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舟?向未來】戰(zhàn)疫(散文)
一
那天是2021年12月18日,對我來說,那一天剛剛開始時,也沒啥特別的,該幾點起床照樣幾點起床,洗漱完畢吃了早飯,踏著朝陽灑向大地上的淡紅色地毯,順著馬路牙子慢騰騰地走了一陣子。
這個習(xí)慣,我堅持了很久很久。有多久?我早不記得了。在我的潛意識里早形成了規(guī)律,我好像變成腦子里被植入了芯片的機器人,只要天氣不是過于糟糕,我準會在每一天分三個階段出去散散心。第一階段是吃過早餐,出門順著馬路牙子走十分鐘。第二階段是中午飯后,在公司對面的公園里轉(zhuǎn)一圈,約莫半個鐘頭。第三階段是下班后,順著渭河南岸剛剛竣工的綠色跑道慢跑一個鐘頭,回來后歇一歇,洗個熱水澡,然后泡點燕麥片就等同于吃了晚飯。
用好朋友的話說,我的日常生活早步入了老年時期,不熬夜,不管不問抖音、快手之類的小視頻,搞得他們都不知道我每天在忙些啥。他們的打趣,我是毫不在意的,我的每一天,我安排得井井有條,啥時候該干啥,都是一目了然的。
但我沒想到的是,有件事似乎是在一剎那間發(fā)生的。
同事阿建誠心實意邀請我,和他一塊去趟山城,去剛剛竣工的那個項目上看看。近兩年,不知為何,我不喜歡出差,對那件事沒了昔日里的熱情。但那天,我也不知道當時是咋了,怎么就一口答應(yīng)了呢?擱在以前,我絕對不會答應(yīng)的。但那天,我確實答應(yīng)了,應(yīng)得很干脆,沒有一點點遲疑,更沒有反悔。我是個講究原則的人,既然答應(yīng)了那就把事干好,省得留下話把子。他還說,昨天剛剛做了核酸檢測,電子報告也出來了,現(xiàn)在出去剛剛好。我想了想,他那話確實也對著呢。
迄今為止,新冠肺炎已經(jīng)實實在在地持續(xù)了兩個年頭。仔細想想,那天,我應(yīng)該是第一次做核酸檢測。為啥要做核酸檢測?我知道原因。西安最近每天都會零零散散地出現(xiàn)確診病例,那就理所應(yīng)當?shù)乇仨毴珕T大排查。作為身在西安的一員,我肯定是要配合的,而且是積極踴躍地,心間如同巨浪那般不斷地在大海里翻騰著。我?guī)е八从械募印⑴d奮,在接到通知的第一時間自駕去了核酸監(jiān)測點。
我們一行六人是在當天下午自駕出發(fā)的。路途遙遠,最起碼要八個鐘頭,但我們并不擔心疲勞駕駛那回事。我們都有駕駛證,用我的話說,一個人開半個鐘頭,換個兩輪半也就到了。所以,我們沒有擔心路途需要等司機休息才能繼續(xù)趕路的問題,我們也沒有想過那個問題,我們都在挖空心思地想同一件事。那件事,我們也討論了好幾天了。
說實話,我是有些擔憂的,要是西安這波疫情繼續(xù)惡化,我該咋辦?是繼續(xù)留在奮戰(zhàn)多日的戰(zhàn)壕堅持戰(zhàn)斗,還是換個陣地嚴防死守?我很清楚,萬一真有那么一回事,除了西安這塊陣地,我也就只剩下一個選擇了,當我的父老鄉(xiāng)親瞧見我當了逃兵時,該怎么辦呢?我敢肯定他們絕對不會給我一個溫暖的愛的抱抱,而是用唾沫星子把我埋了。想到這里,堵在我心間的那塊黑云轉(zhuǎn)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冬日里的天,黑得很快,似乎只是說了幾句話的工夫,我還沒來得及多看幾眼沿途的風景,車窗外就變得黑漆漆的。
