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香】鶴城燒烤(散文)
一
中國古代著名的經(jīng)濟學家、哲學家、政治家和軍事家,春秋時期的法家代表人物管仲說過:“倉廩實則知禮儀,衣食足而知榮辱?!泵褚允碁樘欤骋园矠橄?,豐衣足食的繁華盛世,必定推動吃食文化的繁榮與發(fā)展。
一城一地各有本地形成的吃食文化特色,經(jīng)久成俗,立萬揚名,城市也因此而拉風添彩。在中國,一說到火鍋首推重慶,若論吃拉面當屬蘭州,國人都知道北京有“全聚德烤鴨”,提起“狗不理包子”自然就想了到天津。中國人舌尖上的文化、味蕾中的精神,歷來與本土文化緊密相連,世代傳承,歷久彌新。大千世界的紅塵人間“唯有愛與美食不可辜負”。
自從人類脫離了蠻荒,走向文明,即開始有意識的利用火來燒烤食物。燒烤,這一人類文明史中最基本的元素,稱得上是人類文明的奠基石。在人間漫長的煙火里,燒烤始終陪伴著人類一路走來,隨人類的發(fā)展而發(fā)展,跟文明的進步而進步。
縱觀古今,無論是原始群居部落,還是當今集會慶典;無論是民間散居的零星小戶,還是高墻大院的深宅府第,無不進舉過燒烤,無不以燒烤文化融入浩瀚的歷史。燒烤是最具方便和最有情趣的餐飲活動,大上說可上得了廳堂、國宴,小的方面可以荒野求生,維持生命;燒烤文能祝興歌舞集會,武可支持行軍打仗。
古時人的燒烤,大多為了生存與果腹,他們在狂野大自然中,也許獵捕些禽獸或魚蟹,也許尋得些植物的根塊莖果,很多不便于生食,只能隨地生起火來進行燒烤,從而使食物吃起來既香甜可口,又利于身體健康和營養(yǎng)吸收。
現(xiàn)代人吃燒烤,其概念與方式發(fā)生很大的變化,昔非今比,形式內(nèi)涵上早已脫胎換骨。多種多樣的方式,方便快捷,豐富美味的材料有了質(zhì)飛躍。吃燒烤,追求的是心情和快樂,講究的是過程與境界。
實事求是的講,燒烤食品也非人間第一等美味,也不是當代人日常的飯食方式,但偶爾把食物拿來燒烤著吃,特別是肉食,的確另有一種風味和情趣。在煙熏火燎中,一眾人圍坐成一圈,手端美酒,望著紅紅炭火慢慢的燃燒,聽著烤食發(fā)出“滋滋”的聲音,聞著越來越濃而逐漸彌漫四周的烤食香氣,等待著烤物被燒熟,身心、情緒提高到了極致。
處于這樣的境意中,人以食為天的天性越演越烈,生理的味蕾被無限激發(fā),食欲一步一步被加深,本能的饞念被無限放大,那些埋藏在骨子里,人類從先祖那里繼承來的自然野性,甚至基因中攜帶來的原始本能,不自覺地就被喚醒和激活。這就是燒烤的魅力,是燒烤再現(xiàn)著人們回歸自然,認識自我,是人類千萬年來,依靠大自然生存中沉淀的煙火情緣。
網(wǎng)上有人賦詩云:“一群騷客做燒烤,魚肉滋滋陣陣焦。味美烹蒸才子醉,酒濃熏染佳人嬌?!睙釤狒[鬧的一頓燒烤,內(nèi)含幾多意味、幾多情。
二
大中國版圖上,相對較荒涼和偏遠的塞北寒疆,自古就地闊人稀,氣候苦寒。而大江大野之隅,水美、草嫩土地肥沃,糧食、畜牧業(yè)非常豐盈。
東北浩浩的大嫩江,奔流萬古,歷久沖積而形成的千里大沃原,自然地理條件得天獨厚,養(yǎng)育出一代又一代少數(shù)游牧民族,他們民風剽悍,淳樸驍勇,特別能吃苦耐勞。在這片風水寶地上,近代新崛起了聞名全國的重工業(yè)大鎮(zhèn)“鶴城”。
鶴城地域,雖自先秦、遼、金、元時代就與華夏民族有著扯不斷的恩怨,有時自治,有時歸附,但一直沒興起具備規(guī)模的城池,直到滿清前期,為了抵制沙俄,清王朝在嫩江渡口驛站的基礎(chǔ)上,開始建城駐軍,設(shè)立了將軍衙門,即后來的督軍府。
清末“中東鐵路”(19世紀末沙皇俄國為攫取中國東北資源和稱霸遠東地區(qū),投資修建的一條“丁”字形鐵路,橫跨整個東北,全長約2500多公里。1897年8月開始施工,1903年7月正式通車運營。)的修建,此地戰(zhàn)略地位更突顯重要,隨成為地方建制,管轄著大片河山。滿洲國時期,曾被日寇占領(lǐng)統(tǒng)治了一十四年,解放后(1954年),國家把黑龍江、嫩江兩省合并,省會由鶴城移至哈爾濱,自此鶴城始為省轄市。1955年國家制定“一五”計劃,在156項國家重點建設(shè)項目中,有三項落地鶴城,歷經(jīng)發(fā)展,鶴城成為了全國聞名的老重工業(yè)基地。
