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清明時節(jié)淚紛紛(散文)
想念父母親了,是那種排山倒海似的想念。
曾經(jīng)聽人說:“子女想念父母親的時候,一定是不快樂的時候?!蔽也恢牢沂欠癫豢鞓罚艺娴南肽钏麄兞?。
這幾天總是想哭,沒來由的悲傷。父母親離開三十年了,從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想念,想到半夜淚如雨下?,F(xiàn)在對著電腦打字,眼淚依然洶涌而出……
又到清明時節(jié)了,該去看他們了。
趁著星期天陽光還好,一路無言地來到了父母親的墳地。離墳地還有百來米遠,我就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我和我的姐姐,在父母墳前不期而遇。
人生總是有太多無法解釋的東西,每年清明節(jié)去看父母親,我總是要提前打電話姐姐,想約她一同前往,可是,每次姐姐不是說已經(jīng)去過了,就是說在外面干活,有好些年我們姐妹倆都沒有一起出現(xiàn)在父母墳前。
這次去,我沒有給姐姐打電話,我想一個人去看父母親,我想一個人在父母親墳前說說話,可是姐姐卻像是和我約好的在那里等我。
插好花,要燒紙錢時,姐姐說:“我來給伯伯姆媽燒錢,你站遠一點,不要被煙子熏到了眼睛,衣服弄臟了也不好洗。”姐姐還是那個姐姐,哪怕我已經(jīng)年進半百,依然拿我當小孩,不讓我做這,不讓我做那。
離姐姐幾米遠站著,看她神情專注地在那里翻來覆去撥弄紙錢,我坦然享受著大我十九歲的姐姐給予我的呵護和溺愛。
祭拜完父母親,我沒有應(yīng)姐姐邀約去她家里吃飯。而是對姐姐撒了個謊,我對她說我和村里的發(fā)小約好了,讓她先回去,晚一點再聯(lián)系她。
姐姐聽說我和發(fā)小有約,就說那你先去玩,差不多了我來接你,先把你送到路口了我再回去。姐姐像對一個不放心的孩子一樣,把我送到了滿是油菜花盛開的路口,才放心地轉(zhuǎn)身走了。
看著姐姐遠去,我又折回了父母親墳前。
站立在父母親墳前,我淚如雨下。三十年了,你們還記得我嗎?我是你們的女兒,你們時常掛在嘴邊的寶兒??!時間過得好快,眨眼間,我也年近半百,我的女兒,你們的外孫女也當媽媽了,你們的小重孫可乖了。你們從小就叛逆的小外孫,現(xiàn)在也長大成人了。我也如愿坐進了辦公室,做著我喜歡的工作,每天按時上下班,還能讀讀書寫寫字。不知道,這些你們在天上是否能看到?
真是“年少不知父母恩,懂時已是中年人?!备改赣H去世時,我也撕心裂肺地哭過喊過,但那時的哭喊,只是內(nèi)心的一種悲慟,并不懂父母親的含辛茹苦。現(xiàn)在,人到中年懂了父母恩,父母親卻和我天人永隔,不給我機會回報他們。
年幼時,特別害怕墳?zāi)?,只要看到插著紙花的土堆,就會嚇得掉頭就跑。現(xiàn)在,我站在父母墳前,心里只有滿滿的懷念,懷念和他們度過的那些日子;我準備到前面的村子里去看看,去看看和我闊別二十多年的老屋。
順著蜿蜒的水泥路,我走在那片熟悉而又陌生的田野上。田野里的莊稼,年年種,年年青,而我和我的那群小伙伴,卻再也回不到童年,回不到我們過去。
那時候,我們是大人嘴里的害人精。春天,我們躲到豌豆地里偷吃剛剛長出來的豆莢,吃得滿嘴青汁,肚子發(fā)脹;夏天,一群饞貓躲到棉花地里偷瓜吃,棉花枝條在身上劃得紅一條,白一條,我們連牙都不帶呲一下,還樂此不疲;秋天,我們又一窩蜂的跑到大堤邊偷扯地里的花生和紅薯。只有到了冬天,我們才會老老實實窩在家里,用兩根小木棍在火盆里炸玉米和豌豆吃。
往事歷歷,舉目卻空無一人,我的眼淚又落了下來。
接近村子,我擦干了臉上的淚水,我不想讓娘家人看到我?guī)I的臉。深呼一口氣,讓臉上洋溢起春天般的笑容。走在村子前的仙監(jiān)公路上,我沒有遇到一個娘家人,只有田溝里叫得震天響的青蛙,用中氣十足聲音歡迎我這個離鄉(xiāng)二十多年的人。
我的老屋,已經(jīng)破敗不堪。像一位風燭殘年的老人,被拋棄在荒野里任其自生自滅。其實,我以前會偶爾路過老屋,但是一直沒有勇氣下去看它。我怕村里人罵我和哥是不孝子女,讓父母苦心留下的根基就這樣破敗坍塌。
老屋后面的空地里,有隔壁自蘭姐種的油菜,正開著黃燦燦的花兒。遠看,老屋躲在油菜花里的畫面很溫暖,像一位老掉了牙齒的老人在等兒女歸來。走近,老屋后面的坐墻已經(jīng)倒塌,房梁上的檁子也已朽爛不堪,灰黑色的瓦片摔落在地上四分五裂??吹竭@些,我的眼淚再一次洶涌而出。這一磚一瓦,都是當年父親母親還有哥哥的心血??!