旅途雖說漫長,驚喜卻也是常有的。我不喜歡坐快車,車速快了,沿途的風景看不清。我喜歡坐慢車,坐在窗前,喝著茶水、吃著小食品,隔著透明的玻璃窗賞景。用那樣的方式,我途經(jīng)過無邊無際的戈壁荒漠,從中我感悟到那敢于將自我的本性展現(xiàn)在藍天白云下的坦蕩、豪邁。我還途經(jīng)過武漢長江大橋,從中我領(lǐng)悟到智慧的力量是多么的偉大。我也途經(jīng)過許許多多的無名小鎮(zhèn),從那三三兩兩端著飯碗的陌生人的笑容和嬉鬧中,我體會到了柴米油鹽那般的平凡生活也是有滋有味、豐富多彩的……
但這一趟旅途,我沒有太多的精力去挖掘沿途的美景,與其說我的視線始終注視著窗外,倒不如說去他鄉(xiāng)的只是我的肉身,我的心依然留在那個我生活了十多年的城市——西安。
阿建的話很多,開車時嘴也不停,他給我們提供了很多條線索,便于我們理清西安的總體形勢走向,依據(jù)他的分析,當下的形勢是非常嚴峻的。他的話,我基本上是認同的。兩年前的武漢疫情,他是我們之間最早得到準確消息的第一人。當他戴著口罩站在我們面前時,我們都在嘲笑他的滑稽,對此,他沉默不語。我們都沒想到,沒過幾天,我們便也和他一樣,恨不得和電影《我不是藥神》中的病人呂受益一樣,用三層口罩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但我又覺得他的話似乎有些夸張了點,就算西安真的出現(xiàn)確診病例,怎么能和武漢相提并論呢?
絕對不會是那樣的。
絕對不會的。
一路上,我默念了很多次。
二
在山城,不算來回路上,我們總共待了整整兩天,忙的時候還好,要是閑下來了,我總在想阿建的話。他的話,結(jié)合當日新增的確診病例數(shù)量,似乎是吻合的;的確,和前幾天對比,確實呈上升趨勢。但我依然沒有完全認同他的觀點,我只是做了一些準備工作,免得回到西安還要買,西安當?shù)爻霈F(xiàn)了確診病例,去藥店買藥是很費勁的。
我在山城買了消毒液、口罩,還有一些常用藥品、吃的用的,便和同事們踏上了返程。那一天,我也記得清清楚楚的,是2021年12月21日,我們是上午十點整離開山城的。山城,再見!我們閑聊時都在時不時地念叨著。山城,加上這一次,我總共來過十三次,屬于我喜歡去的城市。說實在的,我是喜歡山城的,要不然也不會來這么多次。在這里,我體會到了啥叫老鄉(xiāng)見老鄉(xiāng)兩眼淚汪汪。我初次來這里,便見到了相識多年的好朋友,當我們面對面站在大街上時,簡簡單單的一句問候便道盡了各自心間的心里話和見到彼此時的感動。
猛然間,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打斷了我們的閑聊,還有我的思緒。是阿建的手機響了。他接聽了,從他的話語間,我明白了一件事。用我的話說——我攤上事了。
西安辦全運會那一陣子,有同事從外地出差回到西安,總會接到省衛(wèi)健委的下屬單位或者街道辦之類機構(gòu)的問詢電話。內(nèi)容,不外乎就那么幾點,去過啥地方,見過哪些人,有沒有發(fā)燒、感冒、咳嗽、腹瀉之類的癥狀,回到西安以后又見了哪些人、去了哪些地方,并叮囑一些注意事項。要是有同事接到那一類的電話,我就會笑著說:“你攤上事了。”
湊巧,阿建剛剛掛了電話,怪笑著對我說:“哥,你攤上事了?!?br />
我沒好氣地回應(yīng):“你才攤上事了呢!”
話音剛落,熟悉的音樂鈴聲響了起來。
我一看,是屬于山城的陌生電話號碼,心里就莫名其妙得有點慌了,我是顫抖著雙手接了電話的。
“不好意思,打擾了,請問您是張先生嗎?”
