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凡人凡事(散文)
搬到這個小區(qū)剛好十年。
原先,小區(qū)周邊很是安靜,街道寬敞,環(huán)境整潔,人人羨慕,只是生活不夠方便,顯得有些冷清,除了周末,街道上行人稀少。只是五六年光景,這原本屬城郊的地段變成了城中心,每天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大門口兩側不知什么時候變成了簡易的市場,很是熱鬧。也因此吵吵嚷嚷,叫賣聲此起彼伏,連晚上也不得安寧。年前,市里集中整頓,裁撤了擺點的攤販,城管成天值班,小區(qū)又變得安安靜靜的了。
習慣了吵吵鬧鬧,對這種安靜又變得不太適應。走出小區(qū),冷冷清清,反倒覺得那種吵吵鬧鬧才有一點煙火氣息。人啊,就是這樣矛盾,適應了一種環(huán)境。就想著改變,改變了,又懷念過往。
這些天,城管隔三差五來一趟,好些攤販又陸陸續(xù)續(xù)地試探著擺攤,碰上城管,也是遭一頓呵斥便罷,攤販們膽子見長,不那么小心翼翼,街道再次有了些許的生機。前些天看見城管呵斥在大門口爆米花的老頭的時候,才猛然省得,已經很長時間沒有看見修鞋的老婆婆了。通常走出大門,第一個看見的是爆米花的老漢,向南直行兩百米,南頭的拐角處就是修鞋的老婆婆,如今,此處空曠,只有一撥人在這里吵吵嚷嚷地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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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也奇怪,經常經過小區(qū)南拐角,從來沒有注意到這里還有個修鞋的攤點,直到妻子說自己新買的鞋鞋跟掉了,要修補一下,才想起如今這修鞋的可是稀罕,還真不好找,好在妻子知道所在,徑直找到南拐角,一個不起眼的角落,一個不起眼的鞋攤,一個不起眼的老太太在默默地手搖著補鞋機慢慢地補著別人留下來的鞋子,很是認真??吹轿覀儯O率种械幕钣?,抬頭,問明所以,拿起妻的鞋,端詳片刻,換跟,挫平,抹膠,晾干,粘和。起初,我以為很快的,但過了好長時間還沒有弄好,覺得無聊起來。原以為她不善言語,攀談幾句,就覺得自己錯的離譜,老太太真是個開朗的人,很是健談,新鞋穿在腳上哪里磕腳,哪里易破,哪里需要改做,說得頭頭是道,還真讓人刮目相看。
在我的記憶里,干修鞋這種活計男人居多,女補鞋匠還真是少見,而這么大年齡的女修鞋匠唯此一位了。老太太已經七十五歲,頭發(fā)全白,腰身佝僂,手指變形,因為經常接觸膠水,雙手皮膚皸裂??吹饺绱司硾r,以為又是一個悲涼的故事。仔細叩問,結果卻出乎所料。老太太出身外地農村,家境困苦,經人介紹嫁了個煤礦工人,喜出望外,立馬跟隨丈夫到了礦上,原以為抓住了改變命運的契機,哪知道六七十年代到處都是一樣的艱難,為生活計,傾其所有置辦了一臺補鞋機,叮叮當當,干起了補鞋的營生,補貼家用。好在煤礦里全是大老爺們,生活粗疏,常常是鞋子穿爛了沒人縫補,有這么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補鞋,便利了不說,還可以調劑枯燥的生活,一來二去,收入竟也不錯。仨兒女相繼出生,憑補鞋的手藝勉強維持生計,兒女成人,成家,老伴退休,她的修鞋的營生從未停過。非是兒女不孝,而是幾十年如一日,撂下這般營生心里悶得慌。早上九點出攤,下午五點收攤,日子過得倒也輕松。最讓她自豪的是憑自己的一雙手,前年剛買了樓房。
“現(xiàn)在政策好,吃飯穿衣不愁,看病也有保障!”老人倒是看得開,樂樂呵呵,無欲無求,讓人心里有了一種別樣的滋味,生活不易,但不抱怨不奢求,在平靜中勞動,用自己的勞動滿足在別人看來卑微的幸福,在這物欲橫流的世界真的不易,非是老人有多么的高尚,而是這種生活的態(tài)度的確讓人感佩。平凡的人有平凡人的生活哲學,非是用言語,而是用行動詮釋著生活的意義,這也算是一種別樣的幸福吧。
再三打聽,才知道老婆婆沒有捱過這最后一輪疫情,年前過世了,心里有一種說不上的酸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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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米花的攤位今天比較冷清,沒有了二月二那天的熱鬧,攤主略顯無聊,和一個年齡相當?shù)睦项^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著。原想拍幾張米花爆起來煙霧騰騰的場景,看來是不能了。
