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辦公室的時候，單位原來的清潔工老了。老人的咳嗽聲每天響徹單位樓道，拖地的時候，總會聽到老人的喘氣聲。盡管感情上有些不舍，沒辦法，想來想去，單位還是讓老人回家了。期間，又來過幾個清潔工，但由于種種原因，都沒有干多長時間，就走了。她來的時候，單位只是先讓她干著，看看再說。沒想到，這一干，就是好多年。
　　 她來的時候，四十多歲的樣子。別人介紹來了后，她也不多說話，只說，先看看吧。要是不合適，你們再換人。打掃衛(wèi)生的事，看上去簡單，但比較繁雜，有的人干不好，有的人干著干著就不想干了。這都是常有的事。她的話不多，見了人也只是笑笑，默默地干活。先是樓道，每天早晨，她都要把樓道認(rèn)認(rèn)真真地用水拖一遍。拖完了樓道就清理樓道里的玻璃和窗臺，她來了沒幾天，單位感覺就煥然一新了。來辦事的人都說，你們單位大變樣了。一開始以為人們是說單位人的精神面貌有了變化，慢慢地才反應(yīng)過來，人們說的是單位的環(huán)境。站在樓道里，樓道的地板閃著光，窗臺上整整齊齊的，一長排玻璃亮閃閃的，陽光沒有一點(diǎn)雜質(zhì)地照進(jìn)來，真是讓人心里舒服極了。
　　 原來，一個清潔工竟然能讓一個單位的面貌發(fā)生變化！
　　 最難管理的是廁所，以前廁所又臟又亂，碰上有不自覺的人大小便后不清理，還經(jīng)常發(fā)出一股一股難聞的味道，滿樓道里飄。她來了之后，把廁所里里外外徹底清理了一次，以后，每天把廁所的地用水拖一次，還要把便池沖洗一遍。到了星期天沒人上班的時候，就把廁所的窗戶開了，讓廁所通通氣。隔一個禮拜還要給廁所噴一次空氣清新劑。有人對她說差不多就行了，她就笑笑，也不說啥，還是那樣認(rèn)真地做。也有人以為剛開始的時候，她會做的認(rèn)真一點(diǎn)，慢慢也就會不如前邊?？墒沁@么多年了，她一直那樣，認(rèn)認(rèn)真真地總是把每一件事都做得很好。
　　 這幾年單位總是搬家。每次搬家，她都會幫著里里外外照應(yīng)，看看哪里還有東西沒搬盡，看看哪個辦公室還沒有清理完。如果有哪個辦公室需要她幫忙，就在樓道里喊一聲，她遠(yuǎn)遠(yuǎn)地答應(yīng)一聲，就過去了，好像她一直在等著誰喊她似的。
　　 她的家在一個縣的農(nóng)村，丈夫也在市里的一個小公司打工，平時不回家，她就住在單位的一個小房子里。她們有一個兒子，她別的話不多，但會經(jīng)常跟單位的人談起她的兒子。她經(jīng)常問別人孩子學(xué)習(xí)方面的事，別人說的時候，她會很認(rèn)真地聽，感覺她會把每一句話都記在心里，然后再經(jīng)過加工，說給她的兒子。那一年她的兒子順利地考上了大學(xué)，她激動地說：“真好真好，我兒子考住學(xué)校全托了咱單位的福，我錢不多，要不我會好好地感謝一下大家，請大家吃一頓?！闭f完了那話，她的臉紅紅的，有羞澀有自豪也有幸福，更有一種表達(dá)不出來的感激的成分。那以后，她做事的時候，更認(rèn)真了。
　　 假期的時候，她的兒子會來單位幫著她一起干活。她的兒子高高的瘦瘦的，很精干，也不愛多說話。他們在一起的時候，低聲地說話，靜靜地干活，母親對兒子的關(guān)愛和兒子對母親的感情都包含在了一言一行之中。她的兒子由于學(xué)習(xí)成績優(yōu)秀，大學(xué)畢業(yè)后，被直接保送上了本校的研究生。那一段時間，她的臉上一直洋溢著笑意，走路也很快很輕。別人跟她夸起她的兒子，她就笑笑，說：“哪里，是學(xué)校對我兒子好?！彼蛺廴耸杖氩桓?，但他們省吃儉用，一直在攢錢，準(zhǔn)備給兒子將來找工作成家用。她告訴人們，她兒子不讓他們太辛苦，讓他們注意身體，他自己以后工作成家的事都不用他們大人操心。
　　 每個周六周日如果沒有什么事情，我一般都在辦公室呆著。二〇一二年年初的一個禮拜日的上午，我正坐在辦公室里寫一點(diǎn)東西，有人敲門，開開門，是她。她沒說話眼圈就紅了，跟我說：“我沒法干了。”我吃了一驚，問她出了什么事，是不是單位里有人為難她了。她停頓了好長時間，緩緩地說出了幾個字：“孩子病了。”我說孩子病了沒事，讓她先去陪孩子看病，這兒的活先讓別人頂著。她說不行了，肯定是不能來了。我說孩子病了也不會有幾天，孩子病好了再來，這里的活兒讓別人先頂替著干就行了。她想說啥，但沒有再說，默默地收拾了辦公室，就走了。
　　 也就是過完年不長時間的樣子，她的兒子檢查出了一種病，似乎不是一般的病。能說什么呢？那么優(yōu)秀的兒子，那么辛辛苦苦為了兒子的父母，那么好的一家人，當(dāng)他們一步一步地走出泥窩的時候，結(jié)果卻是另外一個樣子。她陪著孩子看病去了，偶然給單位打個電話，表示抱歉。我說沒事，讓她先陪孩子看病，單位的事不要放在心上。
　　 過幾天，她來單位，說是不能再來干活了，來取她的一些東西。她從她走時那個月領(lǐng)的工資里取出四十元，交給我，說那個月她沒有干夠，讓我把那四十元錢退給別人。她說她不能占別人的便宜。我說她是特殊情況，誰又會在乎那四十元錢呢！好說歹說，她最后才收下了。
　　 把她送出單位門口的時候，她說：“我本來是想等孩子畢業(yè)上了班，掙了錢，好好感謝一下咱單位里的人，可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她沒有把話說完，看了看單位的大門，推著自己的東西，走了。我看著那個曾經(jīng)在單位的樓道里認(rèn)真做事的背影，看著那個曾經(jīng)懷抱著期盼朝著一個叫做“幸?！钡牡胤叫凶叩钠胀▌趧?jì)D女的背影，不知道為什么，眼睛突然就覺得澀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