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喜歡花花草草，尤其喜歡春天的花草，它們以蓬勃明艷之姿，在不經意間托起一個活潑歡騰的季節(jié)，以磅礴之勢喚醒我的思維，以傾城之美點燃我沉睡的心靈。我行走在春天里，走在草木葳蕤之處，摒棄塵世的喧囂，沉淀著自己，期待慢慢修煉成一顆草木之心，傾聽草木絮語，與草木共芬芳。
　　 雖未陷入繁華溢美之所，不得錦色霞光之滋養(yǎng)，但也懂得那些一時榮華風流，并非可以伴人始終，回歸本色，與草木相處，洗染一身俗，懷一顆塵心，反而感覺如泉涓涓，似云閑淡，找到了境界。這種意念，總抓著我回歸。
　　 老家小院栽種了一些花木，初春時節(jié)，一抹初現端倪的春色緊緊抓住了我的心，我在春意微醺中無處遁形。
　　 我的老家在茅山腳下，一座陳舊的兩層小樓，二百多平米的小院，進入院門，一條水泥通道直接與主屋門口相連，通道兩旁長著矮小茁壯的灌木，院內沒有奇植異卉，只有普通的花花草草。去年春寒料峭，真正的春天遲遲未來?；叵肽菚r院景萎靡漸收，春意微露，似猶抱琵琶半遮面的玉女，面色羞赧，欲言又止。海棠、茶花、梨花等都打著花骨朵兒，但一股清新溫婉的氣息已在蔓延，沖淡了早春的寒意，那些花骨朵兒似在酣睡，又似假寐，但憑溫暖的春風柔柔地將她們喚醒，我想象著當她們伸著懶腰、欣欣然睜開眼時，整個世界會為之傾倒，迷醉?？稍谖⒑羞€打盹，我特別欣賞這些花兒的耐性?？傆性曰ǎú话l(fā)。或許我們真的不能歸結為節(jié)令。我寧愿相信這些花兒是在等候著多日不歸的我們啊。
　　 去年早春時節(jié)，所在小城出現了疫情，封控兩周后，我們戳空回鄉(xiāng)下老家，心思被路上的春色拽了去。我們迫不及待地沖出家門，興致勃勃地奔走在返鄉(xiāng)的路上，大路兩旁繁花似錦，仿若不見其發(fā)端又不見其終結的彩色溪水在眼前絢麗流淌，又迅速往后消失于視線。我搖開車窗，剎那間，那醉人的香氣滾滾涌入，真是：暖風熏得人欲醉，春光明媚伴我回。
　　 有可能我們把眼光和感情都給了一路的風景？我想錯了，美好的風景從未有過這么狹隘的想法的。有時候，弄不懂的事，反而是一種深度的享受，甘愿那樣，總比尋常多了一些曲折吧。比如，我就想到了花木若是開滿小院，無人欣賞，那不是獨自芬芳，悄悄自醉？又有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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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今時今日，不再受疫情所困，一路春風伴我們回到老家，心情無比自由歡愉。一進家門，與早春的景觀大不一樣，但見春潮涌動，仿佛春神匯聚了四海八荒的力量，以濁浪排空之勢，將春天堆疊一院，爆破了空間。且看，一朵朵春花擠在枝頭笑著鬧著抱成了團，那枝上的新綠也柔中透亮，奪人眼球。位于通道東側的那兩棵粉色欲滴的垂絲海棠，儼然成了著粉裝的青春少女，一朵朵、一串串、粉嘟嘟地簇擁在一起，或蓓蕾初綻，或璀然盛開，那些花骨朵兒還在酣睡。初綻的面帶矜持，嬌羞難掩；盛放的款款風情，千嬌百媚；而花苞呢，似夢中的嬰兒，粉嫩的憨態(tài)，讓人仍不住想親吻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擁入懷中。
