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城】老張的煩惱(小說)
大學(xué)財務(wù)處的老張離婚了,聽說是因為媳婦兒何芬嫌他為人太過無聊,除了上班以外,終日把自己關(guān)在家里,哪兒也不去,生活特別陰暗冷清了無生機(jī)。
離婚后沒兩年,48歲的老張升任財務(wù)處處長。
升職次月,老張突然宣布二婚。
新媳婦兒叫陶靜,是一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芳齡28,模樣標(biāo)致,身材惹火,令婚禮上一眾賓客紛紛瞠目結(jié)舌大呼不可思議。老張領(lǐng)著媳婦兒敬酒答謝的時候,一干同事朋友嘴里那些或恭維或羨慕或嫉妒的說辭,諸如“郎才女貌、天造地設(shè)、金童玉女、天作之合、鮮花插在那啥上”等等,把老張樂得差點(diǎn)沒飛上天。
婚后的生活別提有多春風(fēng)得意了,別人一提到她媳婦兒,老張總是忍不住翹起嘴角欣喜若狂神采飛揚(yáng),幸福的笑容簡直要漾出蜜來。
以前,老張過得渾渾噩噩索然無味,覺得人生的每一天都一個鳥樣,過節(jié)過年,黑夜白天,沒有任何不同。但現(xiàn)在,媳婦兒給他帶來了第二春,他發(fā)現(xiàn)身上的每一個細(xì)胞都像剛睡醒的樣子,欣欣然張開了眼。這是一種全身被興奮撐滿的感覺,血?dú)夂軇?。他開始眼巴巴地望著下班,望著回家,望著天黑。
媳婦兒渾身上下也至為舒展,胸部朗潤起來了,屁股也扭擺起來了,簡直心花怒放,歡喜非常。媳婦兒是某出版社后勤,時間多的是,三天兩頭給老張燉鴿熬雞,把老張滋養(yǎng)得油光水滑,精神抖擻。兩口子的生活那叫一個縱享絲滑,可謂甜甜蜜蜜和和美美,恩愛得無與倫比。
但三個月后,老張終究還是跟不上形勢了。他開始發(fā)現(xiàn)早上有點(diǎn)不太起得來床,而且總覺得白天午睡睡不夠,走路也不像以前那樣虎虎生風(fēng)了,老感覺雙腿發(fā)軟。
時間往后又轉(zhuǎn)了一個月,老張估摸著真的招架不住了,便開始有點(diǎn)害怕下班,害怕回家,害怕天黑。
他擔(dān)心被媳婦兒看破自己的那點(diǎn)心思,于是借口加班,在辦公室里盤桓逗留。守著窗兒等天黑,守著天黑等夜深,再悄悄摸回家,蜷在沙發(fā)上或者書房里湊合一夜。媳婦兒問起來,老張便美其名曰不想打擾到她,含糊其辭敷衍了事。
但這樣三五次還行,天天加班也不像話,而且誰都知道財務(wù)能有什么好加班的,更何況他還是堂堂一處之長,總用這個借口就顯得有些牽強(qiáng)不太堂而皇之。名不正則言不順,理不直則氣不壯,老張臉皮薄,沒辦法耍賴。
于是仍舊被陶靜誘進(jìn)麗春院刑訊逼供極盡剝削,老張只能昂首挺胸慷慨赴死。
但老張的頭腦是智慧的。
在那么一個死去活來的一剎那,老張渾身一個顫栗,突然眼睛一亮,計上心來。
第二天,老張決意要把業(yè)余生活豐富起來——他開始喝酒去。
老張以前幾乎滴酒不沾,哪怕是在做小職員的時候。第一不喜歡喝酒,第二,酒量確實有限,第三,那種場合他發(fā)自內(nèi)心的厭煩。后來隨著職位的慢慢攀升,遇到特殊場合實在推脫不了,就勉為其難極其痛苦地自灌一瓶半瓶,算是斷臂求生,旁人也不好再勸。而這,已經(jīng)是老張的極限了。
但如今的老張好像已經(jīng)脫胎換骨,他開始頻繁邀約朋友下班后聚餐。
在朋友們們看來,老張性情變化實在太大了,紛紛以為有陷阱,不敢貿(mào)然前來。老張見此情形,就信誓旦旦地檢討說以前自己太不會為人了,如今立志洗心革面痛改前非,希望朋友們大人不記小人過,給他個機(jī)會贖罪。
這家伙以前酒量之淺而且每每坐山觀虎斗飽受大伙詬病與奚落,現(xiàn)在竟能主動與時俱進(jìn),朋友們頗感意外??梢姰吘巩?dāng)領(lǐng)導(dǎo)了,思想覺悟水漲船高。
老張原本只能喝一兩瓶,如今發(fā)憤圖強(qiáng),一掃傾頹,每回起碼要灌上四五瓶才行,直到兩腿左右互搏,站立不穩(wěn),甚至朋友都從他手里搶啤酒絕對不讓他喝了,他才攔個車醉醺醺地回家。
老張就是打的這個算盤——醉死了,最安全。
不省人事,怎行房事?
