都與我無關。
但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桃仙嫂與華炳這事對我的觸動很大。我不僅無數(shù)次憑空想象過她倆勾搭在一起的那些場景,還無數(shù)次在自己的臆想中極其隱秘地把男主角悄悄換成了我自己……
桃仙嫂與華炳這事后來在村里流傳了好幾個不同的版本。其中流傳最廣的是以下這種說法:華炳的父親二根叔早就對守寡多年的桃仙嫂垂涎已久。二根叔這些年沒少跟桃仙嫂套熱乎,可在旁人眼里似乎“人盡可夫”的桃仙嫂竟然沒給二根叔任何機會。為此,二根叔不止一次厚顏無恥地對桃仙嫂說:“桃仙,你不要在我面前裝假正經,你跟誰誰的事,以為我不知道?你既然可以跟他們好,為何就不肯跟我好?”據(jù)說,桃仙嫂回嗆二根叔:“你想跟我好?沒門!你崽華炳還差不多?!睕]想到桃仙嫂不只是隨口說一說。那天,二根叔兩口子去包谷地里摘包谷,只留下剛滿19歲的華炳一人在家擺弄他新買的那輛永久牌自行車。沒有人知道桃仙嫂是如何出現(xiàn)在華炳家堂屋前的。也沒有人知道桃仙嫂究竟使了什么手段一下子與華炳勾搭上了。人們只知道,當從包谷地里返回家中取鐮刀的二根叔發(fā)覺屋里有點不對勁,然后手持鐮刀沖進華炳房間時,桃仙嫂和華炳二人正衣不遮體地在床單上打滾。
我非常好奇的是,桃仙嫂那天是否也對華炳說過那句眾所周知的暗語——陪我喝杯酒行不?
三
那個暑假是我這一輩子最煎熬的一段時期。比我年長八歲的桃仙嫂,莫名地占據(jù)了我的整個心空。這也成為了我這輩子最難啟齒的秘密。
母親似乎覺察到了我的某些異樣。在我收到某所三流大學錄取通知書那天,母親試探性地問我:“蒲扇,我們要不要小范圍擺點酒宴慶祝一下?除了幾家主要的親戚朋友,你有沒有特別想要邀請的人?”
我知道,最懂我的人是母親。
我捏著手里的通知書,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母親,然后輕輕地點了點頭。母親明白了我的意思,知道我同意小范圍慶祝一下,當然也知道我特別想邀請的那個人是誰。
那是我去上大學的頭一晚。前來道賀的親戚朋友坐了滿滿四桌。我有些失落,因為桃仙嫂沒有來。在禮節(jié)性地同客人們打了聲招呼后,我以要準備行李為由躲進了自己位于二樓的臥室里。在獨自對著鏡子發(fā)呆了許久許久之后,我拿出筆,在紙片上一次又一次地涂寫著桃仙嫂的名字。
細心的母親早就覺察出了我的異常。把客人都送走之后,母親去了一趟桃仙嫂家。這事,我是多年后才知曉的。
大約是晚上10點,母親敲響了我的房門:“蒲扇,你的行李準備好了沒有?”
“還沒有。”我一邊應答,一邊打開房門。在房門打開的那一刻,我愣住了,因為我赫然發(fā)現(xiàn)桃仙嫂竟然站在母親身后。
“聽說你明天就要去上大學了,你桃仙嫂特意來看望你?!蹦赣H指了指站在她身后的桃仙嫂。
我漲紅著臉,靦腆地沖桃仙嫂笑了笑。母親閃到一邊,以要去收拾碗筷為由先下樓了,心照不宣地故意把我和桃仙嫂留在了樓上。平時對我看管得那么嚴的母親,為何一反常態(tài),要給我和桃仙嫂制造單獨相處的機會?難道僅僅出于對已考上大學的我的一種褒獎與寬容?
“桃……仙……嫂……”我足足在桃仙嫂面前呆愣了十幾秒,才怯怯地同她打招呼。
“大學生,祝賀你!”桃仙嫂直勾勾地盯著我,露出了她那標志性的媚笑。
我連忙欠身道:“謝謝你,桃仙嫂。”說這話時,我的額頭冒出了冷汗。
見我如此拘謹,桃仙嫂咯咯地笑開了:“蒲扇,看得出,你好緊張。我難道有那么可怕嗎?”
