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郊外福利院待了大半天，幫老人們做了一些事情，楊雪覺得有些疲憊。下了公交車，看到小區(qū)門口的超市有一些商品打特價，便想著家里的一些日用品該買了，于是，她便走進了超市。
　　 她在超市里挑選著日用品，忽然發(fā)現(xiàn)靠門的一邊擺放著一大筐凍梨。頓時腦海里無數(shù)個鏡頭不斷閃回著，呼啦啦，記憶一下子回到了以前，她記起了小時過年的時候，父親總是會買上一些這樣的凍梨。當(dāng)雞鴨魚肉那些油膩的食物填滿了每個人的胃的時候，再拿上來一些這樣的凍梨來解油膩，那是一種非常奇特的享受。長大后，遇到老公李勉，他對這種凍梨也是情有獨鐘。每到冬天，家里總會儲存一些凍梨。口干、上火、油膩的時候拿出一些，吃在嘴里，酸酸甜甜的味道溢滿味蕾，頓時一種妙不可言的感覺充盈在全身上下。問了一下，原來是超市進多了，年前沒有賣完，剩下的一些特價處理。她拿了一個塑料袋，低下頭在一堆黑乎乎的凍梨里邊翻檢著。冰涼粘手的梨子在她的手下翻滾著，仿佛有生命一般，雀躍著，似乎希望被她看上，被挑選上，然后成為她桌上的一道冰涼的風(fēng)景。
　　 她正挑選得起勁，忽然一陣喧鬧聲傳來，聽聲音有許多人參與這喧鬧，哦不，應(yīng)該說是吵鬧。那些噪雜的聲音一直不間斷地傳過來，以一種猝不及防的態(tài)勢闖進她的耳膜。聲音里夾雜著聲嘶力竭地怒罵、低沉地哭泣、高聲地尖叫以及噼里啪啦的碰撞聲，還有其它的各種噪音。楊雪直起身子，抬起頭來，茫然四顧，喃喃的低聲問道：“是那里，這么吵鬧？”剛開始她還以為是電視里邊的劇情，但后來發(fā)現(xiàn)不是。超市的老板娘和幾個零星的顧客已經(jīng)擠到門口，伸著頭往外張望，完全是一副幸災(zāi)樂禍的表情。
　　 老板娘招呼著她說：“快來看，快來看，這一對男女已經(jīng)偷偷摸摸在一起好久了，他的老婆才知道，也真夠笨的?！睏钛┑睦孀舆€沒有挑完，仿佛自己的熱情洋溢一下子被兜頭澆上一瓢冷水，有些泄氣，暫時停下了挑選梨子的動作，也跟著那幾個人看向了門外。那是一個混亂的場面，幾個男男女女在圍攻一男一女。老板娘神秘地說：“我早就覺得快要出事了么？他們兩個也太大膽了?！庇腥藛枺骸笆钦l呀？”
　　 老板娘回答：“對面開發(fā)廊的。那女的特別風(fēng)騷，頭發(fā)做得不怎么樣，只會勾搭男人。這不，她家男人剛出差，她就耐不住了，把別的男人往家?guī)?，人家的老婆帶人找上門了……”
　　 在老板娘的講述下，楊雪終于明白，這是一個捉奸的故事。那個衣衫不整、披頭散發(fā)的女人，是故事的女主角，她被眾人圍攻，甚至被扯掉衣物，而另一個主角，那個來偷情的男人瑟瑟發(fā)抖地龜縮在角落里，任憑一群人在毆打、辱罵剛才還愛得如火如荼的女人。
　　 仔細(xì)看去，那女人卻原來是認(rèn)識的。每次楊雪走過，那女人都很熱情地打招呼，問一聲：“要弄頭發(fā)嗎？”偶爾，楊雪也會進去，修剪修剪頭發(fā)，然后再洗一洗。楊雪嘆了口氣，忽然有些心慌意亂起來，她轉(zhuǎn)開了視線，看著手里的大半袋凍梨，卻再也沒有了挑選的心情，便放到秤上稱了重量，付了賬匆匆地走出了超市。門外的鬧劇似乎也到了尾聲，圍攏的人們開始散開了。她覺得好無聊，沒有再看向那里，快步走回家中。
