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靜·豐】特效藥(隨筆)
我是被一種巨大的刺和癢給捅醒的,胸口像長了株荊棘般,癢癢的、刺刺的。我努力地咳著,想將它從嗓子眼里拔出來。努力地、小心翼翼的,不想太過驚動嗓子??墒撬鼌s像一株多年生的灌木一樣,紋絲不動。而嗓子已經(jīng)疼痛難忍,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拼命地咳……咳……!哎,什么叫嗓子刀片疼,現(xiàn)在不僅是嗓子疼、胸口疼,連帶整個眼睛都疼痛難忍!尤其是眼底,更是又脹又疼!頭天下午就有些輕微的鼻塞頭暈咳嗽,以為是感冒了,便想著睡一覺就好了。誰知,這一覺,反而加重了!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陽”了?
我在床上躺了半天,難受,渾身酸痛,竟然找不到合適的姿勢!仰臥吧,腰酸背痛,感覺腰要斷了!把枕頭拿開,真的躺平,可是還是沒用!于是翻個身,俯臥,除了呼吸不暢之外,脖子又酸痛起來;側臥,肩膀疼,手臂麻木,就這樣在床上把自己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地折騰一番之后,除了被窩冰冷之外,我自己是徹底崩潰了!
于是我又哆哆嗦嗦地從床上爬起來,打開電火桶,把自己放進去,不是說,病毒怕高溫嗎?我烤死你,烤得你魂飛魄散!我甚至想象出自己端坐其間,那熱氣從頭頂上呲呲呲地直冒,那些病毒啊,就隨著那些熱氣,被強行裹挾而出,然后“噗”地一聲消散了!可是不行,除了讓自己渾身發(fā)熱之外,腰更酸了,背更痛了,而頭也要炸了!
天色漸漸地暗了下來,紅紅的夕陽在西邊的樓房后面留下了一抹艷麗的晚霞之后,便不慌不忙地消失了。漫長的白晝終于結束了,之后會有個漫漫長夜。
一個美團騎手在對面的樓下停了,然后拎著個盒子快速奔進了對面的樓道,我注視著他消失了,他的摩托停在那里,不多久他又跑出來了,匆匆地跨上摩托,一溜煙地,然后拐個彎,消失了,突然而迅速,就像他的出現(xiàn)一樣。他在這幾分鐘里已經(jīng)完成了一份訂單,而我,卻依然站在這里,除了咳嗽,啥都沒干。
“你買藥了嗎?”一個月之前,老友忽然發(fā)微信問道。
我一愣:“什么藥?”
“布洛芬啊,還有連花清瘟膠囊,大藥房里都搶空了,你沒聽說嗎?”
我又一愣:“搶藥干什么?”
她說:“你呀,又是什么都不知道,你哪不在地球上住??!聽說要解封了,每個人可能都要被感染一次,你不買些藥預備一下嗎?”
我追問一句:“那你怎么知道要買這些藥???”
她說:“我有個朋友在廣州,聽說那邊已經(jīng)放開了,都在搶這些藥呢!”
每次與老友交談,我都有一種回到人間的感覺!可我仍然不以為然,就像前些日子的搶米搶菜搶油風波,有的人恨不得將超市搬空,可是第二天呢,一切正常,菜市場超市里又是琳瑯滿目!有人發(fā)朋友圈調侃道:昨天搶了一天的菜,這一個月要蹬著三輪去賣菜啰!
我是無需去搶購的,因為我還有一個強大的退路:鄉(xiāng)下的婆婆有一大片菜園子,無論什么時候,她都能從那里變出一籃子的菜來!在這樣的時代,能夠在鄉(xiāng)下?lián)碛幸粔K菜地是多么幸福??!
可是那里也有變不出的東西,比如布洛芬啊!
忽然,手機上一條短信,我打開一看,竟然是快遞!我一愣,我沒有下單?。〈蜷_淘寶,支付寶,京東,唯品會,沒有一處有物流的消息!可是,“請憑13--0472到菜鳥驛站取尾號為某某的快遞”這個消息準確無誤,難不成是什么騙局?
我放下手機,沒理,管它呢,什么快遞,此刻也緩解不了我的嗓子疼,胸口疼,消退不了我渾身的滾燙!
我繼續(xù)望著樓下,在路燈的光里,小區(qū)顯得很安詳。那個收垃圾的老人又在翻著垃圾桶,穿著一件長長的罩衫,戴著口罩。我注視著他的背影,看著他上上下下地翻了好久,想著那里面應該有不少廢棄的口罩吧?那里應該是病毒最大的藏身之處吧?你戴著口罩有用嗎?你楊過沒有?。咳绻汴柫?,有人照顧你嗎?你家里都有誰啊?他們怎么會讓你在這樣的時刻出來翻垃圾桶呢?
