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剛過立秋，一場氣勢磅礴的秋雨隨之而來，噼里啪啦地大雨下得那叫一個爽快，所到之處，簡直是橫眉冷對。直把地面灌成了一條河，陳麥子望著窗外的大雨，心情卻出奇地?zé)灐Ｅ畠涸谕獾毓ぷ?，老公也上班了，中午在單位吃，晚上才回家。就剩下她一個人在屋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她吃過早飯，先看看窗臺的花兒們，給花兒們修剪后，再打掃屋里的衛(wèi)生。接下來，就沒事可做了，她瞧著鏡中的自己，眼袋變大了，白發(fā)也多了，法令紋更深了。她努力笑笑，鏡中的老女人如同窗外的殘枝敗柳，沒有一點(diǎn)美感，她有些生氣地把鏡子扣在桌上。
　　 去年，陳麥子退了休。本以為退休的日子很舒服、自在?？蓻]想到，舒服了幾天，陳麥子就感覺渾身不自在，不知道哪里的毛病，一天到晚，身體不是這疼，就是那疼。唉，這是什么命啊！閨蜜李曉春就笑她：你啊，就是個勞碌命，一閑著身體就有毛病，真是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這輩子就是受苦的命。
　　 剛過了一年的退休生活，一場大病就撲面而來。陳麥子的身體不算太胖，身高一米六二、體重60多公斤，是屬于那種骨架子小，身上肉多的女人。肉多卻長得是地方，胸是胸，屁股是屁股。五十多歲的陳麥子依舊是凹凸有致，盤上長發(fā)，穿上旗袍走過街道，那背影吸引很多人的目光。追求完美的陳麥子對體形還是不滿意，她要瘦成一道閃電，于是乎，她每天三餐只吃一根黃瓜，天天跑步、做瑜伽、健身，把時間安排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兩個月下來，生生把自己減重了十公斤。
　　 老公崔洗海望著陳麥子這樣折騰著身體，有些不高興。你都五十多歲的人了，怎么還跟年輕女孩比美，瞎胡鬧什么啊，小心身體吃不消。瞧你瘦得臉色都蒼白了，像個鬼一樣，嚇人。陳麥子翻了老公一個白眼：愛美是女人的權(quán)利，你管不著，我的身體我做主，管好你自己就行。說完，陳麥子風(fēng)風(fēng)火火去健身了。
　　 第二天，陳麥子就感到渾身沒勁，頭昏眼花的，昨天才跟老公吵過，不好意思給老公說。她硬撐著來到醫(yī)院看病，醫(yī)生給她開了許多檢查單子，她本不想做，但醫(yī)生說這些必須做。否則，沒法找到病因。她心想，自己還年輕，才五十一歲，不會有什么不好的結(jié)果，做就做吧。順便，做個身體檢查也不錯。于是，她打手機(jī)叫來了閨蜜李曉春，曉春和陳麥子一樣大，兩人一起上的初中、高中、技校，又一起參加了工作。平常，兩人好得就像一個人。去年也退了休。在家也沒事，這不，一會功夫，就來到醫(yī)院了。李曉春是屬于那種直來直去的人，說話不會拐彎，容易得罪人。喜歡大聲說話，肚子里藏不住半點(diǎn)秘密的人。
　　 李曉春拿著化驗(yàn)單，扶著虛弱的陳麥子，埋怨道：你個傻麥子，怎么不叫崔洗海來啊，你都成這樣了，真是笨。陳麥子搖搖手：不叫他，昨天和他吵架了。我沒事的，過幾天就好了。這兩個月減肥餓過勁了。李曉春心疼地望著陳麥子：不是我說你，多大的人了，拿自己的身體摧殘，真是沒法說你。瘦了能咋樣？我知道你和呂燕比啊，都這么多年了，她呂燕再成精，也拉不走崔洗海，你就別成天彎彎繞繞的，你那點(diǎn)小心思，我還不懂啊！