“我是?!?br />
“您好,我們是某某街道辦的,現(xiàn)在呢,向您了解一些情況,希望您如實回答。經(jīng)過大數(shù)據(jù)推送,我們發(fā)現(xiàn)您出現(xiàn)在我們街道辦的管轄范圍內(nèi),現(xiàn)在向您了解一些信息,希望您能主動配合我們的工作?!?br />
“好的,好的,請講?!?br />
“此時此刻,您具體在什么地方?”
“我在離開山城的高速公路上,已經(jīng)出了山城的郊區(qū)啦?!?br />
“那請問,您現(xiàn)在準備去哪個地方呢?”
“我要去陜西省西安市,經(jīng)濟技術(shù)開發(fā)區(qū),高鐵新城,濱河大道。”
“好的。那請問您現(xiàn)在有沒有感冒、發(fā)燒、咳嗽之類的癥狀?”
“沒有的,我很好。那些癥狀,我都是沒有的?!?br />
“謝謝配合,請注意監(jiān)測個人身體狀況,要是有感冒、發(fā)燒、咳嗽之類的情況,要在第一時間向您當下所在單位或社區(qū)報備。再見!”
“再見?!?br />
掛了電話,我好像沒了力氣,靠在座位上一動不動。
返回途中,我們一行不再聊天了,倒不是沒有話題,而是我們之間的某一位總會接到山城或者沿途某城市防疫部門的問詢電話。在整個返回途中,不是你的手機響了,便是他的手機響了。如同接力賽一般,這個剛剛掛了,過不了幾分鐘,那個又響了??菰餆o味的漫長旅途竟然以那樣的方式漸漸地進入了尾聲。大地也在那個時候被無邊無際的黑夜籠罩了起來。
少。這是進入陜西地界,我能想到的唯一詞匯。是啊,路上的車確實少,一只手能數(shù)清。擱在以往,不敢說是車挨著車,最起碼視線范圍內(nèi)是絕對能看見車的,再看現(xiàn)在,別說是視線范圍內(nèi)能看見車,要是能看見車燈的光線,我的心里也會暖和一些。
我的心是冷的。汽車的高頻空調(diào)吐出來的熱風是暖不熱的。
西安啊西安,你這是怎么了?我不斷念叨著。同時,我也在思考另外一個問題,要是真來個萬一,我會害怕嗎?我會慌亂嗎?緊接著,我就給自己鼓足了勁。我不害怕。我不慌。我不亂。我能穩(wěn)住陣腳。
“把電子版核酸報告都打開。”阿建扯著煙嗓,“看這陣勢,還真讓我給說中了。要是我買彩票有這本事,那該多好啊?!?br />
我打開了電子版核酸報告,朝著窗外瞅了一眼,整個收費站的工作人員,全部穿著防護服。有幾輛車,被勸返了——肯定有人沒有48小時內(nèi)的核酸陰性證明。我們一行都有,也就順利地進了西安城。
冷清。我用這個詞匯形容當時的西安城。
路上的車很少很少,堵車,在當時是絕對不存在的。
路旁的路燈都亮著,不知為何,瞧著,比前幾日好像要亮一些。
也不知道它們是在給誰照明?緊接著,我又覺得那些路燈應(yīng)該是給身在西安的所有人照明。有燈亮著,黑夜里就能看清腳下的路,順著路勇敢地朝前走,克服困難,戰(zhàn)勝擋在眼前的攔路虎,準能踏上成功之路。
我的心就在那時慢慢地暖和了。
相應(yīng)的,在西安,究竟有什么事情即將要發(fā)生?