哎,那快遞到底是什么呢?飛了一圈的思緒又回來了,雖然打算置之不理,但畢竟禁不住好奇啊,這神秘的快遞到底是啥?來自何處?我看著那條信息,只有一個快遞員的號碼,支付寶上的我的快遞沒有任何消息。
晚上八點多的時候,我果斷地出門了,不是說,何以解憂,唯有快遞嗎?與其在糾結中猶猶豫豫,不如快刀斬亂麻,結束這猶豫。樓下的花圃中那一排菊花依然頑強地開著,朵朵金黃色,在路燈的光下閃耀著,仿佛一顆顆星星,兀自對抗著這嚴寒,玫瑰已經(jīng)開殘了,紅的變成了粉的,粉的變成了白的,枯萎著,仍不肯落下。冬青依舊沉默著,大大小小的車都聽話地停在畫好的白線之內,雖然已有一個星期沒下樓了,可一切都還是舊模樣。
月亮朗朗地掛在天邊,那顆星依然守候在不遠處,不離不棄。一輛順豐快遞緩緩地靠邊停了下來,快遞員在打電話。忽然的,一陣感動,使得我鼻子一酸,這樣的夜晚,寒氣襲人,能夠躲在家中足不出戶的人是幸福的!這樣的夜晚,依然有人在夜色里奔波,只為了送完一單又一單!我盯著順豐快遞員那熟悉的臉龐,知道這一片順豐的快遞都是由他承包,我的不少快遞也是經(jīng)過他的手吧,我熟悉他,他卻不熟悉我,這個小區(qū)里的人大多都應該是他的顧客吧!他哪里會認得所有的人呢!
我來到菜鳥驛站,里面有些冷清,只有三個人在整理著快遞,那是一家三口,一對夫婦帶著女兒。那個小女孩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那時候,她好瘦小啊,干巴巴的,像一只小貓,每次見了,都有種我見猶憐的感覺!現(xiàn)在長大了,個子仍然不高,但是已經(jīng)有橫向發(fā)展的趨勢,繼承了她媽媽的基因。再過幾年,她應該會談戀愛,會結婚,會成為母親,那時候,她還會繼續(xù)在這里跟父母生活在一起,經(jīng)營著這家驛站嗎?我的眼前頓時出現(xiàn)了一幅天倫之樂的畫面!多溫馨,多幸福?。∫苍S,人,這一輩子,最后期望的便是父母子女生活在一起,相互扶持,共享天倫吧!
我站在門口,那個母親便過來了,我報出取件碼,她立刻轉身在貨架上找了會兒,然后核對了下我的姓名,放到掃碼的地方掃了一下,便遞給了我。
我接過這小小的盒子,很輕,宛若無物,疑惑地搖了搖,分明有東西在晃動。我又仔細地打量著,一個角已經(jīng)有些破損,我便伸手去掏,沿著那破損的缺口,我一點點地撕了開來,竟然是一盒藥,布洛芬!這就是這一個多月來朋友圈里制造緊張的退燒神藥?我打量著這輕輕的盒子,然后又開始打量著已被我撕得豁口大開的包裝盒,試圖找出點蛛絲馬跡來!
原以為拿了快遞,弄清楚了是何方神圣之后,心便會安定下來,誰知,拿了之后,更加心神不定了!這藥到底來自何方?這種尋常的退燒藥,在一個月之前,我還不知道它長什么樣!可是在這一個月里,它頻繁地出現(xiàn)在朋友圈里,出現(xiàn)在各種各樣的群里,驟然間成為家喻戶曉的大明星:某某大藥房里有布洛芬出售,大家趕快去,腳慢無!小區(qū)物業(yè)群里每天都發(fā)布著年滿65周歲的老人可以憑身份證前往社區(qū)委領取布洛芬片6粒或者對乙酰氨基酚片3粒,切勿重復領取的通知。
我從來沒想過這藥跟自己有什么關系,就像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陽一樣!像復課之后的那一個星期里,班上每天都有學生向我請假,拿我的手機去給他們的家長打電話,有的咳嗽著來了,有的發(fā)燒著走了,辦公室的同事們不是今天這個請假了,便是明天另外一個請假了,而我依然撐著,那個星期里,我感覺自己就像一株大樹,特別堅強地挺立著,護衛(wèi)著班上的一幫小猢猻,每天告訴自己,千萬別倒下去!然后就一直到了恢復線上上課!我暗自慶幸,感覺自己的抵抗力超強!
我對著這盒神藥冥思苦想,又不斷地翻看朋友圈,翻看聊天記錄,忽然,我想起了月,她剛從大學放假回家,便問我:“老師,你怎么樣?現(xiàn)在還好嗎?”我說:“正陽著呢!咳嗽,嗓子疼!”她說:“老師,聽說金桔煮水喝很有效?!钡伊⒖谭穸耍皇侵牢铱人粤?,不會無端地給我快遞布洛芬的??!
那么又是誰呢?在這個布洛芬成為超級新貴的情況下,還有誰知道我正被陽所困,并且急需布洛芬呢?情急之下,我這個很少發(fā)朋友圈的人也發(fā)了個朋友圈,將快遞盒子和布洛芬拍照并配上標題:神秘的禮物,神奇的療效!
然后就像戀愛中的少女那樣,每隔幾秒鐘便翻看微信,不多久,就有個學生給我發(fā)來微信:老師,你好了嗎?我真高興。看到你一個星期都沒給我們上網(wǎng)課,知道你也陽了,猜你也許需要布洛芬,就讓我媽媽去搶購了一盒,希望您能早日康復!我們等著你上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