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雨夜(小說)
一
對著鏡子,云裳仔細(xì)地看著面前的一張臉,清純,白皙,無暇。這樣的一張臉,在單位眾多美女當(dāng)中,并不算太漂亮。對著這樣的自己,云裳心里帶著些許不解,為什么?他為什么要找上我呢?對于這次突如其來的約會,盡管她百思不得其解,盡管她百般不情愿,在心里已經(jīng)拒絕了千百次,但此時她仍然給自己畫了適宜的淡妝:細(xì)長的柳葉眉,淡淡的煙熏眼影,撲了一層裸色的粉,涂了口紅。隨后,回到臥室,打開簡易衣柜,找出一件幾天前剛買的水藍(lán)色衣裙。打扮完畢,打電話叫了車。
黑云壓城城欲摧。外面,風(fēng)雨交加。
此時,雨下得越發(fā)大起來。云裳坐在咖啡廳靠窗最后一排的卡座上,看著外面的雨,細(xì)密的雨絲遮住了她的視線,她的心緒如同這千絲萬縷的雨絲,剪不斷,理還亂。
坐在這里已經(jīng)有一會兒了。其實,這樣的天氣是真的適合坐在這樣的咖啡屋里消磨時間的。她這樣想著,低頭喝了一口咖啡。抬起頭的時候,看到咖啡屋的老板木子帶著一絲若有所思的眼神看著她,被她發(fā)現(xiàn),便不自然地笑了笑,云裳也笑了笑。
隔著一條寬闊的馬路,街對面便是“新昊酒店”。酒店鶴立雞群一般矗立在城市燈光的海洋中,并張開廣闊的胸懷面對著街道上熙熙攘攘的車輛,也面對著來來往往形形色色的人群。這時候,一輛接一輛的車魚貫而行,繞過酒店門前巨大的噴泉花壇,又魚貫著順著花壇的另一邊迅速地游動出去,匯入寬闊街道上眼花繚亂的車流,奔向四面八方。
對面的“新昊酒店”幾個大字就像一面金燦燦的招牌,燈光璀璨,通過旋轉(zhuǎn)門,可以看到酒店里邊的豪華裝修。酒店整幢大樓里的房間看起來一片黑暗,每扇窗子都被厚重的窗簾遮住了,無論里面的燈光如何旖旎、如何曖昧,在外面是看不見的。此時,只有幾扇沒有拉上窗簾的窗子里邊透出燈光,還能看到晃動著的人影。忽然,她覺得這座大樓就像一座巨大的張著大口的怪獸,隨時都能把她吞噬掉一般。她的心不禁有些慌亂起來,頓時,一種特別無助的感覺籠罩著她的全身。
下午,他約云裳的時候,盡管聲音是低沉的。但那語氣,那表情,都讓云裳感到有一種自上而下的壓迫感,讓她覺得他的話是毋庸置疑的。無論她多么討厭眼前這個人,但是都得無條件地去赴約。
當(dāng)時云裳心里想,我是不會去的。但她卻什么都沒說出來,便默默地走出了他的辦公室。
她看了一眼手表,已經(jīng)晚上八點了。街上的街燈早就亮了,就像一排排夜的眼,在監(jiān)視著街道上發(fā)生的一切。她又望向窗外,離這不遠(yuǎn),街道的拐角處,有座名叫“慢時光”的酒吧,里邊的情形依稀可見。那里剛才還只是坐著稀稀落落的幾個人,現(xiàn)在也已經(jīng)人滿為患了。她想:慢時光、好心情,呵呵,這些酒吧、咖啡屋的名字還真是浪漫到極致,恰恰是契合了那些有小資情調(diào)的人們的心理,消遣、享受安靜的時光,也不失為一種閑情安逸的日子。
窗外,在昏黃的路燈的照射下,雨絲顯得格外凌亂和迷離。在密集的雨水沖刷下,街邊花壇里璀璨的花朵和濃綠的葉子,晶瑩剔透。夜幕下,偶爾有一兩個舉著雨傘的行人經(jīng)過,行走間濺起路上的積水,在燈光的照耀下,形成色彩鮮艷的水花。恰巧這時,一對戀人經(jīng)過,在路燈的暗影處駐足,完全不顧雨水的侵襲,狂熱地?fù)Пе翢o忌憚地親吻在一起。而正看向窗外的云裳,恰好看見了這一幕光景,心里頓覺五味雜陳,說不清是羨慕,還是覺得有傷風(fēng)雅,于是她把眼光轉(zhuǎn)向了一邊。
