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舟】搖曳的金色炭筆(散文)
當春風吹來,染綠了長江岸邊的楊樹林,順帶著還有樹林下一畝畝麥田,大壩上恢復了往日綠意,牛羊也愜意地吃著草,風柔日暖的日子里,我曾穿梭在這片綠洲,帶上我用報紙制作的風箏,朝著那條永遠也望不到頭的大壩上肆意奔跑,偶爾牛羊抬頭看我一眼,便無聲地低下頭,春雀愉悅地吹著口哨,在我頭頂飛著。這一切都隱藏在我的腦海里,在某一刻,它又忽然地發(fā)出光芒,照耀著我的心靈。
年關已過,是時候去外婆家了。如果開車,那便是一條好遠的路,如乘坐出租車,再轉輪船過江,接著就到了。隨著時間的往后,我們就一直乘坐不同顏色的大巴車前往,輪船就慢慢地淡去了。寒冬依舊籠罩在臨近立春的日子里,廚房彌漫著蒸汽,一盞白熾燈就懸掛在梁上,昏黃的光印在母親與外婆的臉上,也讓那些陳舊的鍋臺有了歲月的模樣。走出去可以聞到炊煙的氣息,那草木煙味不嗆人,聞著就令人幸福,就能想到鍋里美味的飯菜。院子里,那大白菜還覆蓋著冰霜,摸一下粗糙的冰凌,一股寒意在指尖滲透,再摸一下,葉片上的冰就開始慢慢融化,我站在小菜園里,看著廚房里面:母親燒火,外婆炒菜,外公端菜。屋頂的炊煙四散開來,是要把這溫暖幸福的氣息隨著晚風,帶上大壩上的盡頭,讓麥田,讓江水,讓來時的路,讓門前的池塘都存一些煙火氣。
廚房的火燒的很好,外婆她知道。我也學會燒火,什么時候添柴,什么時候撤火,我都應對自如,有時興奮起來,火變大了,我的臉就熱了,火光印在我的臉上,這是一種自然的美化,母親眼中便有了我,就看著我笑著,外婆滿臉笑意,說著今天飯菜肯定香。我拿火鉗,從柴火堆中,拉出一個陶罐,里面是外婆存著的炭,那炭燒的漆黑,不細看,就夾不出來,要么就被夾碎了。我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塊黑炭,在那白色的鍋臺墻壁上寫著今天的日子,留著紀念,怕把今天這美好的事情忘記。后來幾年里,新的日期也陸陸續(xù)續(xù)地排在后面。某一年的寒冬,我發(fā)現竟然有秋日的日期,我疑惑地吸了一口氣,這是什么時候來的呢?再三確認筆跡,的確是我的字。
噢!想起來啦,那是一年中秋。
如果再仔細回憶,春夏秋冬我都來過,那還得從二年級下學期的一個周五開始說起,請假前往外婆家。外婆開著一間雜貨鋪,花花綠綠的小玩意兒就擺在鄉(xiāng)村學校的門外,外公之前也是這所學校的老師。下課鈴響了,我第一次站在一所陌生的小學里,裝作鎮(zhèn)定地看著他們,三樓的那個男生手里拿著一根自行車的車架棍子朝我威武地舞著,我就直勾勾地看著他接下來搞什么花樣。學校不大,令我記憶深刻的是學校中間有一個加高的花壇,里面種了一棵大松樹,松樹下開滿了月季,我對那月季情有獨鐘。粉的,黃的,紅的都惹著我的眼睛,最重要的是我的奶奶最喜歡花,猶記得在奶奶的菜園里,爺爺種了幾棵巴掌大的月季,那是純潔的顏色,就那么地盛開在瓜果更迭的菜園里,后來被愛花人偷走了,想到這里深覺遺憾,我想從這花壇里,摘幾只,帶回家給奶奶看看。放學鈴響起來,學生們涌向門口的攤位上,一位老師拿著我剛看到的自行車的車架棍子,一邊揪著男生的耳朵,走進了辦公室。外婆攤位前擠滿了學生,眉開眼笑的外婆趕緊叫著母親來幫忙。天慢慢地黑了,老師們都準備下班了,一個個的和外婆打招呼:這是你外孫啊,今天怎么有時間來啦。他們說著奇怪的方言,以至于我現在說話偶爾也會冒幾句出來。
