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魯·愛】捉鬼記(小說)
昨天我接了趟活兒,有人讓我去捉個鬼。定金10000。時間今天。有錢不賺是傻子。
什么?你問我是誰?名不見經(jīng)傳,小小陰陽師一枚。
其實我大學學的是營銷管理。不出意外將會在老家找個五險一金,朝九晚五的工作,前途一片光明。
可是我選擇了來到百里之遙的這里,靠著自己鉆研來的,不著調(diào)的三腳貓本事,開了這個緣善堂。無非是倒賣點壽衣,紙活,聊以糊口。而這一切是因為大富。
大富是我老媽,耳朵聾得一塌糊涂。沒人的時候我就叫她大富。對于她來說,這一切無足輕重。
她生命的意義在于有一個可以疼,可以哄,可以打,可以罵的兒子。
她曾經(jīng)講過這樣一個故事。
那一年冬天,大雪下了三尺三厚,學校里一位50多歲的老師,要回家過禮拜。本來大路通天,已經(jīng)被無數(shù)行人踏出一條蚰蜒。他偏偏抄小路走,在偏僻的莊稼地里誤打誤撞掉進一口水井。水井口虛虛地擋著幾根干柴。他羊入虎口,掉了進去。
次日是星期一,學校里沒見他的人,卻等來了他家里的兒子,拿著他娘做的千層底棉靴,給老爹穿。結(jié)果兩頭尋不見人。兒子急了。料定老爹出事了。趕緊求學校去找人,于是一眾學生老師,都頂著北風去了荒野,遠遠地尋見一行腳印,直接奔了井里頭,撈上來一看。身體被泡得又白又大,十個手指甲全抓撓沒了。
大富講到這里,必定用眼白瞟一下我,然后嘆一口氣,再感嘆一句:“好孝順的兒子。”本來一個悲劇,卻生生被搞成了宣傳孝順的教材。
終于在聽她講完無數(shù)次這個故事后,我收拾好行李,走上了來這里的汽車。
我年輕掙錢不著急,夠房租就行。
沒有不開張的油鹽店,昨天我正在打游戲。一個戴墨鏡的小年輕推開了我的旋轉(zhuǎn)玻璃門。
他臉色蒼白,頭發(fā)凌亂,那一身黑色衣服更增添了些許傷感氣息。他問我干不干捉鬼的差事。
我戲謔地問他:“啥樣的鬼?吃人不?”我知道我修行不夠,根本不相信鬼神。
他說:“具體啥樣不好說,不吃人,折磨人。”再問別的不說了。
我一邊微笑,一邊安靜地給他倒上拿鐵,他一口氣喝光,抹抹嘴巴說:“鬼鉆進了我媽的身體,我跟我媽很難?!?br />
聽上去有點瘆人。說不害怕是假的,但是我看看厚厚的一沓現(xiàn)金。咽下了拒絕的念頭。煩他帶路。他搖搖頭,只告訴我地址,扔給我鑰匙。我退而求其次,加了他微信,他微信頭像是一株無名綠植,隱約可見點綴其間的白色小花。
晚上跟圈子里的哥們聊天。他們說世上沒有鬼,都是人作祟。帶上桃木劍,跟時空穿梭機。怕他個球!