這里原先是老城區(qū),經(jīng)過幾年改造修建,新建成的樓房鱗次節(jié)比。而且這里臨街的一樓、二樓全部是時尚的、歐陸風(fēng)情的鋪面,一家接一家的酒吧、咖啡屋、烘焙房,夾雜在里邊的還有書屋、時裝、飾品、美甲、美容之類的小店。但凡是來到這里的人們,看上去似乎很有品味,男人衣著整潔考究,風(fēng)流倜儻;女人則是妝容精致,雍容華貴。此時,咖啡屋里流動著一種與生俱來的優(yōu)雅與安寧的氛圍,聽不到中式茶樓里的那種大聲喧嘩與熱鬧。云裳喜歡這里的氛圍,每每閑暇的時候,她便到這里來坐一坐,消磨一下無聊的時間,借以打發(fā)煩躁的心情。
第一次走進(jìn)“好心情”咖啡屋并不是偶然,云裳記得很清楚,那次是云翔帶她來的?!昂眯那椤?,看著這個名字,她覺得很有意思,和男朋友在咖啡屋里約會本就是一件心情愉悅的事情;或者是,來這里的每個人大概都有著與生俱來的好心情吧。她想,雖然每個來這里的人看起來都是帶著一種美好的心情與精致的妝容,但誰知道又有誰在背地里的生活是不是雜亂不堪、一地雞毛呢?
以后的時間,云裳大都自己過來,在這里享受自己獨有的好心情。而每次,她都盡可能早一些來,趁著咖啡屋里沒有幾個客人的時候,她還可以坐上她喜歡坐的卡位。那位置在她看來,是一個絕佳的位置:在后邊的角落上,有一面臨街,臨街的一面是落地窗,窗臺上擺放著一盆盛開的馬蹄蓮。她喜歡那花的名字,馬蹄蓮,她覺得凡是帶有“蓮”字的花,都是出塵不凡的,“出淤泥而不染”。碧綠而寬大的葉片,潔白半開的花朵,交相輝映,尤其顯得冰清玉潔,嬌俏無比。所以,每次坐在這里,云裳就已經(jīng)有一個好心情了,更別說還要享受那般美好滋味的咖啡。
然而,此時云裳的心情卻不是很好。她看了一眼窗外對面的新昊酒店,她想起了正在等她的那個人,臉上的笑容慢慢地冷卻了,心里反倒有些忐忑不安起來。她想,再等一會吧,等一會雨停了再過去。
二
無論如何云裳想不明白,李局長為什么會突然約她。李局長和云裳并沒有過特別親密的接觸,比如,單獨帶她出差、約她吃飯之類的事情。而自己,也從沒有對他表現(xiàn)過曖昧的感情、對他拋過一絲多情的眼神。至于為什么出現(xiàn)這樣的事情,云裳覺得很迷惑。
在局里,局長李渡工作能力強(qiáng),深得上面領(lǐng)導(dǎo)的認(rèn)可。他年輕英俊,是大家公認(rèn)的美男子。他那一張俊美的臉吸引了一些女人,但他冷冰冰的狹長的眼睛卻更是極具殺傷力,令不少女人對他毫無抵抗能力。單位里就有幾個女人春心浮動,明里暗里對他表現(xiàn)出曖昧之情,在他面前,她們的一舉一動都帶有一種矯揉造作,和說不出的風(fēng)騷韻味。
局里的大美人李麗紅對李渡有著不同尋常的情感,在別人眼里,她很愛他,她愛得近乎卑微。每次見到李渡,李麗紅都是一臉的癡迷,用一雙如水的星眸對著李渡那既冷若冰霜而又一本正經(jīng)的臉。云裳想,李麗紅為什么要把自己低到塵埃里去呢?難道李渡真的有什么自己沒有發(fā)現(xiàn)的魅力嗎?又或者說,因為他是局長,對于李麗紅來說,對李渡的殷勤自有她的益處,并非都是因為情至所致。
但是,無論如何,表面上李渡對李麗紅卻始終是矜持的、冷漠的。漸漸地,局里某些人曾經(jīng)對他們兩個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漸漸地沒了聲息,剩下的就是李麗紅單方面的似火熱情。大家都在背地里笑話她,說她單相思。但她對這些議論并不在乎,一如既往地表達(dá)著自己的情感。
