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籬】邂逅的美是用來欣賞的(散文)
人生在世總有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發(fā)生,有的會似一陣風一吹而過,有的會像一壇老酒埋在心里,愈久愈香。
一
因疫情宅在家里無所事事,便把保存了幾十年的老照片翻出來瀏覽一番,看著一張張微微泛黃的老照片,仿佛又見到了昔日的老戰(zhàn)友,老同學,一股久違的溫情在心中油然升起。
突然一張老式120相機拍照的黑白照片映入我的眼簾。照片里一位身材苗條,眉目清秀,恬靜溫婉的江南姑娘,站在蘇州虎丘塔前微笑著望著前方。仔細端詳著這張照片,我仿佛看見她帶著淺淺的微笑,盈盈地走過來,頓時心潮起伏,思緒萬千。
照片里的姑娘叫毛萍,我們是在上個世紀那個特殊年代里;在去上海串聯(lián)的火車上偶然相識的,雖然在火車上只相處了幾個小時,但我們的友誼卻延續(xù)了好多年。
1966年我上高三時,一場聲勢浩大的政治運動席卷了中國大地。學校停課了,高考中止了,學生們像飛出籠子的鳥散落在社會上。那時,大串聯(lián)成了學生最熱衷最時興的活動。
10月末的一天,我和一些同學被學校推選出來作為學生代表,去北京接受偉大領袖毛主席的接見。我們到了北京先是去一些大學參觀學習,一直等到11月6日在天安門廣場上接受了毛主席的檢閱。隨后這些一起來北京的同學便各自東西了,有去延安的,也有去井岡山的。當時我和另一個同學決定去上海,準備去復旦大學,交通大學看看,因為我們這些老高三學生的心中始終有一個上大學的夢想。
那時學生坐火車是不花錢的,只憑學校介紹信即可換來車票。全國各地都設有學生接待站,管吃管住??鋸堻c說,那時候火車站就是學生們的天下,火車也變成學生專列了。
那一天,我和另一個同學早早地去了火車站,很順利地拿到了車票,而且還有座位。當我倆上了火車坐到了座位上以后,那些后上車的學生像潮水一樣擁了上來,車廂內(nèi)擁擠不堪,有的人干脆坐在了行李架子上,還有的人站在座靠背上,可謂八仙過海,各顯其能??!
傍晚時分,火車開到了濟南車站,下去了許多學生,也有一些學生從這里上車了,車廂里仍然很擁擠。這時我發(fā)現(xiàn)有兩個女學生,就站在我的座位旁,聽她們講的吳儂細語,便知道她們是江南一帶的學生,看上去也就十六七歲的樣子,其中一位中等個頭,身材勻稱,白凈的瓜子臉,一雙明亮的杏眼明靜清澈,兩道眉毛似彎月,扎著兩個齊肩的小辮子,給人以文靜嫻雅,清純伶俐的印象。她們用我聽不懂的話語悄聲說著話,胳膊不時地靠在了座椅背上,緩解一下站立的疲勞。
很快,火車呼嘯著駛進了夜幕。車廂里的人都困乏的東倒西歪了。一些站著的人堅持不住便坐到了車廂的過道上,這兩個女學生也坐在了我的座椅旁??吹竭@兩個柔弱的小女生縮著身子坐在過道上,還要不時地躲讓過往的人,我這個小伙子卻坐在座位上,還真有些于心不忍。思量再三,我就站了起來,說,你們來坐一會兒吧!開始,她們用困惑的眼光看著我,什么也沒說,也沒站起來。這時我的同學也站起來了,也說,你們還是坐上吧,來吧!咱們輪換著坐。聽了這個話,她們遲疑了一會兒,就坐在了座位上了,好像還有點不好意思。
二
雖然是萍水相逢,我們還是聊了起來,雖然話不多,卻很真誠。
得知她倆是蘇州一個學校的初中學生,前幾天去了北京,在回來的途中去了濟南,現(xiàn)在返回蘇州。她們也沒想到車上這么多人。就這樣,我們輪換著坐,一夜很快就過去了。天快亮的時候,火車快到蘇州車站了,扎小辮的女生對我說,你倆沒來過蘇州,你們也在這下車吧,我?guī)銈兛纯刺K州。我婉言謝絕了。她說,那以后來蘇州就來找我吧,我可以給你們當向?qū)?,并寫下了?lián)系地址,我才知道她叫毛萍??吹贸鰜硭齻z還是很感激我們的。
就這樣,她們在蘇州站下車了。在站臺上她倆一直和我們揮手,直到火車緩緩啟動,隨著車子的提速,她倆的身影一點點的從我的視線里消失了。
原以為旅途中發(fā)生的這個小插曲到此結(jié)束了,可沒想到這僅僅是個開頭曲。
在上海的活動,很快就結(jié)束了。我倆不想繼續(xù)往南走,想返回去。但是一連幾天都沒有拿到火車票,看當時的情形一時半時還拿不到車票,怎么辦呢?正當我一籌莫展的時候,我的那個同行的同學突然心血來潮,他說,現(xiàn)在不是提倡步行串聯(lián)嗎?要不咱倆一點點地往北走?看情況再坐火車。我說,這樣也好,我們也來個步行串聯(lián)吧!