媳婦兒看到平日里道貌岸然循規(guī)蹈矩的張?zhí)庨L竟然會醉成這么個熊樣兒,除了錯愕還是錯愕。
但老喝酒也不是個事兒,每每吐得一片狼藉,床上弄臟了不說,太傷身體了,而且一醉傷三宿,到第三天都還頭昏腦沉的,那滋味確實不好受。
醉酒跟和媳婦兒睡覺相比,后者起碼令人身心愉悅。而且,長此以往,卡里的銀子也受不了?。】偫瓑讯∫粯幼ト顺燥?,人家被迫陪酒,你不買單誰買單?
所以老張覺得醉酒也不是萬全之策。
他很快又學(xué)會了打麻將。
但不到十天,他就輸?shù)袅藘蓚€月的工資,而且大家都是要上班的人,不能陪他打得太晚。一旦打到十點(diǎn)十一點(diǎn),大家便一哄而散,留下形單影只的老張,在回家的路上踟躕不前。
老張愁得頭大如斗。
“還有啥招兒呢?快幫我想個方兒。”老張端著酒杯,無精打采地望著坐在面前的張瑞,覺得自己真的是太難了,“我愛她,她也愛我,但我又不是石油,一鉆就有一鉆就有。而且石油終究也會有枯竭的時候,我48了都!”
張瑞是老張的親弟弟,兩兄弟從小到大關(guān)系一直很好。
老張這些心里話除了跟至親的弟弟吐吐槽,更與何人說?
“誰叫你離婚的?嫂子哪兒不好了?辛辛苦苦把侄女帶大。這下,侄女跟她走了,你雞飛蛋打了吧?”張瑞沒好氣地說。
“是她要離的,我是受害者好不?”老張像一只不服輸?shù)墓u,突然挺起頭,“你以為我愿意啊,好好的家,說散就散了?!?br />
“得了吧哥,我還不知道你?”張瑞頭往旁邊一扭,冷笑一聲,“你若不是跟現(xiàn)在這個小嫂子混在一起,她傻了啊非得和你離婚?”
“你怎么知道的?”老張吃驚地望著張瑞,眼睛瞪得溜圓。
“哥,你看清楚我是誰?我是你弟。你什么路數(shù),我會不知道?”張瑞盯著老張紅腫的眼睛,慢悠悠地回答說,“嫂子和你夫妻一場,我覺得她已經(jīng)做到仁至義盡了。我從來沒有聽到她在人前抱怨過半個字?!?br />
“她為了保全你的工作,還有你的面子,到最后都在替你維護(hù)形象。”張瑞沒等老張回話,接著說。
老張高昂著的頭立即耷拉下來。
對何芬,老張確實有愧。何芬對他以及對這個家,當(dāng)真任勞任怨嘔心瀝血,她把除了上班之外的所有精力幾乎全無保留的傾注到老張和女兒身上,甚至對老張的父親,也關(guān)懷備至孝敬有加。
老張的母親去得早,父親跟張瑞住在一起,離老張也就十多分鐘車程。張瑞幾年前喪偶,還拖著個孩子,一直也沒續(xù)弦。家里沒個女人,完全不是個事兒,何芬于是經(jīng)常在上班之余,擠出時間上門來替父親洗衣做飯,打掃衛(wèi)生等等,那種殷勤那種體貼,幾乎就如同老人家的親生閨女一般。
即便發(fā)現(xiàn)了老張在外面有了小情人,何芬也并沒有大吵大鬧,而是等女兒安安心心的把大學(xué)上完,才向老張?zhí)岢鲭x婚。
直到最后搬家離開,她都沒有在女兒面前埋怨過老張哪怕一句。
但老張作為一個中年宅男,當(dāng)時已經(jīng)被陶靜的青春活潑和千嬌百媚給迷得神魂顛倒,慚愧歸慚愧,精蟲上腦之際,哪里顧得了那么多?
