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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老屋的風骨(散文)


作者:李金松 布衣,222.90 游戲積分:0 防御:破壞: 閱讀:9294發(fā)表時間:2022-05-07 11:41:31

老屋有些年紀了,老屋的出處,我并不太清楚。究竟是爺爺?shù)臓敔攤飨聛淼?,還是父親的父親留下來的,不得而知。至少,在我睜開眼,看見這個世界的時候,這老屋已經(jīng)在了,聽內行人說,這是明末清初的建筑。
   老屋是三間兩層木結構樓房。我家與堂叔家各一半,也就是一間半。正中間用薄板分隔。年前,當?shù)卣畞硌膊?,說是危房需拆除,現(xiàn)在已是尺椽片瓦。
   自家老屋被藏在大院子里,進出都需經(jīng)過幾戶人家的門口。大院子的房屋雕梁繡柱,不同凡響。相比之下,我家老屋的建筑要遜色許多。
   我就在這樣的老屋里長大。老屋雖是陰暗窄小,而我的內心一直是無比寬大的,也許,這與“子不嫌母丑”是一樣的。從來沒有因為自家屋小而有卑微之心。生活不能一眼望到頭,而我一直擁有生命的輕靈,一直寄希望于生活,寄希望于自己的世界。
   父親和母親就在這間老屋里把我們養(yǎng)大。他們與大多數(shù)父母一樣,辛苦中夾雜著一種希望。父親認定,自己的三個子女會離開這老屋的。記得有一年村子里出臺政策,住房小又有兒子的,可以申請買一定面積的屋地基建新房。母親催促父親去辦這件事,而父親把頭搖得像撥浪鼓。母親輕聲嘀咕著:“你只要有酒喝,那會管兒子呀?!?br />   父親是有知識的,看到了通向山外面的那一條路。讀書是一張走出去的通行證。小時,我和兩個妹妹都喜歡讀書,這是一個家的希望。后來,我們相繼離開了大山,過的是另外一種日子。
   有一種現(xiàn)實主義叫“斷舍離”,把那些不合適的、過時的東西斷絕舍棄,過簡單清爽的生活。對于我來說,這老屋確是無用的。上了年紀的舊式老屋,不住人,確是成為廢物。沒幾年,屋檐便脫落,梁棟椽子霉爛斷裂,屋子里霉味難聞。似乎,老屋已經(jīng)毫無用處,可是,要切斷對老屋的眷戀,要舍棄老屋,卻是很難。因為,那是我的根,曾經(jīng)的家。老去的是屋,沉淀的是風骨。老屋,永遠的靈魂。
   每次回到村子,我會來看看這沉睡著的老屋,幾束陽光斜射進來,絲絲潮氣飄出,霉味中夾雜些青草味。頃刻間,猛然想起父母墳頭上長出的雜草?;貧w大地,這是每一個人的歸宿。也許,歲月會淡化我對老屋的眷戀,甚至會淡化山里的那些老墳墓地。
   自從我離開這個村子,曾是老屋的主人成為客人。父母在等待兒子歸來的時光中老去,老屋在歲月的風雨中倒塌。老屋倒塌,可老屋留給我濃重得無法背負的祖根還在。
   記得父親在世時,就在這老屋里,常常對我們說些祖宗的家風族規(guī),說些祖輩讀書育人的思想。在我們人生的旅途中一直有一種聲音來自這老屋,聲音是那么的強大,以至于讓我們無論身在何處,也能聽得見回蕩在時空間的家訓,也許,這就是家風的傳承。
   父親的一生沒有太多的愛好,讀書與喝酒,也就兩件事。原先,家里有一張舊式兩屜桌,抽屜里有一本父親的日記本。我時常會去打開,里面記錄的都是父親的內心獨白,也構列出了父親做人行事的輪框。在父親的信念里,老屋有祖輩們傳下來不朽的東西。老屋是一個文化的門庭,這里并不陌生也不遙遠,這是一種沉淀于我們所有子女生命里的家文化,透視出一股久遠的神韻,一個家的氣場。父母不在了,老屋只是屋,已不再為家,即使如此,這老屋永遠值得眷戀。老屋銘刻著昔日的故事,勾連成無數(shù)的瑣碎光影片段,歲月留痕,沉淀情感,褪去它們鮮亮的外表,堅固的形態(tài),時光的塵埃,這些湮滅在歲月長河里的沙礫,都是一份美好的慰藉。
   從這屋里出來,一股靈氣,讓我心性倔傲,不肯低眉,寧愿獨守清苦,亦不依附于誰而丟了骨氣。如今的老屋,低落塵埃,幾行文字怎么能將我意思表盡,封存了所有深刻的記憶,內心深處永遠有一個解不開的結。守著只有半壁墻院的老屋,不見了點燃炊煙的母親,不見了披蓑戴笠的父親歸來。那些平凡質樸而真實的日子,遠勝過浮華奢侈。作別舊時光,或幾多世事變遷,或多少人物更換,仍舊不能忘懷這老屋。似這煙雨,洗凈了浮塵,每一個日子,都有一束清光,內心像堂前的燕子一樣安定溫暖。