　　 或許，花兒最懂得人的風情吧，不然為何此時那么繽紛？不遺余力地把花事的高潮送到我們的眼前？我們總是感嘆著，來得正好。是嗎？我問花，花不語，只是笑。詩人曰，“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我覺得詩人問花的時節(jié)不對，可能也有心情不佳的關系吧？花事當前，當前的我們什么樣的心情，花也是懂得的。老公說這是亂彈琴。原來，他被一枝花勾住了褲腳，不得不承認如此了啊。
　　 小院最東墻角邊長著一棵梨樹，此時正呈現最旖旎的風景，滿樹花開，朵朵潔白，遠看云堆銀砌，近看如玉似雪。又像一個個不染俗塵的仙子跌落凡間，裊裊仙氣縈繞不散。細看每朵，都由五片精致的花瓣組成，淡黃色的花蕊，未到樹前，縷縷香息已是撲面而來，惹得蜂飛蝶舞，醉了時光。驀地想起雪小禪說過“銀碗盛雪”一詞，覺得真是曼妙雅致至極，且充滿詩意和禪意，是啊，只要心中有真意，大可清涼滿懷。若可，我愿以心作碗，填裝這滿樹的圣潔；以心湖作舟，滿載如梨似雪的晶瑩剔透。這樣，在庸常的日子里，亦可感受無盡的純美和溫馨。
　　 唯有芳菲可入心之玉碗盛著，我舍不得她飄散在空中，怕?lián)]發(fā)了去。
　　 水泥小道西側的茶花開得如火如荼，層層疊疊的花瓣舒展出無限的活力，似烈焰升騰，燃燒一片燦爛的云霞，那紅艷艷的花兒正釋放著生命的激情，仿佛詔告天下，生命就該以最美麗最奪目的方式呈現，才不負這一世輪回。茶樹下已鋪了薄薄的一層落紅，卻美得驚心動魄，讓人不忍移目。我想起“黛玉葬花”這個情節(jié)，終究黛玉身世坎坷，寄人籬下，多愁善感，她看見花落滿地，悲從中來，她由花及己，想起自己凄苦的經歷，止不住淚如雨下，她葬花，實際是用一抔黃土來祭奠自己短暫的青春歲月。我又想起才女作家張愛玲，她的一生凄美如落花，面對放浪不羈的胡蘭成，仍心甘情愿收起矜持，那樣的癡情，“卑微到塵埃里”，跌宕起伏的一生，如泥濘中的一抹紅，美得驚心又揪心，令人唏噓心痛不已。而我，逢歲月靜好，現世安穩(wěn)，看見落紅片片，當然不會“為賦新詞強說愁”，只會平添幾多愜意和沉思，不用擔憂“零落成泥碾作塵”，因為它會“香如故”。
　　 據說香妃茶花香氣濃郁，而我家小院的茶花，非名貴的花種。鼻息深嗅，紅艷艷的顏色也如香，我用聞香的姿態(tài)去關照。哦，我也懂茶花，她是“暗香浮動”，有人把茶花喻為“香之神”，我想那人應該和我一樣，是懂得香韻的人吧？茶花不會駁我面子，說我自詡羞言。
　　 離海棠不遠處有一叢綠色正綠得滴油，那是新長出的牡丹枝葉正在拔節(jié)吐綠，可以想見不久的將來，她們將以傾國傾城之貌驚艷時光，那是一叢玫紅色的牡丹。去年花期時一朵朵似盛世佳人震撼出場，鄰居們都情不自禁地走進院子，只為一睹芳容，白發(fā)蒼蒼、慈祥和善的陳奶奶蹲在牡丹花旁，讓她兒媳為她拍下笑成晚霞的模樣，清純可人、正值豆蔻年華的女孩文文用手機自拍“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畫面，至今在我腦海中印象深刻，美感濃郁。她們或老或少，都是熱愛生活的人，與美景相擁，與花相依，定格美麗，這是存在于普通人的浪漫，將浪漫融入日常，日子便充滿詩情畫意。