　　 陳麥子被李曉春說到痛處，一屁股坐在走廊的長椅上不起來，她指著李曉春：你要?dú)馑牢野?，你不說沒人當(dāng)你是啞巴。我知道你懂我，可我心里憋氣啊，這么多年了，我過的是什么日子啊。崔洗海和呂燕明著不來往，暗地里眉來眼去。我倒像個小三，夾在他們中間，你說，我好受嗎？李曉春望著陳麥子滾滾流下的淚水，急忙從皮包里拿出紙巾，給她抹淚。輕聲道：麥子，是我不好，我這嘴沒個把門的，我知道你心里苦。不說了，咱們先檢查。說完，攙扶起陳麥子，用手做著穿針的動作，一下一下地縫著自己的嘴。望著李曉春滑稽的動作，陳麥子撲哧一下笑了。李曉春也樂了：又哭又笑，黃狗飚尿。氣得陳麥子直打李曉春。
　　 李曉春扶著陳麥子好容易做完了所有檢查，已是上午十一點(diǎn)半了，李曉春捏著這些化驗(yàn)單子，來到醫(yī)生辦公室，人剛到大嗓門兒就叫起來：醫(yī)生啊，化驗(yàn)全部做完了，都在這，您快給瞧瞧是什么病??？醫(yī)生拿起化驗(yàn)單仔細(xì)看了起來，臉色越來越沉重。又問了一些吃飯、睡覺、排泄等問題，然后開起了住院證，陳麥子和李曉春都看向醫(yī)生。陳麥子小心翼翼地問醫(yī)生：大夫，我是什么病啊，很嚴(yán)重嗎？醫(yī)生皺著眉頭說：你的腸子出了問題，這與你節(jié)食有很大關(guān)系，也就是有一段腸子壞了，我們要做手術(shù)切除掉。你抓緊辦住院吧，我安排你盡快上手術(shù)。李曉春聽得張大了嘴，一時竟說不出話來。她感到身邊的陳麥子身子瑟瑟發(fā)抖，她急忙拿起住院證，扶著陳麥子來到住院部。
　　 李曉春辦完住院手續(xù)后，把陳麥子扶到病床上，這才跑到樓道邊，給崔洗海打電話：洗海，你快來醫(yī)院吧，麥子住院了。手機(jī)那邊傳來崔洗海磁性的聲音：昨天還好好的，今天怎么就住院了？李曉春脫口而出：還不是你氣的，要不，她能成這樣。唉！醫(yī)生說麥子的腸子有一段壞了，要做手術(shù)。反正，你來了就知道了。掛了電話，李曉春來到病房，陳麥子正默默流淚，李曉春故意輕松笑道：說你傻，你還真傻。又不是要命的病，哭什么啊？打起精神來，醫(yī)生說了，做了手術(shù)就好了。病好了，咱們?nèi)ジ鞯芈糜?，這世界好玩的地方多了，咱們都沒去過呢，你好好的，別瞎想??！正說著，崔洗海來了，手里拿著洗漱用品、換洗衣服、飯盒等東西，瞧了瞧陳麥子，此時，護(hù)士正給她打吊瓶。陳麥子吃了藥的緣故，直犯困，她睡著了。
　　 崔洗海對李曉春笑道：今天多虧你了，改天請你吃飯。李曉春一指門口，走到病房外，崔洗海會意，跟著來到門口，李曉春臉色凝重地說：洗海，你們結(jié)婚也二十多年了，麥子的心你不會不知，她是心病重啊。崔洗海攤開雙手：她還要我怎樣？我沒有對不起她，她老是瞎猜疑，我也沒辦法。李曉春的杏眼緊盯著崔洗海，你和呂燕真沒有關(guān)系嗎？那呂燕為什么這么多年不結(jié)婚，是等你嗎？崔洗海有些惱怒，留下一句，你和麥子一樣不可理喻，說完，氣呼呼轉(zhuǎn)身進(jìn)了病房。
　　
　　 二
　　 病房內(nèi)，當(dāng)陳麥子睜開眼睛的時候，已是傍晚了。這一覺睡得真久啊，從中午一直到現(xiàn)在，陳麥子從來沒有如此酣暢淋漓地睡過了，平常在家里只睡兩、三個小時，她有失眠癥。吃過很多安眠藥，離開藥，就睜著眼睛到天亮。到醫(yī)院里，她真的放松了。崔洗?？吹禁溩有褋?，急忙把飯菜擺了上來，快吃吧，小米南瓜粥、花卷和炒菜，都是你愛吃的。陳麥子有氣無力地?fù)u搖頭：不想吃，你回去休息吧，我沒胃口。記著，給我的花澆澆水，還有我的多肉，不要多澆水，否則會死的。崔洗海把飯菜又收起來，我今晚還是在醫(yī)院吧，你都病了，還管什么花??？陳麥子依然倔強(qiáng)地說：你回家吧，這病房晚上又沒有多余的床位，你也別受罪了。我又不是什么大病，沒事的。崔洗海又抬眼看看陳麥子，明白麥子是固執(zhí)的人。只好說：那我回去了，有事給我打手機(jī)。陳麥子一揮手，去吧，去吧。說完，眼睛又閉上了，崔洗海慢慢轉(zhuǎn)身出了病房。
