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感動】遠去的村灘(散文)
近些年回村,突然發(fā)覺兒時的村灘離我越來越遠了。每次冒寒急匆匆歸去,似乎都再也找尋不到年少時的感覺。我在想這還是不是我曾經(jīng)平凡生養(yǎng)過的那個村灘。
停佇在村灘,看起來似乎一切都是原來的模樣。山村還是老樣子,錯落有致的窯洞、彎彎曲曲的山路、層層疊疊的土地,還有那條蜿蜒曲折的河流。這么多年,村灘仿佛在年久日深的光景里還是老舊面貌。
行走在村灘,耳畔驟然間覺得少許了什么,眼睛里也頓時看不見什么了。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村灘上的人就變得越來越少了,村灘上的人聲也變得越來越稀了。以前每次回村,一入村灘就會看到許多熟悉親切的面孔。他們三三兩兩圍在一起,或坐或站,或倚靠在石匾下相互之間說著那些經(jīng)年不變的鄉(xiāng)村話題。在縣城讀書的那些年,常年往來村灘與縣城。那時候,只要我回到村灘,都會主動停住腳步擠進人群中靜靜地坐會,聽村灘上的人拉會家長里短,然后再行離去。
猶記得,我們村的村灘坐落在東坡河的西畔。它雖然不大,可卻是村子里最為紅火熱鬧的地方。村子里要想知道誰家有什么喜事或喪事發(fā)生,只要站在村灘上抽一鍋旱煙的功夫就會了如指掌。當然了,有時候得到的信息也不一定是真的,有可能是說話之人故意吹捧大的。畢竟村灘上人多嘴雜,說的難以分辨。
作為村子里長大的人,可千萬別小瞧了這處拉家長里短的地方,村灘就像一方小天地,它也分長幼尊卑之序。村灘上,圍傍在里面的往往是村子里最受尊敬的人,或是最有故事的人。他們說出的話,最有份量,也最有可靠性。畢竟嘛!人家經(jīng)的事稠了。
年輕時,我很喜歡去村灘。確切地說,是喜歡去聽一些父母口中難以聽到的故事。每次去,村灘上都聚集了形形色色的人。這些人中不免有幾個是村子里公認的二流子貨,他們專門瞅機會說一些“與眾不同”的花花事。我記得,我有好幾次去村灘,是背著母親去的。趁母親在河墻上與人搭話,我就涉水過河鉆進人縫。于母親而言,她是出于擔憂。她怕我會被那幾個二流子貨教壞,從而染上不良的生活習慣。那時候,我不懂得母親的良苦用心,甚至在心里還偷偷的抱怨母親。
村里若是遇到農(nóng)閑時,村灘上人是最多的時候。前村后溝的人都擁到這里,拖家?guī)Э诘木墼谶@里談天說地,說一些從縣城里打聽到的風言風語。每年時逢這樣的季節(jié),從白晝到黑夜,村灘上人流常常是絡繹不絕,你來我往。總之,只要暮色還沒降臨,村灘上就會一直響著經(jīng)久不息的笑聲。這期間,有些住在村灘附近的莊戶人家,趁閑暇之余回去早早做熟了飯,等飯一出鍋時就趕忙端個熱飯碗出來又加入了閑聊之中。
這時候,天色正值向晚,天際遠方最后的一抹霞光剩焰也即將變得消失不見。此時此刻,村灘上村人們開始起身相互告別,然后才揮手紛紛散去。大多數(shù)人是這樣的,但也有些意猶未盡的人沒等前腳遠離村灘,后腳就回轉過了身。此時候,遠遠望去,稀稀拉拉的炊煙在村子的上空飄蕩了起來。夕陽熔金,緩緩落山。等到夜幕完全遮開,最后一個離開村灘的人背著雙手,踉踉蹌蹌地向著黑暗連咳帶嗆走去。
月未出時,山村還是喧鬧的。河道里的蛙聲、山路上的腳步聲、東坡河里的流水聲以及從窯洞里流出來的說話聲。等月光從群山頂冉冉升起時,村灘才變得寧靜了下來。嘈雜了一整天的東坡校園內,歇寢的鐘聲也悠悠傳向了無邊的曠野。村子里家家戶戶都掌上了燈火,村灘在月光的映照下,顯得分外明亮。
生命的進程中,村灘見證了許多。既包括了人生的悲喜,也包括了人生的生死。一些身邊的親人,一輩子活在村灘,走的時候還在惦念,可想而知,村灘上消逝的歲月是怎樣難能可貴的。
在我的成長中,村灘也是這樣的。至少在我的心里她是至關重要的。每每想起,總是夾雜著種種剪不斷,理還亂的記憶。村灘不僅僅珍藏了我的記憶,也珍藏了幾代人的記憶。像我的祖父祖母一輩子活在村灘,活在東坡河兩岸。他們的腳步?jīng)]能遠離這兒,把所有的人生和歲月都付諸于此。我想他們是幸運的,最起碼他們每個人都活出了人生的意義。
年年歲歲,暮暮朝朝。兒時的村灘,仿佛離我若即若離,每當重新想起,往事噴薄而出。那些住在窯洞里已作古的人,片刻間音容笑貌就從我的腦間浮現(xiàn)了出來。我依然記得,生活在村灘周邊的每一個人,依然記得村灘下方的那條東坡河,依然記得那個與棺材同屋而睡的人。
慢慢的村灘在我的記憶中緩緩淡出,正如有些人緩緩淡出我的生命。些許年不回村灘了,如今歸去卻也有些生疏。站在空蕩蕩的村灘上,再難看見那些曾經(jīng)對我叮囑和言笑的人。他們或許已經(jīng)故去,或許已經(jīng)搬離了村灘。走在村灘上,依稀記得我去縣城的那年,村灘上還停留著許多人。他們有人朝我看著,也有人朝我笑著??晌易叩臅r候,卻連揮手作別的勇氣也沒有。
而今又是一年風雪時,村灘上不知落滿了雪花沒。望著即將鋪展開來的夜色,我似乎看到了村灘以及那些在村灘上背月而站的人。他們的笑臉像一張張沖印出來的照片,掛在月光之下,閃耀著人性的光芒。
村灘還是遠去了,與她一同存在的東坡河河水也干涸了。自此,村灘成為了遙遠的記憶,和故鄉(xiāng)一起定格在我生命的行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