第二天,我倆很早就從上海出發(fā)了。按照地圖上的標記我們一路向北走,晚上七點多到了昆山,住了一宿,第二天晚上到了蘇州。雖然走得有些精疲力盡,但畢竟年輕,休息一晚上,第二天照舊精神抖擻。
到了蘇州,我倆不約而同的想到了在火車上遇到的那兩個蘇州女學生。我們按照毛萍提供的地址沒費力就找到了她。當我倆突然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她瞪大了眼睛,愣了好一會兒才說,真沒想到,我們這么快就又見面了,驚喜之情溢于言表。
雖然已是霜降時節(jié)了,但江南大地依然是小橋流水,草木蔥蘢。
她沒有忘記在火車上說的話,帶我倆去了蘇州著名的虎丘風景區(qū)游覽。這里不僅有幽美的風景,還薈萃了眾多歷史人文古跡。她給我們當導游,游覽了劍池、仙人石、虎丘塔等景點,還給我們講了許多歷史故事。沒想到她一個初中的小女生,居然懂得那么多歷史知識。
晚上還帶我們?nèi)⒂^了蘇州著名的觀前街,詳細的介紹了蘇州評彈,蘇州刺繡和蘇州特產(chǎn),讓我們這些初次踏上姑蘇大地的人大開眼界。
一天很快就過去了,在她身上全然看不到一絲疲憊和慢待,她的熱情周到,讓我很感動。其實我們只是在車上給她讓了個座而已,卻對我們?nèi)绱藷崆榈慕哟?,可見她是一個多么善良多么純樸的女孩子啊!
雖然在蘇州逗留的時間不長,但她那溫婉清純的氣質(zhì);文靜柔和的性格;江南女孩特有的甜糯的聲音;熱情大方的待人之道;還有青春靚麗的容貌都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第二天,我們便告別了她。分別時,她還一再叮囑我們有機會一定要再來蘇州??!
還好,在蘇州買到了去北京的火車票,我們便結(jié)束了步行串聯(lián),坐上了北去的列車。
眨眼間,兩年過去了。
1968年我和同學們響應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的號召,去了生產(chǎn)建設兵團,開始了戰(zhàn)天斗地的艱苦生活。那些年,在北大荒摸爬滾打,嘗盡了酸甜苦辣,那位蘇州女生漸漸淡出了我的心里。
沒想到的是,我四年之后又去了上海,不過這次不是串聯(lián)而是去上大學。
1972年5月,我又坐上了南下的火車,經(jīng)過蘇州火車站時,我的腦海里立刻浮現(xiàn)出了那個扎小辮子江南女生的模樣。她領著我們?nèi)ビ斡[虎丘的情景還歷歷在目。我在心里念叨,那個扎小辮的小女生現(xiàn)在在哪里呢?你還好嗎?