李麗紅時常在想,走自己的路,讓這些市井小人說去吧。他們懂得什么?況且自己也并不用看誰的眼色行事,她依然我行我素。其實,她的家世很有背景,她的父親原先是市里的市長,因為年齡的緣故,在官場上沒有上升的空間了,便直接退了下來。人雖然退休了,但是在某一些領(lǐng)域還是有一些人脈的。她的老公是市里出了名的商人,做房地產(chǎn)的。盡管最近房地產(chǎn)界的生意就像落山的太陽,只剩下落日余暉,但他們家的生意依然風(fēng)生水起。
作為一個女人,李麗紅已經(jīng)處在一個尷尬的年齡階段。雖然她是天生的美人胚子,化妝之后依然像一枝嬌艷的花朵。她很會打扮,而且還帶著自己特有的成熟,干練,而又風(fēng)情萬種的韻味,這樣嫵媚動人的女人,走到哪里都會有男人為她心動,為她折腰。李麗紅心里明白花無百日紅,況且父親這座靠山已經(jīng)是窮途末路,不管用了,人走茶涼的道理誰都懂得,何況是她這個常年游走在官場上的資深女人?李渡卻似乎從沒把她放在眼里,時間久了,她不免有些挫敗感,心里有些郁郁寡歡的同時,她開始嫉妒起單位的小姑娘們了,從而把她們當(dāng)成假想敵了。她覺得這些小姑娘渾身散發(fā)著青春的魅力,她們那飛揚的青春是她早就失去了的,所以,領(lǐng)導(dǎo)的眼里只有這些花骨朵般的小女生,從而冷落她這朵已經(jīng)快要蔫了的殘花。
當(dāng)然,云裳是從不被她看在眼里的。她認(rèn)為最大的敵人是年輕又風(fēng)騷的艷艷。艷艷,當(dāng)然艷麗嬌俏,美得不可方物。一雙大眼水汪汪的,是典型的風(fēng)流眼。當(dāng)然,艷艷也從不認(rèn)為自己是平庸女人,她最大的驕傲是自己的胸部,有人形容她的胸就像日本的富士山一般高聳。艷艷也不拿云裳當(dāng)回事,她認(rèn)為云裳長相雖然清秀,但不是成熟男人喜歡的那種,而且沒有女人的韻味。她曾經(jīng)有些同情地盯著云裳的胸部說:“這么扁平,你就沒想過要隆胸?”
云裳窘迫地說:“從小生就這樣,我不想改變。”
艷艷意猶未盡,以優(yōu)勝者的姿態(tài)安慰著云裳:“這樣也沒什么,你是氣質(zhì)美女,猶如濯濯青蓮,清秀出塵。”艷艷覺得云裳這樣清純的女人是不會被哪個成功男人注意到的,她太普通了。
云裳笑了:“我懂得的,你們嘴里所謂的氣質(zhì)美女,便是被取消了美女資格的女人,謝謝你的我見猶憐。”
這樣的審美觀只不過是艷艷、李麗紅之流的女人的一些想法而已,有些男人卻不這樣看。
云裳記得和云翔的相遇,雖然很偶然,但是,云翔卻對她贊譽(yù)有佳。過后,云裳還以為他們是一眼萬年,他們會一輩子相處下去,沒想到卻是猶如一朵花開般短暫,只一段時間,便心生厭倦,結(jié)束了那段所謂的愛情。
盛夏時節(jié),麗日當(dāng)空,暖風(fēng)熏得游人醉。
云裳坐在公園一角的椅子上,望著池塘里的一片荷花,田田的葉子,葉子中間亭亭玉立的荷花,也正裊娜地開著。微風(fēng)拂過,一陣陣荷香襲來,此情此景,令她沉醉不已。看著眼前的景象,她不由自主地想著:看荷花,聽荷風(fēng),嗅荷香,不就是一種歲月靜好,現(xiàn)世安穩(wěn)的生活寫照嗎?如今的日子,雖然平淡,但很安穩(wěn)。正在兀自陶醉著,一個男人冒昧地坐到了她身邊,并且問道:“我可以坐在這里嗎?”