走進那個胡同,進進出出的人看看我,竊笑低語:“一定是兒子請來捉鬼的。除此以外,誰會來住他們家的黑店?!?br />
我一臉蒙圈地往里走,看見一家民宿,一個鬼站在門口。
那是個又黑又瘦的小老太,只有眼睛是亮的,她走路沒有聲音,看不出腿動,像在飄。她嗓音沙啞地問我,是不是要住店,或者先參觀一下也行,大間100小間80。
我給墨鏡發(fā)了微信說老太太跟我要錢呢,一晚上100。
秒回100紅包,我不客氣地笑納。
這一排房間大同小異,狹窄逼仄,布局簡單。卻應有盡有。
她伸出細長的雞爪一樣的食指指著西邊的屋子說,那個房間不算客房。是不租的。
我問她為什么不租,她說是我兒子的房間,我說我可以多給錢,她癟著嘴說,這不是錢的事兒。我只好作罷。
她端上一盤米花,我很好奇竟然用這種東西待客。她說這是她兒子10歲以前最愛吃的東西。
我苦笑著說我不是你兒子。她說,沒關系。我愕然。
傍晚時候,站在民宿門口,迎著微冷的風看了看,這宅子坐北朝南,朝西的大門,迎面一趟寬敞的大街,這在風水學上犯了沖的。我給墨鏡發(fā)微信建議門口戳塊太公石敢當?shù)氖^。他秒回一個字:好。
連日來的梅雨天氣,青磚成了綠色,有幾塊長了青苔,門口一叢墨綠,傾瀉而下一圈瀑布樣白色的花朵。外形渾圓卻看不出修剪的痕跡,似曾相識,是這院里唯一感到美好地東東。我忍不住蹲下身子聞了聞。香氣果然濃郁。
回到房間剛坐定,響起敲門聲,不等我回應,門就輕輕地開了,小老太太端著一盆比她還沉的水放在了床頭。
朝我卑微地點點頭。我忙不迭地說:不用您老……
她說,她就是這樣給小時候的兒子打洗腳水的。
我說,我不是你兒子,她說沒關系。
一溜煙出去了。
我的肌肉莫名地痛了一下,我知道某人又碎碎念了我一次。
我給墨鏡發(fā)微信說:你媽心里有個鬼,那個鬼就是你。見他沒回話,我又問一句:“多久沒回家了?”他想了想說快兩年了。
我想了想說:“你這是請我替你當兒來了?!?br />
“抽空回家一趟吧。老太太不容易?!蔽已a上一句。
他停了停說,我也不容易。
我媽聊天框里干干凈凈。我略覺不安,視頻通話被拒絕。不久收到微信,你有你的詩和遠方,我有我的墓碑一份,附紀念碑圖片,上寫:“我兒已死清明燒紙?!?br />
這個聾大富!
今晚沒月亮,窗外風卻很大,能聽見院里那棵老香椿樹抖動樹葉的聲音。再配上風的嘶吼,像發(fā)怒的怪獸。
我有點恐怖,下意識地裹緊了被子。我真不是一位合格的陰陽師。
我搜來一張呲牙咧嘴的卡通人物發(fā)在朋友圈,配文“嚇死寶寶了?!痹O置部分可見。不一會兒手收到,圈內(nèi)人士點贊評論若干,有嘲諷的,有安慰的,有出謀劃策的。隔靴搔癢,不頂鳥事。
就這樣自己折騰了一會兒,我想起我還有一把桃木劍,跟一臺時空穿梭機。是我從一個古董朋友那里軟磨硬泡來的。
據(jù)他說這玩意有靈氣,有了它相當于開了天眼,能把某地某時發(fā)生在某人身上的不合常理的事兒弄個門清。
沒顧上穿衣,趿著拖鞋從包里拿出那把劍和那個類似筆記本的東西。
把桃木劍掛在門口,把時空穿梭機端到插座旁,接上電源,打開“鬼域”輸入‘大胡同民宿?!凇硎住瘷谀枯斎搿习迥铩齻€字。時空穿梭機發(fā)出吱吱呀呀的聲音。
從接受指令,到搜集信息需要一段時間。
我回到床上,躺下。不一會兒進入夢鄉(xiāng)。
我聽見老媽笑,那是胸有成竹的笑聲,她跟我打賭說三天之內(nèi)我就得回去。我說腿長在我身上,我說了算。她拿出一根線往懷里扯,說等我捯完線頭,你就回來了。不信,走著瞧。她又笑,笑得毛骨悚然。
我忽然覺得身上發(fā)緊,身體仿佛被那根線捆住,我想伸手,手動不了,我伸腿,腿動不了。
一驚,醒了。床頭有一個黑黢黢的影子。
看見我掙扎,那影子說話了:“說,你把我兒藏在哪了?”
嘶啞怪異的聲音舍她其誰?