大學的學習生活雖然也很緊張,但對于我們這些有較扎實的知識基礎的66屆高三畢業(yè)生來說,學起來輕車熟路,輕松自如,有一些閑暇時間,學習之余,我給她寫了一封信,其實也沒抱太大的希望,可是沒過幾天,居然收到了她的回信。她的字宛如她的容貌一般清秀俊俏。她在信中說,這么多年過去了,沒想到還能收到你的來信,祝賀你上了大學,她還說,她被分配到一家工廠,在熱處理車間當了工人,現(xiàn)在夜大學習呢。
就這樣,我們又建立了通信聯(lián)系,真是應了那句話,“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
三
有一次我在信中委婉地說,這么多年過去了,如果見面恐怕都不認識了,不知能否能寄給我一張照片?正當我忐忑不安的時候,收到了回信,她說,當然可以了,只不過我不會把照片像撒傳單似的滿大街散發(fā),并隨信寄來一張全身的照片,就是那張站在虎丘塔前拍照的照片。看著這張照片,我的思緒又飄向那個令人難忘的歲月。
在大學期間,我曾經(jīng)在上海給她買了一些上夜大需要的參考書籍。我們經(jīng)常在信中交流了一些學習體會及生活工作中的感悟,看得出來,她是一個愛學習,有理想,積極向上的人。我鼓勵她一定要好好學習,將來做一個優(yōu)秀的技術人員,她回信表示自己會努力的。
上大二那年的暑期,我返校路過蘇州時,去看過她。那一天,我?guī)捉?jīng)周折找到了她所在的工廠,只見她穿著藍色的工作服,戴著工作帽子,渾身上下透著一股青春的氣息。她已經(jīng)不是那個扎小辮子的小女生了,但還是那樣的苗條,還是那樣的靚麗,還是那樣熱情,只是多了幾分成熟,多了幾分豐滿,多了幾分矜持。她的音容笑貌,舉手投足間,完全展現(xiàn)出典型的溫婉、恬靜、柔美可人的江南女子的氣質(zhì)。
她先領我參觀了他們的車間,然后在休息間聊了一會兒。我怕影響他的工作,便要告辭,她說你先在街上轉(zhuǎn)轉(zhuǎn),等下班后我請你吃飯我們再聊,因急于返校我沒有等她下班,便匆匆地與她告別了。
時間像流水一樣,轉(zhuǎn)眼間大學畢業(yè)了。因為我家里的特殊情況,我選擇了返回家鄉(xiāng)就業(yè)。沒有留在上海,從而也失去了與她進一步交往的機會了。我們就像兩條平行的道軌,從此再也沒有相交的可能了。
回到家鄉(xiāng)后,我們有一段時間還保持通信聯(lián)系,我還給他寄一些有關熱處理技術方面的資料。
有一次,她來信說,她已經(jīng)夜大畢業(yè)了,在工廠做技術員工作,解決了許多工藝中的問題,還經(jīng)常被評為先進工作者。我為她取得的成績感到由衷的高興。
令人遺憾的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們都忙于個人的工作和家庭,聯(lián)系漸漸地中斷了。
80年代,我參加了省電子工業(yè)局的考察團去南方考察電子工業(yè),有機會再次來到蘇州,我去廠里找過她,也許是我們的緣分尚淺,卻沒有見到她,因為在她們的廠址上已經(jīng)建成了商業(yè)大廈了。茫茫人海她在那里呢?在那青苔斑駁的石板鋪就的小巷里?在潺潺流水的拱月形小橋上?在雄偉古樸的虎丘塔旁……
從那以后,我也經(jīng)常去南方出差,每次火車經(jīng)過蘇州的時候,我的心里都會涌起一股莫名的情感。望著窗外的景色,我常常想,在這煙雨朦朧的江南,在這楊柳依依的江南,在這水一方的江南,那個充滿青春活力的江南少女早已為人賢妻,做人良母了吧?還記得那個在火車上邂逅的青蔥少年嗎?
如今我已年過古稀。繾綣歲月,總有一絲柔情。記憶中的形象,依然真切鮮明?;疖嚿系囊淮五忮耍m然沒有成就一段人生佳話,卻演繹了一段青春的友情,純樸的友情,真誠的友情。
想想那段不尋常的經(jīng)歷,雖然是萍水相逢,卻仿佛是命里注定,在茫茫人海中能夠不期而遇,不管是相聚,還是別離,相識過,相知過,也許都是一種緣分使然,雖然最后擦肩而過卻留下了珍貴的記憶。
這是一次美麗的邂逅,一次溫馨的邂逅,一次難忘的邂逅。
其實,人生有很多時刻的美好,如果我們懷著一種欣賞的態(tài)度,那種美好會隨著歲月的加深而變得醇厚起來,就像有壇老酒,聞著香,品著醉,如果總是想著留住那段美好,美好可能就是一個轉(zhuǎn)身,和我們告別的,那就真的是永遠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