轉(zhuǎn)到老屋前面,門口的菜地里,是自蘭姐種的蔬菜。綠油油的蔬菜,讓孤獨的老屋生出來一絲絲生氣。真的發(fā)自內(nèi)心感謝自蘭姐一家人,沒有他們在房前屋后種上莊稼,我回來怕是只能走在荒草里。
老屋大門已經(jīng)腐朽,木渣清晰得見,像似隨時都會被風化掉。我不敢推門進去,只是定定地看著眼前的一切。藍色門牌上,潘壩十組33號這幾個字還倔強的清晰著,一副不曾被歲月浸染的樣子。我這個人特別粗心,在這里生活那么多年,現(xiàn)在才知道,我原來出生在這個組里的33號家庭里。
看著漏風的大門,我仿佛看到父親從屋里走出來,對著我說,寶兒,你回來了呀?我又仿佛看到母親推開門,對著我說,死丫頭,你還記得回來呀?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滾滾而下,一發(fā)不可收拾。父親,母親,我回來了,你們在哪里呢?
父親對我,是溺愛型的。不管我什么時候開口要錢,父親口袋里哪怕只有一毛錢,他也會把這最后一毛錢給我。記得在我半個月的初中生涯里,我回家了兩次。兩次回來,父親都是把家里僅有的雞蛋煮好了偷偷塞在我的口袋里,然后跟我說:“家里沒有錢給你買菜吃,老吃腌菜對身體不好,這幾個雞蛋給你帶到學校補充營養(yǎng)?!?br />
我的母親,對我要嚴厲許多。有時候我調(diào)皮或者磨磨蹭蹭不想上學,母親就會拿著竹條子追著我抽,罵我死丫頭。當然,母親也愛我,一如我愛我的子女。
現(xiàn)在想想,那時雖然貧窮,但有父母的呵護,我們是多么的富有,多么的幸福。
兩扇空洞的窗戶,像父母親渾濁的眼睛無力地睜著,讓我忍不住想趴上去看看里面的世界。
屋子里面,母親睡過的床,用過的柜子,還有我們小時候睡過的竹涼床都還在,只是都只剩下殘骸,一如父母親埋在地底下的白骨。
從窗戶上下來,我發(fā)現(xiàn)我成了一個沒有根的人,只剩下了孤零零的歸途。
在這塊生我養(yǎng)我的土地上,再也不會有人對我說,寶兒,這幾個雞蛋留著你到學校補充營養(yǎng)。再也不會有人拿著竹條子追著我說,死丫頭,看你跑到那里去,跑到天上我都要把你攪下來?,F(xiàn)在,我回來了,卻只剩下破敗的老屋和我對視,也仿佛是它最后的絕唱。
拿出手機,把老屋前前后后拍了一遍。我要把老屋的樣子收藏起來,等到我想念的時候再翻出來看看,以慰我思念之苦。我深知,這次看過之后,我不會再回來了。
正前前后后拍著,隔壁的廚房門打開了。年進七旬的珍喜哥走了出來:“你在拍啥呢?聽我小孫子說有個女的在我們菜園門口拍照,我特意出來看看,你是哪個?”
珍喜哥已經(jīng)認不出我了,也難怪他沒有認出來。二十多年前我還是大姑娘,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半百之人了。
看到珍喜哥不認得我,我趕緊走上去和他打招呼:“珍喜哥,我是寶蘭啊,你認不出來啦?”
“哎呀呀,是寶蘭吧,真該死,人老了眼睛瞎枯了,連寶蘭都沒有認出來,快,快到屋里坐哈!”珍喜哥熱情地邀請我去他家里。
“不了,我看了就走的,謝謝你和自蘭姐把屋前屋后都打理得這么好。”我由衷地感謝珍喜哥一家人。
“他奶奶,快出來看看,寶蘭回來了?!闭湎哺缈次乙撸B忙沖著家里喊他的老伴兒。
“來了,來了。真的是寶蘭回來了吧?這就是稀客啊,好多年都沒有回來了,今天怎么想起來回來看看,快進來倒杯水你喝,吃飯了沒有?”自蘭姐應(yīng)聲走了出來,看到真的是我,急著要我進去屋里。
看到熟悉又親切的面孔,我的眼淚又不爭氣地流了出來。
“不掉淚,不掉淚,以后想這里了,就回來看看,我做飯你吃,雖然你伯伯姆媽不在了,但還有我們這些鄉(xiāng)親啊。”自蘭姐看我哭了,趕緊牽著我的手安撫我。
自蘭姐的話,讓我覺得我還是有根的人……和自蘭姐二十幾年沒見,一點也不影響我們之間的熟絡(luò)。家長里短閑聊了一會,姐姐打電話說要來接我。
掛了電話,沒過多久姐姐就來了。坐在姐姐電動車上,姐姐問我:“你是不是哭了的?”
“沒有哭啊。”我不想承認。
“你不敷我,你眼睛都是紅的,我還看不出來吧?!蔽夷杲呤慕憬?,一直會察言觀色。
“沒有什么,就是看到老屋這個樣子,心里不好受?!?br />
“嗯嗯,我明白。這人啊,總是有脆弱的時候,哭出來就過去了。我們要朝前看,要糊涂得活著?!?br />
姐姐說這話,我知道她心里的疼,也佩服姐姐能活得如此通透。
人生,一半清醒,一半糊涂,但糊涂更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