學校外面是一望無際的稻田,那田野里種滿了金黃的稻子,靠近學校的幾塊地,是外婆種的棉花,我生活在城市,幾乎見不到棉花,我問外婆這棉花就是我們睡的被子里那個棉花嗎?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我決定在明天,借外婆來摘菜的機會,好好觀察這一棵棵的棉花樹。一夜忽去,天剛剛有了一點亮,隔壁人家的公雞就忍不住地打著鳴,一個傳一個,不一會兒,整座村落都在雞鳴中看見太陽緩緩地升了上來,院子里的桂花樹和橘子樹都浸在晨霧里,大壩上早就有摩托開過的聲音,那突突突的聲音能傳很遠,有時候人看不見了,聲音還能聽見,鳥叫在這里已經不算什么了。站在清晨的院子里,滿嘴白沫地刷著牙,外婆拿開抵著木板的斧頭,放雞鴨出來,一只只就像是憋了一夜的尿一樣往出沖著,鴨子則成群結隊地撲向池塘,吃著早飯,小黃狗就躲在桌子底下,外婆則把它往外面攆,我止住了外婆,夾起一塊又大又肥的肉塊扔在小黃狗的碗里,它嗅了嗅,用著不思議的眼神抬頭看著我,然后便吃下一半,另一半也不知道銜哪里去,后來晚飯時才發(fā)現,它在地上扒土,原來是把半塊肉藏進了土里,好慢慢分享,我笑著摸著小黃狗,又獎勵它一塊。母雞們張開翅膀撲騰著,帶起地上的灰塵。它們的歡樂從這一刻的解放開始,我的歡樂便從外婆挎著菜籃開始。
順著小道,穿過一條鄉(xiāng)村馬路,我們就走進了那條去往學校的小路。路邊還要經過一個小池塘,我總會看看水里有什么,深紅色的小龍蝦就在碧綠的水草中露出半身子,那紅色讓我激動萬分,叫著:水里有龍蝦!一邊走著,一邊看著,一邊記著,高大的白楊樹立在兩旁,樹葉隨風飄揚,沙沙的聲音從左耳傳向右耳,陽光被這楊樹過濾,星星點點地落在我們的身上。此刻,我融進這片景色之中,拿起外婆手腕上挎著的枯黃色藤條編制的籃子,走在最前面,棉花樹也慢慢地出現在我的眼前,想起前年看到的棉花苗,還是那么的小,如今也開著淡黃色的花朵,這花像秋葵的花,有時在自家院子里看到自己種的秋葵,就想到外婆家的那一片棉花地。那天上午,我就行走在棉花地里,累了就爬上小山坡。下午時分,母親外婆帶著我來到棉花地,給棉花施肥,我也帶著一個小桶,里面裝滿了化肥,外婆松土,我和母親跟在后面撒著,累了就抬頭看著遠處那些房子,我問母親:地球是不是從我到那邊房子中間距離這么大?母親說:地球大得很呢?無邊無際,這點距離算什么?我聽完抬頭看著天空,瞬間有點害怕起來,以至于現在有點兒巨物恐懼癥。多年后的盛夏,我又來到外婆家,那門外的池塘又大了一些,池塘岸邊被外婆種滿了芹菜和大蒜,有時候備菜,我故意漏掉大蒜,等母親問起大蒜呢?我就立馬跑到大門外,拔幾棵,迅速洗好遞到母親手中,我自認為在極短時間內獲取的蔬菜,營養(yǎng)價值就會更多,也能嘗到最美的味道。如今,往事正需要時光加持,歲月沉淀,才有一番風味,就如同那些隱埋在時間線里的日子,才會重新煥發(fā)著幸福的光芒。也正如那黑炭記錄的時間背后,的的確確是我親手書寫的過往,那筆筆深黑色的印記,正讓如今的我享受在閉目之間的微笑。
又一年的春風多情地染綠了這片楊樹林,麥田地里如今種著高大的棉花樹,大壩上的牛羊似乎少了很多,那條看不清的道路盡頭還能聽見突突突的摩托聲,那學校早已荒廢,斑駁的大門在雜草中立著,鐵鎖早已銹跡斑斑,操場中間的松樹不知去往何處,那惹人喜愛的月季也無疾而終。春風又綠了江南岸,那明月又何時照我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