我不知如何回答桃仙嫂。只好尷尬地笑了笑。
“蒲扇,在大學里要好好讀書。不要被漂亮女同學勾引跑了。大學畢業(yè)后,要記得回來陪我喝酒。”桃仙嫂在說到“陪我喝酒”這幾個字時,明顯加大了音量。
我直愣愣地迎視著桃仙嫂那火辣辣的眼神,心里猛地一顫。那是一種既忐忑而又無比亢奮的感覺。
那瞬間,我的腦子短路了。我感覺到無數(shù)個帶著媚笑的桃仙嫂一點點朝我靠近,最終把我包圍在了甜蜜的幻境里。以至于桃仙嫂把兩百元錢硬塞在我手里,并故意用指尖在我掌心輕輕的劃了一下,我也來不及做出任何回應。
但有一點是千真萬確的,在離開我的房間之前,桃仙嫂故意把我的身體觸碰了一下,然后再次附在我耳根說:你以后一定要陪我喝一次酒……
桃仙嫂一走,母親就急急地跑上樓來,詢問剛才桃仙嫂有沒有對我做出什么出格之舉。
其實,母親并沒有我們想象中的那般大度。她剛才并沒有去廚房收拾碗筷,而是躲在一樓的某個暗處,一直遠遠地監(jiān)視著我和桃仙嫂的一舉一動。母親不僅精確地計算出了我和桃仙嫂此次單獨相處的時間是5分38秒,還精準地猜測出桃仙嫂在與我道別時一定說過要我什么時候陪她喝酒這樣的話。
我對母親的做法很不滿。因此,我并沒有把事情的詳細經過說給母親聽。被母親問急了,我才輕描淡寫地回答了一句:“桃仙嫂怎么會對我使壞呢?她一直都在鼓勵我要好好讀書?!?br />
我的不配合,令母親很傷心。以我對母親的了解,要不是第二天我要去上大學,她那天不刨根問底弄個水落石出絕對不會罷休。
第二天,母親送我去鎮(zhèn)上坐車,一路上,除了反復叮囑我要好好珍惜來之不易的學習機會之外,還一次又一次有意把話題扯到桃仙嫂身上。母親雖然沒有明說什么,但我早從她的話語中讀懂了她的擔心:希望我不要像華炳一樣被桃仙嫂“拉下水”。
我預感母親是否還有什么話想對我說。因此,每次母親說到桃仙嫂,我不是避開話題就是選擇緘默。
果然,幾乎就在公共汽車將要啟動的那一刻,母親一把拽住即將跨上車門的我,湊近我耳根輕聲對我說:“蒲扇,我為何老是擔心桃仙會打你的主意,這都跟你那已經去世了七年的父親有……”
母親還沒有把話說完,汽車啟動了。母親止住了話,把我推上了車。汽車開出了很遠,母親還站在原地拼命地朝我揮手。
似懂非懂地聽清楚了母親還未說完的話,我除了震撼還是震撼。
四
母親的擔心并非多余。
就在當年國慶節(jié)那天下午,我正和幾位室友在宿舍里玩撲克,隔壁宿舍一男生跑過來叫我,說是宿舍樓大門外有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在等我。
一聽說年輕漂亮的女人,室友們全都條件反射般蹦跳起來,立刻扔下手里的牌,不約而同沖向走廊,伸長脖子朝樓下張望。
盡管隔得很遠,但我還是一眼就認出那人就是桃仙嫂。
“身材很好嘛!一看就是個大美人!你小子艷福不淺!她究竟是你什么人?”幾個宿友圍著我,要我坦白交代。
我知道跟這幫“見了漂亮女人就是命”的壞崽子們是解釋不清楚的。于是故作理直氣壯的樣子,丟下一句:“怎么啦?那是我親姐,嫉妒嗎?”說完,我夸張地朝他們做了幾個??岬膭幼?,然后哼著小調跑下了樓。
可是,一旦來到了桃仙嫂面前,我又渾身不自在,拘謹?shù)貌坏昧恕?br />
“桃仙嫂,你怎么找到這里來了?”我看了看桃仙嫂,又緊張地回頭看了看宿舍樓,心里既忐忑又雀躍。
“蒲扇,嫂子斗膽來學校找你,是想跟你見一面。我已經買好了明天下深圳的火車票,以后,可能要很長時間見不到你……”說到這里,桃仙嫂輕輕地嘆了口氣。
“你要去深圳打工?那你小孩怎么辦?他才五六歲呀?”我甚為詫異。
“丁丁我已經送去他外婆家里。你也知道的,自從你細茍哥走了之后,幾乎整個斜坡村的男人都想占我的便宜,幾乎整個斜坡村的女人都想欺負我。我實在無法在那個鬼地方待下去了?!碧蚁缮┻煅手f。頓了頓,她突然壓低了聲音,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我說:“只有兩人除外,一個是蒲扇,一個是他父親……”
聽到桃仙提及我的父親,我的腦海里馬上浮現(xiàn)出母親送我上車時在米壩汽車站對我說過的那句我還沒有完全聽明白的話。
離第二天火車出發(fā)時間還有將近二十小時。我們學校離火車站很近,直線距離不超過三公里。在征得桃仙嫂的同意后,我在學校門口的招待所給她開了一間定價為每天五元的普通客房。
把桃仙嫂安頓好之后,已將近晚上七點。我正準備離開,桃仙嫂卻突然一把拉住了我的衣袖,進而一把握住了我的手腕。
“蒲扇,嫂子明天就要去深圳了,反正你也正好放假,你能不能再陪我聊一會?”桃仙嫂盯著我說。我明顯感覺到了從她眸子里噴射出來的那份灼人的光亮。
老實說,這是我內心所期盼的,但理智告訴我,得趁早離開。
我輕輕地掙脫桃仙嫂的手,然后慢慢地站了起來。桃仙嫂也跟著站了起來。她與我隔得很近很近。她的額頭幾乎貼在了我的下頜上。那一刻,屋子里顯得異常安靜。
“蒲扇,在你眼里,你是不是覺得我是一個壞女人?”桃仙嫂突然問我。幾乎同時,她把整個身子重重地靠到了我的身上。頓時,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撲鼻而來,幾乎酥軟了我的每一根神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