二月二那天,這老頭可是忙的不可開交,小區(qū)里的老頭老太端著大米、玉米、大豆排隊等待,爆過一鍋,再來一鍋,不時有人抱怨爆得太慢,一群小孩子圍在收攏米花的鐵籠周圍,爭搶漏出來的米花,吵嚷著,推搡著,這種熱鬧吸引了好多男男女女圍觀,直至下午六點,砰砰的爆米花的聲音都不曾停歇。
二月二,龍?zhí)ь^,謂天氣漸暖,龍蛇復蘇,所以有祭龍的習俗,這一日焚香祭龍,撒灰攔災,男人理發(fā),爆炒黃豆,這是北方農村每個家庭都會做的事。聽老人們講,撒灰實為驅蟲,漸漸被演化為攔災,理發(fā)著實是因為有正月理發(fā)死舅舅的俗語,在二月二圖個抬頭見喜的彩頭,而吃炒豆則因為有玉帝的唯有見金豆開花方可讓龍王降雨的約定。黃豆入鍋,砰砰炸開,金燦燦,黃澄澄,可不像金豆開花么,這金豆開花了,不就天龍降雨萬物滋潤人間太平了么。除了一些老輩還會絮叨絮叨這些習俗的根由,絕大多數(shù)人都不會追根溯源,所以二月二爭搶著理發(fā),爭搶著吃爆炒的黃豆、米花、豌豆,其他的祭龍、撒灰一概省了了事。至于炒豆,農村還好,一口鐵鍋,一把柴火,炒一鍋大豆或黃豆,利利索索,城鎮(zhèn)可就沒這么簡單了,只好等爆米花的師傅代勞了。
記得上初中的時候,老師讀過一篇范文,題目是《父親》,講的是一位父親家境窘迫,為了兒子讀書,肩挑米花機走街串巷,一年四季流浪在外的故事,這篇文章深情款款,家境的貧寒,父親的執(zhí)著,兒子的懂事深深打動了我,所以對所有爆米花的人都機械的抱有一種沒來由的崇敬。
和這米花老師傅閑聊,問他收入可好,只是呵呵地笑,當然知道他忌諱這個,不問也罷。漸漸相熟,也知道了他的一些情況,前些年在外打工,年齡見長,找工作不易,回家接手了這個二手爆米花機,兼營炒貨,收入反倒比打工強多了。辛苦是難免的,但在家門口,反倒省下不少。
“只是不夠體面!”他說。
我知道他想說的是什么,成天忙活,臉上的碳灰都顧不上擦一把,也真談不上體面。但真正體面的人又哪有他活得踏實?已經選擇了這個職業(yè),在他的心中當然就篤定了不能靠體面的活計就養(yǎng)家糊口的。也許在好多人是不屑于做這種營生,以為低人一等,若真依了這種邏輯,這世界怕就太悲涼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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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區(qū)門口有一個賣鹵肉的女人比較特別。一輛七十年代常用的加重自行車,貨架上放一竹籃,上面苫一塊干干凈凈的白紗布,籃子里整整齊齊碼放著各類鹵肉。女人三十多歲光景,很文靜,每天下午四點左右準時出攤,安安靜靜地坐在小凳上,不言不語,有人來買鹵肉就很麻利地打開苫布,按客人的要求切割、上稱,付款,然后又安安靜靜地等待,從不像其他的攤販掛一個擴音小喇叭循環(huán)往復地叫賣,一籃子鹵肉往往兩三個小時就賣完。
總覺得這女人有點眼熟,加上她的四川口音,覺得應該和二十多年前在南新街賣鹵肉的四川男子有點關系,買了幾次她的鹵肉后,問起來,果然,那是他的長兄。老家在四川一個山村,偏僻落后,生活艱難,長兄十八九歲出外謀生,走過好些地方,干過好多營生,終是不得要領,最后在一東北人的鹵肉店當伙計,學得一手鹵肉的本事,遠赴華亭,開始專做鹵肉,一開始也是這般配備,一輛自行車,一個小籃子,生意漸漸紅火起來,租了一小門面,結果反倒上門的人稀少,以后干脆還是老裝備,固定在一個地方,早晚出攤,兩籃子鹵肉早早賣完,十多年,掙得一份不菲的家業(yè),翻修了老家的房子,又帶出了妹妹,一塊做這鹵肉生意,如今,倆兄妹,一個在城東,一個在城西,不溫不火地擺個小攤,毫不起眼。知情人說,別看這不起眼的生意,收入可是不菲,眼下倆兄妹各自成家,有車有房,滋潤瀟灑。
其實,人就像是一顆顆小草的種子,撒在哪個地方都能活,但人又是長了腿的種子,找一塊適合自己的土壤扎根,那便會水草豐茂,郁郁蔥蔥了,雖然比不得大樹的高可參天,但做一個豐衣足食愜意地享受獨屬于自己的陽光和雨露的小草也是值得自豪的。
世界太大,世界也太小,在這個世界上,我們都平淡而又平凡的生存著,有時甚至覺得平凡得如一只螞蟻,但都依然在渺小和卑微的生命里有著不平凡的向往,仔細體味這鍋碗瓢盆里的溫情和溫馨,才會知道生命的別樣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