我說,阿姨你放開我,有話好好說。
我不知道她是啥時候進來的,身上被她用膠帶纏了個嚴嚴實實。
她那個小身板,那個歲數(shù),能把我神不知鬼不覺地捆住,真真是遇見鬼了。這也是個道行高超的鬼,秒殺一切高科技,桃木劍跟時空穿梭機就是小兒科。
我狂念咒語,唵嘛呢叭咪吽,黑暗的屋子里忽然有微光傳來。
因為長時間的黑暗,那微光竟也有奪目之感。
那微光來自角落。時空穿梭機的窗口竟然緩緩打開。
一個嬌小美麗的女人,挺著微微隆起的腹部,徘徊在醫(yī)院門口。伴隨著清晰的字幕,好聽的畫外音悄然響起:“檢查結(jié)果是個女孩,還是做掉吧,我想要一個男孩子,那樣丈夫才會喜歡我??墒?,可是,那痛苦我怎么承受得來,萬一留下后遺癥可怎么辦?”
看得出,女人很糾結(jié)。離奇的是伴隨著女主游移的情緒,透過微微凸起的小腹,胎兒呈現(xiàn)出不安的抽搐。
我看了看小老太,她嘴巴張得老大,完全沉浸在劇情里。
門吱扭開了,墨鏡走了進來。他對著空氣喃喃自語:“我熟悉這種痛感,我的生命伊始,并沒有得到祝福,我一開始就應該被流產(chǎn)!”
他狠狠地打了自己一個耳光。
我聽見小老太發(fā)出痛楚地聲音“不!不是這樣的?!?br />
下一個鏡頭,還是那個女人,肚子平了,一個嬰兒躺在搖籃里。畫外音再次響起,生下一個男孩兒,竟然沒有意料之中的欣喜,因為丈夫嫌棄女兒,離開了家。
鏡頭快速地轉(zhuǎn)換,男孩兒又聰明又可愛,女人喂他東西,教他走路,轉(zhuǎn)眼到了上學年齡。
女人漸漸呈現(xiàn)老態(tài),對兒子賦予了很多的期望,給他去重點小學,報各種補習班。
我轉(zhuǎn)頭看看小老太嘴角露出欣慰的笑容。
墨鏡的目光也變得柔和。
接著畫風一轉(zhuǎn),兒子到了中學階段,女人的柔情漸漸消逝,舉手投足乖戾起來,跟蹤兒子上學,檢查兒子手機。一直到更改兒子的大學志愿填報表。
墨鏡泣不成聲,奪門而出。
老太癡癡地站著。房間里陷入死寂。
好一會兒,我說,看吧!不是我藏起了你兒子,是你把你兒子趕走的。我說,給我解開繩子吧!
她動作緩慢,呆滯,一副老年人衰老的樣子。看著她遲鈍的樣子,我懷疑是鬼把我綁在床上的。
她的靈魂像是被抽空了,我看著她飄飄忽忽地走出去。
剛才真是危險,墨鏡是怎么進來的。我擦擦頭上的汗水,我披衣起床,大門閂得得好好的。
天剛一擦亮,我就逃出了那個民宿。走出那個胡同的時候,竟然有再世為人之感。
我給墨鏡發(fā)微信說,“你媽身上藏的鬼沒了,你別到處亂跑了。”
他沒回話,我又問他:“昨晚你怎么忽然回來了?”
良久,他回了四個字“我沒回去?!?br />
我打出文字,“怎么可能?”卻收到紅色的感嘆號。
我看著那株綠植的頭像,忽然記起它的名字:“曼陀羅,整株有毒,花香有致幻作用?!?br />
我給古董朋友發(fā)微信說:“你的時空穿梭機好用,救了我一命。”
他問我發(fā)生什么了。我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他說,那玩意不管用,可能是你的強大的意念感染了它,配合你講了一個故事。我摸摸腦門說,為啥我講得那么對呢?他說,你怎么知道你講的對?我說,墨鏡現(xiàn)場來過,墨鏡說講得對。好友說,墨鏡是你的幻覺,老太太的執(zhí)念是真沒有了。
他又說:“你命大,墨鏡想借老太太的手殺了你。然后一箭雙雕。被你破局了!”
我一溜氣發(fā)去十個為什么,問他咋回事,卻再也不說話了。
我覺得頭有點暈,額頭燙燙的,我趕緊給我媽發(fā)微信,媽,我發(fā)燒了,今天回去,車站接我啊?!
寫的還很粗糙。爭取再接再勵,更上一層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