云裳看了那個男人一眼,慍怒地說:“你不是已經(jīng)坐下了嗎?”
說話的時候,云裳發(fā)現(xiàn)這個男人很酷,之所以有這樣的感覺,是因為男人戴了一副墨鏡。寬大的墨鏡把他的半張臉遮住了,看不清長得什么樣,但是他的聲音很好聽,帶著磁性的男中音。
云裳并未搭理男人,轉(zhuǎn)過頭又去看荷花。她想,哪里來的臭男人?臉皮這么厚,死皮賴臉往女孩子跟前湊,有點討厭,才懶得搭理這樣的人呢。
那個男人見云裳不搭理他,于是又搭訕著說:“于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要遇見的人,于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里,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惟有輕輕地問一聲:哦,你也在這里嗎?”他好像在看著云裳,又好像沒看她,自言自語地說,“很久以前,張愛玲以她靈動而細(xì)膩的筆觸描繪了男女之間的情感情事,但她自己卻沒有逃脫上蒼對女人的魔咒。我剛剛邂逅的女人,難道你就是我剛巧趕上的那個人嗎?”
云裳頓時憤怒了,她覺得自己遇上了胡亂搭訕女人的色狼、登徒子,她立刻嚴(yán)肅地說:“我可不是幼稚的小女生,不會被你花言巧語騙到。請你走開。”忽然她有些害怕,心想,該不會是遇到色狼了吧?她轉(zhuǎn)頭望四周看了看,見不遠(yuǎn)處有一對戀人在看荷花,一邊的長椅上還坐著一個老者,于是她安下心來。但是她仍然覺得應(yīng)該遠(yuǎn)離這樣的男人,她站起身來,打算離開。
男人笑了說:“生氣了?你不會這么小氣吧?”
雖然云裳覺得男人的聲音有些熟悉,但她仍然認(rèn)為這是一個陌生人,所以她有點生氣地說:“我不認(rèn)識你,請你說話自重些?!?br />
看到云裳真的生氣了,男人不再逗她,摘掉墨鏡,露出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睛,云裳眼睛一亮,她的心跳快了半拍,她大睜著雙眼看著眼前似曾相識的男人,依然帶著疑問。
男人說:“云裳,小師妹,你不記得我嗎?我們是一個中學(xué)的校友,你在我的下兩屆,我高三的時候,你剛好讀高一。我母親是你的語文老師,因為你作文好,母親常常在我面前夸你,所以到現(xiàn)在我依然記得你,可你卻已經(jīng)不記得我了。”
云裳想起來了,是有這么一個師哥的,名字叫云翔。當(dāng)時班上有一個女生還曾經(jīng)暗戀過這位師哥呢。后來師哥考上大學(xué)走了,這位女生還偷偷哭過幾次,為自己無疾而終的初戀。云裳她們都嘲笑這位女生,對她說:“你那叫什么初戀,人家男生都不知道你喜歡他,應(yīng)該算是你的單戀?!迸妻q著說:“不管怎樣,我愛過了。”想到這,云裳捂著嘴笑了。
而此時的云裳,顯然已經(jīng)淪陷了,看著云翔的眼神都變了。
云翔受到了鼓舞,大膽地拉著云裳坐下了。
三
第二次見面,是云翔約的,云裳居然答應(yīng)見面了。
他帶她到一個叫“好心情”的咖啡屋。他說:“在這里,你一定會有個好心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