　　 楊雪回到家里，把凍梨拿出幾個，洗了洗，裝在一個白色的果盤里，放到餐桌上。她坐了下來，看著那幾個梨子，黑乎乎的，在白色的晶瑩剔透的盤子里，似乎有些煞風(fēng)景，頓時沒有了品嘗的欲望。而此時，她的眼前又一次浮現(xiàn)出那個被圍攻的女人那狼狽的模樣。那個男人為什么不去維護他的情人？她為那個女人感到不值，覺得她不該跟了這樣的男人。之前兩個人一定是恩愛無比，你是我的小心肝、我是你的小寶貝地叫著，可是風(fēng)云突變，隨著一群人地闖入，小心肝小寶貝頓時變成了小三、變成了狐貍精，這一個男人于是縮在了人后，任由大家對他的小心肝辱罵、踐踏。
　　 聽超市老板娘所說，這一次的捉奸好像是策劃好了的，是一次有組織，有計劃的行動。當(dāng)室內(nèi)風(fēng)光旖旎，春色無限的時候，門外的一群人早就按捺不住，摩拳擦掌了。她想，那個女人怎么樣了？當(dāng)時她看到有人拿著手機在拍照片、錄視頻，他們會傳到網(wǎng)上去嗎？如果傳到網(wǎng)上，那么這個女人的丈夫一定會看見，他們會離婚嗎……這一連串的問題攪得楊雪心煩意亂的，忽然她覺得自己的手上黏糊糊的，很不舒服，低頭一看，指尖上沾了梨子的黏液，看著很惡心的樣子，于是她去了洗手間洗了手，又涂了護手霜，才覺得干凈清爽了許多。
　　
　　 二
　　 許久，李勉還沒有回來。楊雪看了看已經(jīng)黑下來的天，心緒有些煩亂起來，開始猜測著他的去向，是去應(yīng)酬了？還是去和女人約會了？她不敢想下去了。想要打電話問問，又怕打擾他在公司的正經(jīng)事，可不問，心里總覺得亂糟糟的，沒個頭緒。忽然眼神掃視到桌上那一盤梨子上，頓時知道了心緒不寧的來源，買梨子時看到的那一幕捉奸鬧劇給她的心里扎了一根刺，讓她胡思亂想起來。其實，她自己心里明白，也不是毫無根據(jù)地胡思亂想。
　　 楊雪記起一個多月前的一件事。
　　 那天，他們兩個在餐桌前坐著吃飯。一小碟醋溜白菜，一碟醬牛肉，一碟青椒炒肉絲，還有一碗西紅柿蛋花湯，搭配著白米飯。因為公司都是李勉在打理，每天在家，她都把飯菜做得有模有樣，希望他在辛苦勞碌之后能有一個好的胃口，好好吃一頓飯。每次吃飯的時候，李勉都是對她的廚藝贊不絕口，即使是家常飯菜，也是吃得有滋有味，讓她頓時有了作為家庭主婦的成就感。
　　 作為一個女人，她感謝男人的付出。自從父親身體不好，把公司交給他們夫妻之后，在管理上，李勉從來沒有讓她辛苦過，總是自己一手包攬一切事物，把公司管理得井井有條。而公司也有條不紊地運行著，每年的利潤肉眼可見，比之前多了幾倍不止。父親當(dāng)面不說什么，背地里總是夸贊她有眼光，找了個好丈夫，受到夸贊，她也是心花怒放，眼里放光。畢竟，虛榮心是每個人都會有的，何況，她的男人是真的讓她放心。
　　 兩個人吃著飯，說著話。忽然，李勉的手機響了，有電話打過來。他看了一眼電話屏，頓時有些慌亂，瞥了她一眼，楊雪正低頭喝著湯，并沒有看他，男人正了正臉色，說了句：“騷擾電話?！卑戳司苈犳I。其實她是看見了的，上邊的來電顯示有名字，聰明如她，怎會不發(fā)現(xiàn)他的異樣臉色，只是裝作什么都沒有看見，沒有做聲罷了。但是，事情并沒有結(jié)束，一會兒，傳來微信的消息聲，她用余光瞥了一眼，上邊是一條沒有接收的消息：你在家里嗎？
　　 其實，這是一條再平常不過的消息，只是一句問話，里邊什么都沒有。但是，她卻從他的表情里發(fā)現(xiàn)了一種極其微妙的東西。看著面前這個男人微紅的臉，即使是再遲鈍的人，此時也會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瞬間，她的心沉了下去。她抬起頭，看著李勉，眼睛里盡是疑惑。而他更是慌亂不堪，拿起手機，反扣到了桌子上，也沒有解釋什么，看看碗里剩下的米飯說：“盛太多飯了，有點吃不下。”破天荒第一次，他的碗里剩了飯。