和何芬離婚后,為了處長一職,老張四處奔走上下鉆營,終于撈到足夠政治資本,這才把陶靜娶進(jìn)家門。
可是,老張跟陶靜的事情張瑞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是何芬告訴你的?”老張緊盯著張瑞的眼睛。
“沒有,是我猜的。”張瑞坦然地說,“那次嫂子來我家給老爸換洗被子,在陽臺晾被子的時候摔了一跤,我猜她是因此而崩潰了,在老爸面前哭得那個慘。但她仍然守口如瓶,并沒把實情告訴老爸,然后老爸打電話質(zhì)問你罵你,你忘了?”
老張垂下頭,一聲不吭,臉紅得像個番茄。
“我趁老爸不在,也問了好多次,嫂子終究什么都沒說。然后沒多久,你們就離了?!睆埲鸢欀碱^,恨鐵不成鋼地看著老張,“再然后,我給你打電話,就時不時聽到旁邊有陌生女人的聲音?,F(xiàn)在回想起來,那女人不是陶靜還會是誰?”
老張倒?jié)M一杯酒,輕輕吹著浮在酒杯面上的泡沫,眼見著泡沫重復(fù)地分開又聚攏,還是不置一詞。
“哥,我都不知道說你什么好。陶靜就那么好,值得你拋妻棄子?你說說,你說說,在你我周圍,哪個女人及得上嫂子的十分之一?”
老張仰起頭,把杯子里的酒一飲而盡,然后長吁了一口氣,一只手撐著頭,木楞地望著面前的空杯子。
“你后來結(jié)婚,老爸都沒來參加。他是被你氣得......哎......他經(jīng)常念叨說,咱家對不住何芬啊!”張瑞嘆了口氣,接著又說,“現(xiàn)在知道身體吃不消了吧?你說你,這是圖個啥???”
“哎,怎么跟你說呢?”老張終于還是回話了,“你嫂子太冷淡了。我......”
“換我我也冷淡??!你瞧你那德行,終日守在電腦邊上看K線炒股玩基金、研究你那財務(wù)軟件。是的,男人以事業(yè)為重,我理解。但你有家庭,有女兒,無論如何,你總不能把家里的大事小事全扔給嫂子啊,甚至,從小到大,你說你管過侄女嗎?”
老張又沉默了。
是的,這二十多年,他這個“丈夫”和“父親”的角色,雖然從未缺席,但卻一直缺位。如果說,婚姻是一部長篇連續(xù)劇,那么可以這么說,老張僅僅代表了一個角色名稱,他的最終分量,連一個跑龍?zhí)椎亩疾蝗纭?br />
“哥,你看著我。”張瑞一只手搭在老張肩頭,一本正經(jīng)地問道,“你們還有復(fù)合的打算嗎?”
“你想什么呢?陶靜對我這么好,怎么可能?”老張鼻子一哼,他完全沒想到張瑞會有此一問。
“哥,你......你知道,從你和嫂子談朋友的第一天開始,我就......”張瑞突然結(jié)巴起來,他望向老張的眼神里涌起了光芒。
老張當(dāng)然記得,年輕時候,張瑞就明里暗里和老張開過玩笑,說嫂子是他心中最完美的老婆形象。
如今張瑞單身,而何芬也......單身了。
老張突然被自己這個念頭嚇出了一身冷汗。
他瞪大了雙眼望著張瑞,呼吸幾乎都停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