   說起老屋,我居住的城市里有一處私家藏書樓叫天一閣,可謂是名揚天下。“天一閣”之名,取義于漢鄭玄《易經(jīng)注》中“天一生水”之說。火是藏書樓最大的禍患,而“天一生水”,可以以水克火,取名“天一閣”以防火的侵入。天一閣始建于明嘉靖四十年(公元1561年),這是中國現(xiàn)存年代最早的私家藏書樓。老屋不僅是一個家傳承,而且是一種文化的發(fā)揚。幾百年前,有一位叫范欽的讀書人,平生喜歡收集古代典籍,經(jīng)歷一個家?guī)状说膫鞒?,藏書達到了七萬多卷。當時的乾隆帝下詔修撰《四庫全書》,竟然向天一閣借書638種,這也是絕無僅有的事。
   私家藏書何以能傳承和保護,這就是家文化所起的作用。一個人沒有文化,難以立足。一個家沒有文化難以興旺。走遍神州大地,山西的宅院,江浙的園林,都是一種文化底蘊的升華。天一閣的主人范欽為了保護藏書,從建樓的第一天起就訂立了“代不分書,書不出閣”的族規(guī)。
   范欽對書的興趣,到了癡迷的程度。他暗下決心,自己死后,什么財產(chǎn)都可以分,唯獨家里藏書不能分。就這樣,一場沒完沒了的接力在范家開始了。沒有規(guī)矩,難以成事?!按环謺瑫怀鲩w”,還是可以理解的??墒?,自家子孫也不能無故開門入閣,更不可以借書給他人閱覽,顯得不好理解,似乎這樣做失去了書的閱讀功能。
   在天一閣,發(fā)生過一個每每想起會讓人感動而難過的事情?!洞翰萏眉酚涊d,范欽去世后兩百多年,寧波知府丘鐵卿家里發(fā)生一件事。他有一位叫錢繡蕓的內侄女,一位酷愛詩書的女子。從小就聽說天一閣藏書宏富,兩百多年不蛀,全靠夾在書里的蕓草。她只想做一葉蕓草,夾在書本間,終身與書為伍。于是,她天天用絲線繡刺蕓草,把自己名字改成了繡蕓。父母看她如此著迷,就請知府做媒嫁入范家,心想,做了范家的人總是可以登上天一閣一飽眼福去閱覽全書。她哪里想到,范家有族規(guī),嚴禁婦女登樓。由此,錢繡蕓悲怨成疾,抑郁而終。臨死時對丈夫說:“我連一枚蕓草都見不著,活著做甚。你如果心疼我,就把我葬在天一閣附近,我也可以瞑目了?!泵慨斘襾淼教煲婚w,就會想起這樣一位女子,想起這位女子抑郁的目光,也許,這是古代女子的悲哀,脆弱的生命怎能與百年族規(guī)抗爭呢。天一閣,不準登樓,不準看書,也是出于無奈,如若開出一條小縫,終會有大蟲進入而裂成大縫。據(jù)記載,幾百年來,登樓的歷代大學士只不過十余人,可見天一閣登樓之難。
   對于讀書人來說,不得不說“江南三大名樓”,湖北的黃鶴樓,江西的滕王閣和湖南名樓岳陽樓?!拔羧艘殉它S鶴去,此地空余黃鶴樓。黃鶴一去不復返,白云千載空悠悠。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日暮鄉(xiāng)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崔顥的《黃鶴樓》一直被認為是“唐詩七律壓卷之作。”
   位于江西南昌的滕王閣是豫章古文明之象征,始建于唐永徽四年(653年),為唐太宗李世民之弟滕王李元嬰任江南洪州都督時所修。因初唐詩人王勃所作《滕王閣序》而聞名于世。經(jīng)典作品《滕王閣序》囊括了辭賦文化、詩歌文化、典故文化、建筑文化、名樓文化等豐富的內涵,為讀書人所追捧之作。
   湖南的江南名樓岳陽樓,自古有“洞庭天下水,岳陽天下樓”之譽。范仲淹的《岳陽樓記》,“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是進亦憂,退亦憂。然則何時而樂耶?其必曰:“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乎。噫!微斯人,吾誰與歸?古人尚且如此,直教后人汗顏。這是小時候課本里就有的。