但凡到過鶴城的人,有兩件事必定記憶最深。一是仙姿仙靈的丹頂鶴,二是解饞解情的“鶴城燒烤”。其實,鶴城只是因鶴而新得的別稱,正式的名字叫做“齊齊哈爾”。“齊齊哈爾”的意思,即是達斡爾族語“邊疆、草原”的音譯。
鶴城現(xiàn)為黑龍江省的第二大城市,是東北地區(qū)西北部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中心。城市緊靠著嫩江左岸,處在大江灣的半懷抱之中,轄區(qū)地千里沃野,草茂糧豐,歷史上幾次“闖關(guān)東”的大潮,中原漢人等大批遷入,與北方土著少數(shù)民族混居相融合,形成了鮮明的地域文化和風尚。北方少數(shù)民族,自古善放牧、精騎射,民風粗獷,性情豪放。他們習慣上常以牛羊肉和奶品為食。各地的飲食文化,往往植根于民族文化的底蘊,受其影響,鶴城的燒烤之風大盛。
鶴城燒烤,狹義上多是指烤肉,且是露天燒烤。冬吃火鍋,夏烤肉,北方人顯然與火有不解之緣。每年的春夏秋三季,只要風和日麗,戶外天氣清爽,節(jié)假日或下班后的鶴城,大街旁樹蔭下,小區(qū)內(nèi)樓棟門口或空閑之地,常見三五一群,一堆一伙,或親朋好友聚會,或舉家團圓會餐。大庭廣眾之下,無論男女老少,不分輩分高低,不管是雅士淑女還是老婦頑童,人人不亦樂乎。講究一些的,擺上小桌小凳,隨便的即弄些磚頭石塊,一群人擠擠挨挨,放下身份,沒了架子,無視地位尊卑,露天圍坐成一個大圓圈。旁邊放置些白酒、啤酒、飲料,以個人喜好隨時隨意用取。大半盆均勻切好且肥瘦兼顧的牛肉,用植物油、洋蔥、土豆、地瓜片,以及各種調(diào)料拌好喂透。中間置一爐炭火,上面架起滿是孔眼的反鍋底樣式烤盤,一群人熱熱鬧鬧,喜氣洋洋,幸福無限,天倫共享。
烤盤因反復使用,大多顯得黝黑、油膩,早沒有了鐵質(zhì)本來的色澤,但上面的牛肉被烤得“滋滋”作響,油花綻放,香氣四溢,煙火情暖,肉香味長,彰顯著繁華盛世與太平幸福。人間煙火情摻雜著肉香酒氣,隨風越飄越遠,空氣中遠遠就能誘惑出路人的食欲。天地悠悠,紅塵滾滾,人生的意義因美食而更美麗,因酒香、肉香、煙火氣而突顯價值。
圍坐在周圍的人,個個一手執(zhí)杯,一手操筷,面前地上放只一次性的塑料碗,里面裝些專用蘸料,一塊肉一口酒,一臉幸福,一片豪情。一伙人中總有人樂于勞動,一邊不停地翻動烤肉,一邊催促其他人動筷快吃,完全無拘無束,再也顧不得風雅、裝不得虛假。
往往男人們經(jīng)過幾輪大吃后,注意力漸漸側(cè)重于酒,美食使人鼓舞,酒精讓人興奮。山南海北,天文地理,健談的人,能從城市趣聞聊到世界風云,能從雞毛蒜皮聊的天地大事,能從亙古聊到未來,八竿子打不著的事情,顯得特別關(guān)注,把前因后果分析得頭頭是道,發(fā)表出的評論與見解,貌似符合宇宙真理。
這時候的燒烤已變成形式,無興趣且解過饞的人逐漸離開,唯有部分貪酒善聊的,一直會堅持到華燈大亮,甚至到子夜。那時只剩一堆發(fā)白的灰燼及烤盤上些許烤焦的肉,當然還有東倒西歪的空酒瓶。這就是人間煙火,雖然簡陋落俗,但實惠、接地氣,有人情,有味道。
這種燒烤方式,鶴城人美其名曰“家庭烤肉”,其優(yōu)點是經(jīng)濟、實惠、簡單、隨意。一家人其樂融融,親朋、好友暖心暖意。如若必須奢侈的排場情況,即去酒店、飯店,里面有高間雅座,冷氣空調(diào),環(huán)境優(yōu)雅清凈,服務(wù)周到熱情,烤品也精致有味道,但必須要大把花銀子。