　　 她沉默著沒有說話，兩個人之間的空氣頓時尷尬起來。李勉看了看她，說：“有點累，我躺會去?！蹦昧耸謾C走進臥室。
　　 楊雪依然坐在餐桌前，呼啦一下，感覺身上冒出了一些冷汗。她的頭嗡嗡作響，瞬間便感受到了“往你的心上扎了一刀”是什么感覺?？粗堑腊腴_半關(guān)的臥室門，楊雪仿佛覺得兩個人之間關(guān)上了一道門。一個看上去從無二心的男人，多少年來，對家庭專心致志，對妻子，可以說是言聽計從，他居然也會有自己的不可告人之處。那么，是從什么時候開始，這個男人有了自己的秘密呢？生活、人生在這個傍晚給楊雪提了醒。
　　 她安靜地坐著，那天，她居然能安靜地坐了一個多小時，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管。以往，只要兩個人吃完飯，她一定把餐桌收拾干凈，碗筷洗刷得干干凈凈，整齊地放在消毒柜里。生活中，她從不允許自己有邋遢的表現(xiàn)，家里從來都是干干凈凈，纖塵不染。
　　 通過臥室那道門的縫隙，楊雪看見躺在床上的李勉翻來覆去，并不安穩(wěn)。她想，難道男人在外面真的有了別的女人？如果是真的，她想知道是什么樣的女人，能夠讓原來很自律的男人沉淪其中；她想知道，他和那個女人的進展，都到哪一步了；她還想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想的,難道他真的要讓這個在別人眼里美滿幸福的家庭走向解體嗎？難道，外面那個女人真的比她還好？從而讓這個好男人拜倒在那個女人的石榴裙下。思來想去，楊雪有些茫然了。
　　
　　 三
　　 那天晚上，躺在床上，兩個人背靠著背，誰都沒有說話，空氣沉悶得令人壓抑。對于這件意外的發(fā)現(xiàn)，楊雪什么都不想問，她想看看他到底緘默到幾時，她也想看看事態(tài)的發(fā)展程度。她記得，自己無意當(dāng)中窺探到的秘密，看到了女人的名字——梅。梅，是哪一個梅？她在腦子里搜索著，公司里有“梅”這個名字的女人，想了好久，也沒有想到李勉身邊有這號人。那么，不是公司里的，那么，同學(xué)、好友？難道是他在煙花柳巷認(rèn)識的不正經(jīng)女人？
　　 一會兒，她又否定了這些推測，為什么？因為李勉不是一個善于交往的人，和外界的聯(lián)系大多是生意上的，女人認(rèn)為他沒有太多的機會認(rèn)識一些不正經(jīng)的女人。于是她想，既然他什么都不說，那么，她便決定暫時也保持緘默，什么都不問，免得一些上不得臺面的事讓自己在心里種下一根刺。眼前，大局為重。女兒還有兩個多月就要高考了，不要為了男人的齷齪事耽誤了女兒的前途。不急，以后，有的是時間弄清楚，他們?nèi)羰钦娴淖隽耸裁磹盒氖?，一定會有跡可循的。
　　 而此時，躺在床上的男人也是輾轉(zhuǎn)反側(cè)，內(nèi)心很是不安。他知道，女人發(fā)現(xiàn)了梅的微信。他幾次張嘴想解釋一番，但妻子不給自己機會，她的冷漠讓他開不了口，何況他也不知道該怎么說這件事，梅這件事連同她這個人，注定是上不了臺面的。
