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香】《外婆的海》之風動卵石墻(散文) ——風動卵石墻
“靠山吃山,靠海吃?!薄O村人從海里討生活。
砌墻就地取材,從海里撿拾一筐一筐的鵝卵石,它們歷經千百年海浪的淘洗,棱角已無,只有現(xiàn)世安穩(wěn),溫柔圓潤。
漁村里有一條胡同令人刮目相看,它流動著親情,緊密了兄弟情。姥爺和他的五個親兄弟就是胡同的主人,別無他家。居住布局也呈現(xiàn)了兄弟恭的中華傳統(tǒng)。大姥爺家居中,其他弟兄家依次向左右拓展,如鳥的兩翼。院落座座相連。如兄弟們挽著臂膀昂然向前。
“兄弟同心,其利斷金。”村里人稱它為一條英雄胡同。人人走到這里,都會收斂傲慢的眼光。若留存到現(xiàn)在,做個旅游打卡地,“兄弟胡同”大概會人流不息。
與兄弟胡同一樣著名的是那一溜卵石墻,頗為壯觀。紐帶般將家族緊密連接。
砌卵石墻難度大。姥姥和姥爺利用勞作間隙打造地基。較大較平整的石塊放于最底部。大塊石頭沉靜落地,其他漸漸往上壘。砌墻者需審視每一塊鵝卵石,如掌心里的寶,尋找兩兩契合的,互相搭建。一塊又一塊,鵝卵石變成了一堵院墻。小蜜蜂從較寬的縫里穿來穿去,炫耀飛技;偶有蝴蝶兒落在墻頭,扇動著五彩的翅膀惹人去捉。若伙伴們嬉鬧時不小心碰到了卵石墻,它就會發(fā)出“咕咚咕咚地”低語,最上面的搖晃幾下胖圓的身體,就是不肯掉下來。
風動卵石,如微醉的漢子在搖擺。雨瘋了一般沖刷著鵝卵石那光禿禿的腦門。它用渾圓的微笑看著天空,直到風雨敗下陣來。天,放晴了。卵石墻,是一首詩。首句在海中,尾句在岸上人家。一條條胡同,是它們的詩行,漁村是詩篇。
風從別處帶來種子,漂浮的灰塵落于卵石之間,漸漸厚積,墻上竟然長出許多狗尾草。它們跳著舞,搖出新鮮的青草味。姥姥常常抽出幾根狗尾草,給我編好玩的兔子頭,小伙伴們用它們來編蛐蛐籠子,小姨們編個戒指,套在手指上炫耀,她們到了待嫁年華。
從海底森林獲取的海帶,上岸晾曬,從東到西,搭在卵墻上,胡同被染成褐色。風一來,搭到墻根的裙帶便飄起來,又軟軟糯糯地落下,似悠長的呼吸,空中彌散著鮮、咸的味道。飯桌上自然少不了它的身影,煮了再涼拌,加點蔥蒜和醬油,就是餐桌好伴侶。
五家主勞力在海上拼搏,五個妯娌其樂融融,誰都不肯給自家爺們抹了黑。
“妻賢夫禍少,子孝父心寬”。姥姥們持家有方,日子雖貧寒,但依然讓瘦的日子開出迎春花的香。
院子如落入白月光,墻角找不出雜草,姥姥們整日漿衣縫補,每一塊布頭都不曾浪費,千層底的鞋子融入多少牽掛與祝福。
該歸航了,妯娌們算準了日子,都站在自家卵墻門口,攏著頭發(fā)望向東方,目光拐過胡同口,海風牽引它們遠行。女人都是外婆的海,男人是她們遠航的船,但總也駛不出她們寬大胸懷的港灣。大風肆虐時,她們沉默寡言,把所有恐慌硬硬埋在心海深處,用虔誠的祈禱護佑丈夫平安。那種定力是在諸多惡劣天氣里練就的。那深刻而寧靜的樣子如石刻般堅定,令人肅然起敬。
勤勞簡樸的姥姥們,傾盡智慧和愛將簡單食材醞釀成可口飯菜。而她們總是最后一個上桌吃飯。至今我的母親傳承了姥姥的習慣,仍然會把脫了餡的水餃皮撿到自己碗里吃,飽滿的愛留給父親和我們。
外婆們的堅忍與任勞任怨如同高擎的旗幟,又如明燈一盞,永遠照亮丈夫回家的路。
若魚蝦滿艙,便紅旗飄揚。這是漁民們歸航的傳統(tǒng)。男人們無后顧之憂,做事才心無旁騖。五個弟兄每每出海,常常會滿載而歸,或許是兄弟情感動了海神,或許是外婆們的虔誠網住了魚兒。弟兄們平安歸航,獵獵海風鼓動著紅旗,紅艷艷連成一片,從碧海遠處駛來,海鷗繞船伴舞。岸上早已人頭攢動,歡呼雷動,都在紛紛議論這是誰家的船?雖然目之所及并不能真切判斷誰家船只,但姥姥們和小姨的微笑早已有了答案。是的,是弟兄們的船。漸漸近了,五個姥爺和舅舅們如英雄昂然立在船頭。黝黑的臉龐如油畫般壯美。
“父慈則子孝,兄友則弟恭,夫義則婦順?!边@個大家庭都默默守著傳統(tǒng)家規(guī),絕不會讓外人看了熱鬧。海上,男人們彼此照應。家里,女人們親密團結,他們共同締造溫馨博愛的精神家園。
如今,漁村已消失,人們在新居里遙望大海。
風又來,記憶中的卵石墻又奏起“咕咚咕咚”的樂曲,它們在追問:幸福是什么?
心,即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