　　 最見不得的是海棠瘦。“海棠不惜胭脂色”，用顏色細雨做成香。我總是這樣覺得，賞海棠，會有一縷芳菲香侵入骨。
　　 身在小院，情給花園。此時的花園仿佛是上學時候的一張獎狀，只是我沒有取得什么成績，花兒對我也只是提前預支了一次鼓勵吧？一紙獎狀，成為我們一輩子的驕傲而銘記著，不大的一個院落，打扮成花園，人生還需要多少奢華和恣肆，我有如此小院，芬芳馥郁，足夠了，況且我是一個不貪心的恬靜女子，極艷極大，都會壓抑我的。獨愛小院花事盛，點滴芬芳皆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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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綠草蔓如絲，雜樹紅英發(fā)”。小院芳菲簇簇，花開似錦?；ㄩ_的日子，連空氣都是五彩斑斕的，所有的煩惱與不快被東風吹得煙消云散，蕩然無存，所以幾乎沒有人能拒絕春天，沒有人不喜歡春天。春華秋實，春天適合播種，適合放飛，適合積蓄能量，適合與自然萬物親密接觸。而我，還喜歡在春日里冥想，讓內心更安靜豐盈，更好地覺知自己，實現與自我的靈魂對語。
　　 小院春深似海，我與這里的花兒或許前世有緣，今生才有如此隆重熱烈的相逢，又仿若做了一個悠長的夢，夢里的美好轟然怒放，落地生根，便長成了小院之春。
　　 這些花木都是公公婆婆栽種的，他們雖已進入耄耋之年，仍心懷熱愛，愛美之心絲毫不遜色于年輕人，他們用勤勞的雙手精心打扮著院子，院里流光溢彩。他們不時走到樹旁花間，看一看花開，嗅一嗅花香，聽蜜蜂嗡嗡，看蝴蝶翩翩，然后開心地笑出聲來，那歡喜的模樣，很是滿足。他們不懂什么“詩與遠方”，只知道院里有花開有蜂蝶來，就好看就熱鬧就高興。
　　 而我們每次歸來，對公公婆婆來說，也是花一般的盛開，蝶一般的精彩，他們會以春天的姿態(tài)等待著我們。他們上街買條魚，割點豬肉，入菜園弄點青菜，大蒜，去儲藏室取來雞蛋，忙得不亦樂乎，卻笑著說：回來就好，我們忙飯有勁。等到開飯時，滿滿的煙火氣，飄蕩著幸福的味道。如此，甚好。我將以小院為道場，聆聽花開，與蝶共舞，染一襲花香，安頓自己的靈魂；與老人家聊聊家長里短，噓寒問暖，彼此平安快樂，便是晴天。以這樣的方式，與花木與家人和諧相處，相看不厭，便是最好的修行。
　　 飯后我們在小院里徜徉著，公公婆婆陪著我們。他們平日里是不喜歡照相的，平時可能賞花從未有過這樣的激動滿懷，大概人愈年邁，兒女愈成了他們的安全感和幸福的源泉吧，此時緊靠著我們，婆婆突然扯著我的衣角說，“拍幾張照吧”。咔嚓咔嚓的聲音，把滿園的芬芳喊出來了，因為鏡頭里都是笑，花是經不住我們笑的，花枝也跟著亂顫。
　　 我愛老家小院，生機盎然，芳菲滿園，溫情綿綿，我愛這美麗的春天。各家各戶，都有各自的春天。所以，我們尋春賞春，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情更濃。云蒸霞蔚滿目秀，鳥語花香醉春風！
　　 轉身離開小院，花兒從門縫閃出一枝影子，好像與我揮手作別?！鞍倩ㄎ磮蠓挤菩拧?，我卻相遇小院花。我覺得世間的花香是一種最美的語言，是一種無聲的傳遞。聞香，太淺；融入芳菲，才得真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