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這兒處于江淮之間，北方的冷空氣一來，就會寒風(fēng)凜凜，陰云漫天，給我們帶來飛雪。冬雪年年飄，染白了松山和村野，染白了房屋和路面，染白了我們的發(fā)絲。在風(fēng)雪中，我們慢慢地老去，總愛追憶雪光中的童年。
　　 兒時的我們總是快樂無憂。衣衫襤褸，肚腸轆轆，但我們瘋玩，從村東到村西，追逐打鬧，與同伴玩各種游戲。冬天的寒風(fēng)刺得我們的臉蛋河小手通紅通紅的，但我們不覺得寒冷，渾身冒著熱氣。
　　 冬天的雪常常在我們睡夢里降下。冬天晚上，飯碗一丟，姊妹們就蜷縮在被窩里，享受棉被的溫暖。大家擠在一起，體溫相互傳遞，屋外的風(fēng)聲吹著哨子，呼呼作響。一會兒，我們就沉沉睡去。
　　 天微明時，母親總是第一個起床，穿衣服的窸窸窣窣聲音在我的耳中朦朧。冬天，誰不想睡個懶覺？何況，現(xiàn)在還這么早，門窗外面仍然黑魆魆的，看不分明。
　　 母親推開了破舊的木板門，吱吱呀呀的，似乎很不情愿。“夜里下了這么大的雪，”母親開門一剎那，脫口而出。她的聲音不高，怕吵著了我們，不過，我還是感覺到了她的驚訝。
　　 記憶中，童年時的雪往往下得很大。雪花似鵝毛，一點不假，而且，下得時間久，積雪厚，一腳踏上去會沒過膝?；r，茅草屋屋檐下會掛滿了晶亮的冰凌，我們叫冰錐。夜里下雪，偷偷摸摸的，鉆空隙，像門縫、窗洞、低洼處，我們稱它為賊雪。雪真賊，白天下時，我們即使頂著黃傘，也擋不住它們。它們會鉆進你的發(fā)間、脖子里、眉毛上、衣衫里，感覺到它的存在和冰涼。其實，我們并不討厭它們，而是快活地迎接它們。用手去捧雪花，用嘴巴舌尖親吻雪花。雪落在手心里，會很快地被融掉。雪落在舌尖上，無聲地化掉，隨著我們呼出的白汽溜走了。
　　 家里姊妹多，我們就在院子里搓雪球，你來我往地往身上亂拋?？┛┑男β曉谘┑厣巷w揚，在村莊上空裊裊散去。吃過了早飯，村子里的孩子和大人就在村外不期而遇。孩子們自顧自地在雪地里戲耍，大人們聚在村前話家常，話夜雪，話麥苗的長勢。狗兒、貓兒、雞兒也不寂寞，趕出來湊熱鬧。好讓人懷念的時光，貧窮但熱鬧的鄉(xiāng)村。
　　 雪積在草屋頂上，白而厚。屋檐下的冰錐并列懸著，晶瑩剔透，長短不一。我們采下冰錐，放在嘴里咀嚼，咯嘣咯嘣的，冰涼冰涼的。不過，小孩子的牙齒好，不覺痛，只覺有趣。冰錐很好玩，童年的夢。
　　 雪霽，紅陽斜照，白雪迷彩。有了溫度，樹上的雪會簌簌落下，摔得粉碎。勤快的姐姐們會掄著鐵鍬，將院中連接堂屋和廚房的路上的雪一鍬一鍬地鏟去，用大掃帚掃開一條干凈的道。鏟起的雪堆在路旁，我們就地堆起了雪人。我們沒有藝術(shù)細胞，堆起來的雪人看起來面貌粗陋。不過，也沒有什么高要求，雪人有頭有臉有鼻子有耳朵就行了，有時給它頭上頂個破草帽，很滑稽。
　　 孩子們總是很調(diào)皮，在雪地上追逐打鬧，雪球亂飛，一不小心就滑倒在地，摔個仰八叉，衣服上沾染了雪，也不在意，起身拍拍屁股，繼續(xù)玩耍。有孩子在的地方，不愁沒有腳印。踩在白雪上，聽著嘎吱嘎吱的聲音，印下清晰的腳印。童年的雪帶給我們很多樂趣。
　　 冬雪很厚，化得就慢，尤其背陰的地方。房屋頂靠南的地方，陽照充足，雪化得就快些。南邊屋檐下雪水嘀嘀嗒嗒地落地，緊慢有致。泥墻上被雪水淋濕了，屋外的泥地流著水，水又流進了地面上的積雪中，有的雪被流水穿了道道痕跡。
　　 雪很大，從不誤我們上學(xué)。我們穿著淺領(lǐng)膠鞋，手里提著破舊棉鞋，肩上挎著布書包，深一腳淺一腳地向?qū)W校奔去。路上尺把厚的雪并不能阻擋我們求學(xué)的路。教室里很冷，老師為我們架起了柴火，給我們暖手和身子。柴火很旺，教室里煙霧繚繞，嗆人眼鼻，我們的眼被熏出了眼淚，但不在乎。身上暖和了，手不僵硬了，就可以寫作業(yè)了。那時的孩子能吃苦，從不叫苦，不矯情。
　　 冬雪一下，鳥雀就很難覓食，它們一陣陣地低飛，在院子里落下，人一來就飛走，人一走，它們又落下。它們曉得，在農(nóng)家小院，或許能覓到食物。村里人一般在早上或傍晚，撒些癟稻給雞吃。每每這時，陣陣鳥雀飛來，在雞群里穿梭逐食，機警、貪婪。
　　 雪地里捕麻雀，很簡單。一個雞笊，用木棍斜支著，雞笊上面開口用舊衣封好，將癟稻灑些在雞笊下，我們遠遠地用繩子牽著。麻雀為了吃食，不顧危險，進了雞笊里。此時，我們抓住機會，一拉繩子，麻雀就罩在雞笊里，撲騰著亂飛亂撞，但也無濟于事。它們成了我們的浮虜。我們把它們用細繩拴著，牽著它們玩耍。家里有貓，我們一不注意，麻雀就會被貓叼走。小妹那時還小，跟我一起用這方法捕過麻雀。抓到了麻雀，她會手舞足蹈，十分開心。
　　 童年一下雪，還是愁壞了母親，她給我們找出能穿的棉衣棉褲，擔心我們被凍著。冬天里，我們的手凍得紅腫，泛紫，醬黑色，有的地方會爛掉，這叫凍瘡。記得我舅家的孩子，常爛腳后跟，其實就是被凍傷的。
　　 落雪對莊稼有利，特別對小麥。雪覆在麥地上，就如同給青苗蓋了床棉被，防止寒凍凍死麥苗。這個道理還是上了中學(xué)后才曉得的。冬雪一床被，瑞雪兆豐年。
　　 童年的大雪，尚留在記憶里。
　　
　　 2021、12、07大雪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