   老屋是祖輩留下的智慧和風骨。1952年,具有3000余年建城史的北京,開始大量拆除歷史建筑。有一位建筑學家,亦是政府官員,為了保護古建筑奔走呼號,但在狂熱的“改天換地”的呼喊聲中,要把北京“插滿煙囪”的口號聲中,他的聲音微弱如寒蟬。絕望中的他抱著北京城磚,痛心疾首地哭喊:“拆掉一座城樓像挖去我一塊肉,剝去外城的城磚像剝去我一層皮,五十年后,歷史將證明我是對的?!鞭D眼,幾十年過去了,人們意識到當初的愚蠢,只是一切都晚了,這個人就是梁思成,才女林徽因的丈夫。
   天下老屋有無數(shù),功能各異,它們總是有不同的理由存在于世間。我家老屋雖不能與天一閣相提并論,亦不可與江南名樓相比較,但有一點是相通的。老屋最終都成為了一種文化而得以傳承。
   前些年,參加寧波文化之旅活動,一些從文化部門退下來的前輩,組成一個團隊,走訪考察文化地標。一位老先生說,被墊在屋柱下的一塊石頭,歲月會讓這塊石頭成為一種文化。凡是傳承下來的,那怕是一根燒火棍,都將以文化的面目出現(xiàn)在世人面前。聽來很有道理的。沒有文化也就沒有歷史,沒有歷史,一個民族就成為空白。
   我對待老屋的態(tài)度都是發(fā)自內心的真誠,每一次都小心捧持,這是一個能夠讓人類有機生命神馳心飛的地方,只有懂得的人,才能感同身受。歲月的風霜凝結在老屋的一磚一瓦間,與時光一起老去,透出一絲絲的光亮,編織出一代又一代人的故事。我從這老屋里走出來,帶著祖輩留下來的風骨,用自己的生命梳理出一條通往世界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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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寫老屋的文章很多,不外乎回憶在那里發(fā)生的人和事,與童年與親情密切相關。本文沒有具體狀寫在老屋里度過的時光,而是從家風的角度來透視老屋的意義,進而聯(lián)想到一些老建筑的文化意義,比如“天一閣”“滕王閣”“岳陽樓”。老屋是有風骨,有靈魂的,里面藏著過去生活的氣息,留存父母祖輩的智慧和汗水。每一片發(fā)霉的瓦礫,每一個衰朽的椽木片都在講述著過去的故事,那是家族的密碼,也是文化的傳承。假如沒有了老屋,人生便失去了根基,無法觸摸到家族發(fā)展的脈絡,家風的傳承也就沒有了依傍。保護老屋,保護古建筑,就是保護文化,保護歷史,這是我們每個人的責任。文章立意深遠,語言老道,仿佛正面對一座搖搖欲墜的老屋,在述說著自己的留戀和不舍,進而引發(fā)人們的思考:是一拆了之,還是盡量保存?佳作,傾情推薦閱讀!【編輯:燕剪春光】【江山編輯部?精品推薦F202205180004】

大家來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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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樓        文友:燕剪春光        2022-05-07 11:44:03
  原來先生是寧波人。雁子也在寧波。前些年我和雪社、雁子、明月哥結伴游“天一閣”,回來都寫了游記。那次還與散文作家一心見了面。
有花皆吐雪,無韻不含風
2 樓        文友:永遠紅梅        2022-05-08 11:10:30
  老屋的風骨,也是歷史的傳承。在時光歲月的洗禮下,老屋最終都成為了一種文化而得以傳承。文化的傳承,讓老屋的一切滲透著歲月的悠久文化,李老師的散文,令人感慨!散發(fā)著濃厚的鄉(xiāng)土情感,一份思鄉(xiāng),一份不舍,我仿佛看到時光的盡頭,老屋挺立在那里,訴說著歷史的風云和無盡的相思!欣賞佳作!贊!
永遠紅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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