　　 梅，芳名劉若梅。李勉同村的老鄉(xiāng)，讀初中時曾經(jīng)在一個班級讀過書，好像還有一階段同桌生涯。他記得那時候梅家里條件好，吃得好，穿得漂亮。而他卻是一個地地道道的窮孩子，家里生活捉襟見肘，父母供他讀書已經(jīng)是窮盡畢生之力了。同桌坐著的時候，劉若梅總是嫌他身上有一股子大蔥蘸大醬的味道，經(jīng)常用香噴噴的手絹捂著鼻子，用嫌惡的眼神看著他，說：“離我遠點，往那邊坐坐，這股味道，太嗆人?！闭f話的同時，用手絹扇了扇，仿佛要趕走那股難聞的氣味。當(dāng)時的李勉很有自知之明，盡量把自己的身子靠在另一邊，離她遠一點。盡管這樣，他的學(xué)習(xí)成績卻是很好，考試的成績總是全班第一。這樣的他，讓劉若梅既羨慕，又討厭。后來，讀高中了，劉若梅沒有考上重點中學(xué)，在家呆了幾年，看到同村的女孩們結(jié)伴到城里找事情做，每次回村都是穿金戴銀，衣著光鮮，聽著大家講述城里的生活，她總是流露出羨慕的神情。終于，在一個春節(jié)后的某一天，她也踏上了通往城市的道路。從此，開始了跌跌撞撞的打工生涯。
　　 有一首歌唱得很好：“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無奈?！苯?jīng)過一段時間的城市生活，她終于體味到城里雖好，但那不是誰都可以在那方天地里任意施展的。時間久了，便也就隨波逐流了，將自己放逐到城市的洶涌波濤當(dāng)中去了。在酒店前臺當(dāng)收銀員的時候，她認(rèn)識了一個做生意的男人，看著男人如流水般的花錢，聽著男人甜言蜜語的情話，她心動了，終于成為男人包養(yǎng)的小三。
　　 此后，劉若梅便辭了工作，不再上班。在男人的一處房子里，成為一個被養(yǎng)在籠子里的金絲雀。她以為，過段時間，自己就會被扶正，而成為堂而皇之的闊太太，男人一定會和鄉(xiāng)下老婆離婚的。一個月，兩個月；一年，兩年不到，男人的老婆找上門來，一同來的還有男人的爹媽，他們沒有對她打罵，那對老人和顏悅色地對她說：“你看看我們這一家子，你有信心能侍候好我們嗎？不論是誰，進了這個家門，都得侍候老人，還得照顧家里的兩個小娃娃?！彼麄冎钢腥说睦掀耪f，“她能做到，你好像做不到吧?！?br />　　 劉若梅已是無話可說，往日的伶牙俐齒再也說不出什么了，只有默默地不做聲，那情形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最終，男人離開了她，倒也沒虧著她，給了她一些經(jīng)濟上的補償。后來，她嫁人了，丈夫也是一個老實人，經(jīng)營著一個洗車行，生活上也很安逸……
　　
　　 四
　　 躺在床上的男人想，若是沒有去年秋天那次同學(xué)會，恐怕自己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和劉若梅有過多的交集。
　　 那幾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各種聚會成了一種時尚。小學(xué)、中學(xué)、高中、大學(xué)聚會，還有美其名曰的同鄉(xiāng)會，校友會，等等，凡是有名目的都要聚一聚，如果不參加聚會，別人便以為你另類。原本，對于所謂的同學(xué)聚會，李勉并不感興趣。他記得前些年曾經(jīng)參加了大學(xué)的同學(xué)聚會，同學(xué)里混得好的，已經(jīng)官至省里秘書長，帶著司機開著寶馬車；另外還有公司大老板，開著霸道車，花錢如流水一般，手一揮，完全是一副是指點一切的架勢。而自己雖然生意也做得風(fēng)生水起，但和那些人比起來卻是小巫見大巫，難免就有些自卑心理。從此，便將同學(xué)聚會看成是某些人彈冠相慶的聚會而不想?yún)⒓恿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