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我早過了而立之年，卻時常想起一件事來，總令我心神不寧。
　　 在我還是少年的一天清晨，我輕輕撥開大門閂，把門拉開一個小縫，側(cè)身出去，又輕輕掩上門。外面略有一絲涼意，天空碧藍(lán)，山中十分寧靜。
　　 向西翻過一座山嶺，也走過了幾座大小不一的石橋，經(jīng)過三個村莊，我來到了繁昌縣城。在南門橋附近街市的一個地攤上，我花了十六元買到了一塊朝思暮想的電子手表。
　　 從我家到縣城是二十華里路，這是我第一次去縣城，那是一九八七年的事。因為我生于山里，長于山里，每天在山間穿行輕車熟路。雖無暇顧及路旁的景色，但一脈山腳下的這座石拱橋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古樸的村莊、清澈的水面、優(yōu)雅的石拱橋，形成一幅自然而親切的圖畫。我穿行于此，而此時只有我一人，不由得在橋上駐足。后來得知，這座橋名曰“仙橋”。那天，我確實猶如有仙人指引，來回四十華里路程，不覺得一點兒累。
　　 當(dāng)時買電子表的錢是我從媽媽的衣櫥里一次拿幾毛，一次拿幾塊地積攢起來的。那陣子我媽媽總會往衣櫥里放些鈔票。為了不讓媽媽發(fā)覺，我每次都不拿多。錢攢得速度越來越快，直到足夠買一塊電子手表才住了手，這其實，是在偷家里的錢——如果我公開地跟媽媽說，我要買電子手表，媽媽不僅不會給錢，還會責(zé)備我不知道天高地厚，家里錢這么緊張，還想買電子手表？
　　 電子手表買回來的第三天，我出于好奇，把這塊手表拆了。惱人的是，安裝電子表要有專門的工具，我沒有這些工具，竟裝不回去了。就這樣，這塊電子手表沒戴幾天就讓它睡覺了，其實，就是讓它成了廢物。真的可惜，真的懊悔，感覺對不起媽媽，更對不起爸爸，因為媽媽的錢其實就是爸爸辛辛苦苦掙來的啊。
　　 記得，有一年秋天，父親依然是凌晨兩點半起床，天剛下過雨，他便赤著腳挑柴到十五里外的黃墓渡鎮(zhèn)去賣。雖然那次我沒跟著父親去，但是我總會不由自主地想象父親的雙腳踩在泥濘的路上，踩在朱沖山頭上的碎石上，踩在鋪滿沙石的圩埂上，心里想想，就特難受。突然間，我覺得父親的個子不高，可以說是身材瘦小，背還有點兒駝，是什么力量讓他赤腳走泥濘的路，走這么遠(yuǎn)，挑柴上街去賣呢？父親是如何承受住途中所受的艱苦呢？天亮前的黑路很滑，父親是如何把柴挑上那么陡的山，又是如何下得那么陡的坡呢？……
　　 后來，我再也沒有買過手表了，而拿媽媽衣櫥里錢的事，也一直沒告訴媽媽。
　　 再后來，我自己也成了父親。
　　 一次，媽媽和隔壁人談心時，說我小時候不怎么拿家里的錢，只是有時拿櫥子里的糖吃，也不瞎拿，每次拿的不多。親愛的媽媽，居然沒有說我拿了十六元買手表的事，是她大意的沒有發(fā)現(xiàn)，還是有意偏袒我呢？我至今沒有明白。
　　 我因為有這塊“心病”，結(jié)婚后，妻子多次說給我買塊手表，都被我否定了。
　　 如今，我還時常記起買那塊電子手表的事，可父親和媽媽卻不在了，我再怎么反省，他們也永遠(yuǎn)不知道了！
　　 2021.9.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