多多少少,我想到了一些。
三
很多事,一覺醒來就變了。
確診病例成倍地翻滾著。從最早的幾例,到后來的十幾例,再到最近的幾十例,幾乎是在一眨眼間變了的。
那天是2021年12月22日,是我從山城返回來的第二天。
依慣例,吃過早餐,我是要到外面轉(zhuǎn)一轉(zhuǎn)的。我確實去了,時間卻沒有往日那么長,我看了表,還不到五分鐘。倒不是我膽小,我是被后勤部保安隊長老劉喊回來的。他絮絮叨叨地給我講了很多在特殊時期需要配合他的工作之類的大道理。那些話,我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我的心里多了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西安,可能,真的,攤上大事了。
阿建一來辦公室就連著打了好幾個電話,得出一個結(jié)論,凡是從西安回來的,省內(nèi)其它市縣的政策都是一樣的——集中隔離,所有費用自費。這個事,我早早就知道了,倒也沒有其他同事得知時表現(xiàn)出來的驚訝。與其在別的地方集中隔離,倒不如繼續(xù)待在西安,堅守這塊陣地。在那時,我已經(jīng)拿定了主意,可以說是斬釘截鐵的,沒有絲毫的猶豫在里頭。
我不是土生土長的西安人。我在這個城市讀完了大學(xué),又在這個城市工作了十多年,可以這么說,在我的生命里,和我最親密的城鎮(zhèn),除了家鄉(xiāng)那塊生養(yǎng)我的黃土地,便是西安。在我看來,還有更重要的一點,與其慌慌張張、手足無措地東奔西跑,倒不如提前做好充足的準備,守住一塊陣地打一場漂漂亮亮的持久戰(zhàn)。況且,我在山城已經(jīng)備足了“糧草”,既然暴風雨要來,那就來吧。
吃了午飯,我剛想去職工活動中心那邊轉(zhuǎn)一轉(zhuǎn)、消消食,阿建過來說,他接到了人事部的通知,和他一塊去山城的,都要去做核酸檢測。做就做吧,該配合時就主動配合,這有啥大不了的,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不過就是被護士拿著棉簽在嗓子眼處輕輕地劃拉兩下而已。我們是步行過去的。出發(fā)前看了表,離下午上班還有一個鐘頭,我們想著,畢竟人家也是人,是要吃飯的,是要休息的,干脆慢悠悠地走過去,到了后他們也吃了飯、歇了歇,一切都是剛剛好的。我們算得很準,走到核酸檢測點后,不早不晚湊巧是下午上班時間,排隊等待的也不是很多。
在厚厚的防護服后面,究竟藏著一張什么樣的臉蛋?我不知道。我只能憑著簡簡單單的指令“是某某嗎?張嘴,啊——”來判斷,是男的,還是女的,要是在防護服的外面,有幾個字的話,最起碼知道那個人叫啥。倒不是我有別的想法,最起碼我知道在這場災(zāi)難面前,那個人是出了力的。“寶雞眉縣”,我看清了那幾個寫得龍飛鳳舞的大字,名字叫啥,我沒認出來,也不敢瞎猜,我怕猜錯了玷污她的高尚品德。她和她的戰(zhàn)友是沖在第一線的。而我這樣的待在后方。說直白點,我們所期待的闔家團圓、平平安安完全建立在她們辛苦拼搏的基礎(chǔ)上。
“張嘴,啊——”那嗓音甜甜的、暖暖的,任誰聽了,心里都是暖和的。她的護目鏡上有著霧氣,她的鼻梁處隱隱有著傷痕,時間很短,我僅僅發(fā)現(xiàn)那么一點點細節(jié),但她的高大足以讓我敬仰。我向她真誠地道了謝,快速離開了,令我心間一熱的那句“不客氣”如同一首傳唱千年的動聽曲子般時不時地回旋在我的耳畔,令我恍若醉了。我也渴望要是我能醉,那就最好了;一旦醉了,就啥也不知道了。但我不能醉,我期盼著好消息的到來。我期盼著確診數(shù)量快點降低。但不知咋回事,那些好消息如同故意和我在捉迷藏一樣,故意藏在了別處,縱使我和我的小伙伴們化成神仙一起找遍了西安城的每一塊土地、每一棵樹、每一朵花,也沒有找見。我們急切想聽到的好消息,一個也沒有,漂洋過海飛到我們眼前的,全是愈加嚴峻的防疫形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