當今社會中,唯有商人最為精明,任何領(lǐng)域只要是有利可圖,商家必定會竭盡所能。鶴城的超市、小店中有五花八門的各種燒烤佐料及器材,而且經(jīng)營烤肉的專業(yè)店鋪也很多,店內(nèi)牛羊肉、輔品、木炭應(yīng)有盡有,各種檔次俱全。當今的鶴城人家,大鐵鍋也許不易見到,但燒烤用的爐具,幾乎家家具備,有買來的、自制的、有燒電的、燃氣的,五花八門,但正宗的還是以燒木炭者居多。燒烤用肉也分三六九等,只有牛腰肋部位的肥中瘦肉,做燒烤肉最為上乘,所以價格略貴,最為暢銷。
與其他城市一樣,鶴城街道上也有很多酒館與小吃店,而且喜歡扎堆,被譽為“燒烤一條街”。店家為了招攬顧客,在城管部門下班后,會快速在門前支起簡易帳棚,里面放幾張中間嵌入烤爐的方桌,再把烤串用的長爐弄到門外,燃旺紅彤彤的炭火,顧客們一到,夾幾塊木炭放進桌上的烤爐,很快即肉香四溢,上酒開喝。這樣的小店,夏季間打烊都很晚,甚至點亮霓虹彩燈,進行通宵營業(yè),以提供人們夏夜消暑。
宋代蘇大學士有詩云:“我飲不盡器,半酣味尤長”,北方人好酒,酒與肉可以說是絕配,況且“大碗喝酒,大塊吃肉”,本就是東北人的豪爽性格,幾塊烤肉墊底,一杯冰啤下肚,一天的燥熱與疲憊,立刻消失的無蹤無影。如若是知己小聚或紅顏相酬,乘著清涼的夜風,小杯慢飲,就著肉香酒氣,閑話到玉兔東升,星辰閃爍,無形中別有一番情趣與浪漫。
三
人類算是最具高級和智能的動物,但某些方面也很是奇妙。對味道的記憶,哪怕只有一次,往往刻骨銘心又時常泛濫。這些味道會在你記憶的深處生根成長,滲進你的血液骨髓里,終生相隨,念念不忘。隨年華流轉(zhuǎn),每當觸發(fā)這些味道的時候,無不沉浸其中,產(chǎn)生欣慰的欲望,以及對綿延在味道底蘊中的思念。
“故園莫憶黃花酒,內(nèi)府初嘗赤棗糕。”各地流行的吃食,一旦形成風氣或發(fā)展成民俗,必定融進了地域傳統(tǒng)文化的底蘊,繼而再添進一些新文化、新內(nèi)涵。鶴城的燒烤,有多少趣聞與故事,誰也說不清,其中包含多少意義與情緣,更是別有滋味在心頭。
比如家庭主人或主婦,下班時剛進小區(qū),而被遠遠聞到某處飄來的烤肉味所勾引,記憶的味道即刻被激發(fā),情感立時打開食欲的閘門。待行至到樓前,也許鄰居家正在進行著燒烤,免不得要打招呼寒暄。誠意的邀請,大多被“不了。昨天與朋友剛吃過。一會還有事?!钡瓤蜌獾闹e言所婉拒,但一回到家里,即對老婆或老公說:“鄰居家又再烤肉,咱們家多久沒有吃烤肉了?”
這時的老婆或老公,必定會心一笑,心有靈犀一點通。隨后各自趕忙電話聯(lián)系七大姑、八大姨、同窗同事、親朋好友,并大聲宣布“星期天來我家吃燒烤!”
鶴城燒烤在當?shù)厮闶浅隽嗣苓叧鞘兄谐S腥四矫貋砥穱L。而工作、居住外地的本地人,對烤肉的味道倍加思念,只能讓家人們備料打包快遞。有時去周邊城市公干,也見有燒烤小店,但感覺稍顯專業(yè)的,若詢問老板多半是鶴城人,有的干脆打出“鶴城燒烤”、“齊齊哈爾烤肉”之類的招牌,至于生意怎樣,看來不錯。
常聽在外地回來探親的人抱怨,“外地燒烤怎么也吃不出鶴城的味道,更體驗不出鶴城的情懷”。的確,已形成風俗的地域文化,離不開故土,據(jù)說北京烤鴨店在東京開分店時,所有的材料全部空運自北京,甚至包括柴和水。
民族文化不只是有字字珠璣的詩詞,也不可能全部展現(xiàn)在筆墨丹青的畫卷里。民俗文化傳承的是蕩氣回腸的心曲,是念念不忘的回味,是根深蒂固的鄉(xiāng)愁,是剪不斷理還亂的情愫。這一切,兩個漢字概括最為貼切,那就是“味道”。
作為民族文化的一脈,舌尖文化的美,美在具體、美在樸實,美在意味深遠、更加迷人。它所擁有表現(xiàn)的不僅僅是對味蕾的沖擊,更激蕩著心中情感的共鳴。像一支激勵人生的旋律,在一代代人的心中傳唱;像一捧故鄉(xiāng)的熱土,無論身居何地,無論天涯海角,總放不下噬心的眷戀,總忘不了骨子里的記憶。
“祖國山河無限好,家鄉(xiāng)父老不患貧”,“秀色可憐刀切肉,清香不斷鼎烹龍?!柄Q城燒烤,解不開的情結(jié);鶴城的燒烤,道不盡的味道,傳承致遠,越演越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