　　 陳麥子聽到房門啪的一聲關(guān)上，心也跟著抽了一下。崔洗海的臉孔在眼前晃來晃去，往事一下子涌上心頭，這萬丈紅塵，沉醉了多少女人的夢。煙火人生，生生磨平了多少女人的棱角。
　　 三十多年前，在技校里，崔洗海、陳麥子、李曉春、呂燕都是一個班的。他們所學(xué)的是財會專業(yè)，呂燕在班里是容貌最好看的，呂燕膚白腿長，亭亭玉立的模樣很是迷人，家里也有錢。父母的嬌生慣養(yǎng)，讓呂燕有一種特有的傲氣，說話辦事都有一種霸氣，在班里是那種別人不敢惹的人物。而陳麥子和李曉春都是從農(nóng)村來的，穿的衣服又土又丑，呂燕打心里瞧不起這兩個鄉(xiāng)巴佬。總也不拿正眼看這兩人，一副唯我獨(dú)尊的模樣。
　　 崔洗海當(dāng)時在班里是班長，因?yàn)樽约阂彩菑霓r(nóng)村來的，所以和陳麥子和李曉春走得近。崔洗海長得很帥氣，雖說是從農(nóng)村來的，但總是把自己收拾得干凈、利落，渾身充滿著陽光的味道。平常下午沒課的時候，崔洗海就和陳麥子、李曉春在學(xué)校操場打羽毛球，或者幫著李曉春學(xué)騎自行車。李曉春很笨，總也學(xué)不會騎自行車，崔洗海和陳麥子就在后面扶著自行車，李曉春大呼小叫地圍著操場練習(xí)。大家有說有笑，很是熱鬧。呂燕是班花，好多男生都給呂燕偷著寫情書，呂燕正眼也不看。偏偏對崔洗海有好感，她看不起農(nóng)村人，對崔洗海卻是另眼看待。她偷偷看著崔洗海和陳麥子有說有笑的模樣，心里有一股酸酸的味道。她每天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就是想引起崔洗海的注意?？墒屡c愿違，崔洗海從來沒有多看她一眼。呂燕心里很是失落，她把這些怨恨都注入在陳麥子和李曉春身上。這兩個鄉(xiāng)巴佬不知用了什么迷魂藥，把個崔洗海迷得五迷三道的。
　　 青春的歲月是迷人的，陳麥子沒有城里女孩的嬌氣，渾身帶著朝氣蓬勃的味道，短短的頭發(fā)，紅紅的臉蛋，爽朗的笑聲。和崔洗海在一起開玩笑時，像個男孩般和崔洗海打打鬧鬧，內(nèi)心純凈得像湖水，崔洗海喜歡陳麥子的自然、樸實(shí)，陳麥子就像莊稼地里的麥子，讓人安靜、放心。李曉春學(xué)自行車，學(xué)了好長時間，還是不會騎，天天下午跟著陳麥子和崔洗海，像個跟屁蟲，陳麥子愿意天天教李曉春騎自行車，李曉春偏偏不開竅。李曉春也說自己是最笨的人，總也學(xué)不會騎自行車。崔洗海笑著說李曉春是榆木疙瘩，后來，干脆也不教了，騎著自行車，前面帶著陳麥子，自行車后座上帶著李曉春，三人在郊外的小路上一路高歌，吸引了很多路人的目光。陳麥子的頭發(fā)撲在崔洗海的臉上，癢癢的、甜甜的，青春的荷爾蒙在體內(nèi)激蕩。崔洗海有一種說不出的快樂。崔洗海始終沒有捅破這層窗戶紙，他想找個時間，單獨(dú)和陳麥子表白。
　　 事情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有了變化的呢？還沒等崔洗海給陳麥子表白，卻收到了一封呂燕的求愛信。崔洗海不敢相信這是呂燕寫的，那是多么高傲的女孩啊。眼睛總是往上看的，怎么會看上自己這個從農(nóng)村出來的鄉(xiāng)下人。他的腦海里閃現(xiàn)呂燕白皙的皮膚，細(xì)腰、豐臀，那雙好看的柳葉眉下面是脈脈含情的眼睛，以前不敢想也不敢去看呂燕，那就不是自己的菜，是自己高不可攀的人?？墒?，呂燕的求愛信是那么火辣，表白是那么大膽而強(qiáng)勁，崔洗海有了一種說不出的得意。班里的男生都把呂燕當(dāng)做夢中情人，來來回回地想想，崔洗海的心變得動蕩不安，春心萌動。
　　 慢慢地，崔洗海下午不再出現(xiàn)在操場了，操場里總是有陳麥子和李曉春的身影。陳麥子那時候?qū)η楦羞€是懵懵懂懂，她不知道崔洗海為什么不和她們玩了，自己和李曉春也沒得罪他啊。
　　 幾個月后，李曉春悄悄對陳麥子說：你猜我聽到什么了？陳麥子不以為然地說：聽到什么了？李曉春撇撇嘴唇說：哼，怪不得崔洗海不和咱們玩了，他和那個呂燕好上了。班里的同學(xué)都看到，他們經(jīng)常在一起呢。陳麥子笑笑，沒有說什么，但心里有種像貓抓過一樣難受的感覺。以前和崔洗海在一起的時候，雖然崔洗海沒有和自己表白，但崔洗海的眼神告訴她，崔洗海是喜歡她的。這種被人喜歡的感覺很美妙，她常常陷入這種美夢中。這夢很短，還沒體會出什么味道就醒了。從那以后，陳麥子見到崔洗海，目光躲閃著，很陽光的女孩變得沉默寡言了。
　　
　　 三
　　 上技校的第三年，老師說：這一年，班里所有的同學(xué)們都要去市里單位的財會室實(shí)習(xí)，崔洗海和呂燕，以及陳麥子和李曉春都分在一個單位，市里的印刷廠，陳麥子不想去，躥騰著李曉春去找老師，要求換個單位實(shí)習(xí)?？衫蠋熣f：這又不是買衣服，不能換的。把名單都報給人家單位了，一年的實(shí)習(xí)期，你好好把握吧，說不定，以后單位看你表現(xiàn)好，會留單位的。陳麥子不再說話了，心里還是很別扭，以后每天都要面對呂燕和崔洗海，真是太別扭了，又沒有別的辦法。李曉春恨恨地說道：你怕她個鳥，這號女人一看就不是家養(yǎng)的，一臉的狐媚相，不會有好結(jié)果的。人常說，爬得越高，摔得越慘。我倒要看看，她還能把你咋樣？陳麥子不再說話了，只是可憐巴巴地望著李曉春。
　　 印刷廠的領(lǐng)導(dǎo)專門給學(xué)生們安排了一間房間作為他們的實(shí)習(xí)室，并把單位多年的賬表和財會報表拿來，并派出一位老會計專門輔導(dǎo)他們。呂燕心里別提多開心了，天天能和崔洗海在一起了，特別是能天天氣氣陳麥子了。哼，和我搶男朋友，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料，土里土氣的鄉(xiāng)下人。如今，崔洗海就在自己手心，他永遠(yuǎn)跑不出我的手掌心。想到這里，她狐媚的眼睛發(fā)亮了，潔白的牙齒輕輕咬住嘴唇，露出開心的笑容。
　　 就這樣，陳麥子進(jìn)入了尷尬的實(shí)習(xí)時期。早晨，陳麥子和李曉春早早來到單位，忙著看賬本、對賬。這時，呂燕則穿著漂亮的連衣裙，噴著濃烈的香水，長長的頭發(fā)隨著身體一扭一扭走進(jìn)房間，她進(jìn)來嬌笑著坐在崔洗海的身邊，從包里拿出許多吃食，親手遞到崔洗海的嘴里。那份親熱勁讓陳麥子和李曉春感到臉孔發(fā)熱，坐都坐不住。呂燕才不管這些，她就是讓陳麥子渾身不自在，她索性一屁股坐在崔洗海的腿上，一頭扎進(jìn)崔洗海的懷里，摟著他的脖子，不停地撒嬌和嬌笑。崔洗海一邊抱著懷里的呂燕，一邊有些尷尬地望著對面的陳麥子和李曉春，抱歉地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