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談起吉普賽人，不同年齡段的人有著不同的感受。大體說來，人們對于吉普賽人的整體概念大都來自于文學(xué)、繪畫、影視劇、舞臺劇，或其它藝術(shù)門類的作品。
　　 墨西哥電影《葉塞妮婭》、印度電影《大篷車》、西洋歌劇《卡門》、小提琴名曲《吉普賽流浪者之歌》，以及舞風(fēng)獨特的西班牙“弗拉門戈”熱舞等等，都是表現(xiàn)吉普賽人的作品，我們可以通過閱讀略知大概。
　　 以上作品所勾勒出的吉普賽人的大體輪廓不外乎：這是一個居無定所、一年四季駕著大篷車到處流浪、既瀟灑又浪漫的游牧民族。其性格特點是熱情奔放、樂觀隨性。對待朋友，他們會兩肋插刀，而對待敵人卻像嚴冬一樣冷酷無情。此外，他們不僅在集體行進的路途上載歌載舞，還懷揣著水晶球和塔羅牌，無時不刻為他人算命占卜……
　　 我的感覺亦如此，吉普賽人一直是以樂觀、豁達、奔放、率真的正面形象留存于我記憶中的。
　　
　　 二
　　 可是，當我生平頭一次在意大利的羅馬乘坐地鐵時，卻發(fā)現(xiàn)凡是出沒在我身邊的吉普賽人，與我腦中吉普賽人的美好形象風(fēng)馬牛不相及！他們幾乎都是不折不扣的扒手！
　　 那天，當我來到了位于羅馬市中心的地鐵入口處時，剛剛踏上通往地鐵站的臺階，就聽到身旁響起一聲問候聲，“你好！請問，你是要乘坐地鐵嗎？”
　　 定睛一看，問話出自一位與我擦肩而過的意大利中年女士。
　　 “是的，我是要乘坐地鐵！”
　　 “小心扒手！羅馬地鐵里的扒手，可不是一般的猖獗，他們幾乎都是吉普賽人。而且，專偷像你這樣的外來客！”
　　 “是嗎？”聽了這位素昧平生的好心女士如此提醒，對她表示感謝的同時，我連忙檢查了一下身上的相關(guān)部位，在確認了自身的安全系數(shù)都達標后，才小心翼翼地進入了通往地鐵站臺的地下通道中。
　　 羅馬的地鐵站臺看上去，較之北京地鐵站稍顯寬大，但等車的人流，卻沒北京那么多，周圍也不過30余人。當?shù)罔F呼嘯而至?xí)r，上下車的乘客也顯得錯落有致、井然有序。唯一感覺不同的是，我身體的一側(cè)有被人擠壓的感覺。出于“未卜先知”的第一反應(yīng)，我警覺地閃身的同時，回頭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有兩位個子矮小的女士緊跟在我身后。而當我大步跨入車廂內(nèi)并站立在車廂門旁后，她們二位也一先一后，迅速站定在我身體的一側(cè)。
　　 我掃視了一下這兩位女士：一位40多歲，另一位20歲出頭，看上去，她們是一對母女。且她們個頭都很矮，也就一米五上下，除了膚色發(fā)黑、體型消瘦外，或多或少，還有點兒弱不禁風(fēng)。
　　 然而，我剛剛把臉扭轉(zhuǎn)過來，我眼角的余光便掃視到了以下情形：這位緊挨著我的年輕女士抬起了左手，從身上抽出一條黑顏色的圍巾，然后，她那只一直垂懸于身體右則的手，輕輕地貼在了我的側(cè)身旁……
　　 可以明顯感覺到，這位年輕女士雙眼緊盯著我的同時，她的右手正跟隨著地鐵車廂晃動的節(jié)奏，時不時地輕輕觸碰著我的褲兜外緣。而她的母親，則面無表情地目視著前方……
　　 得嘞，我被人家盯上了！不過，也用不著擔(dān)心！因為褲兜里裝的，除了一個用于炎熱夏季噴口腔用的、內(nèi)裝著薄荷清涼液的小扁塑料瓶，別的什么也沒有。而兜里的其它東西，剛才都被我統(tǒng)統(tǒng)鎖進了雙肩背包里，且我一直將包兒挎在我的胸前。
　　 估計對方很快就探明了我的底細，于是乎，在地鐵到達下一站后，這對母女便一前一后晃動著矮小的身軀，一拽一拽地下車離去。
　　 望著這對母女的背影，我不禁心存疑竇：剛才那位女士不是說，地鐵里的扒手大都是吉普賽人嗎？可有關(guān)吉普賽女郎的定義，是墨西哥電影《葉塞妮婭》里的主人公——葉塞妮婭，或根據(jù)雨果小說《巴黎圣母院》改編的同名電影中的女主角——艾絲梅拉達，以及法國作曲家比才的歌劇《卡門》里的女一號——卡門那樣的，個個都是既潑辣活潑，又灑脫靚麗的大美女。然而，剛才這兩位其貌不揚的意大利母女，怎么可以和上述幾位女神級別的美人歸類到一起呢？她們是吉普賽人嗎？！
　　
　　 三
　　 不過，這次經(jīng)歷也讓我提高了警惕。我第二天再次乘坐地鐵時，還像昨天那樣，一直將背包緊挎在胸前。而且，除了褲兜里裝的那個又小又薄的薄荷噴霧瓶，身上沒敢?guī)e的東西。而且，剛一走進地鐵車廂，我便倚靠在了門旁一側(cè)。
　　 剛一站定，我就注意到，一個年輕女子站在了我身旁。她的個頭、體型、膚色，及神色，都與昨日那對母女相似。巧的是，這位年輕女孩的手里，也攥著一條黑顏色的圍巾……
　　 說時遲，那時快，沒過了幾秒鐘，我便感到這個女子在用她的手背，輕輕觸碰著我的褲兜……
　　 我當然知道她要干嘛！為了不浪費人家的寶貴時間，也為了快點兒結(jié)束我的窘迫處境，我扭轉(zhuǎn)過頭，猛然將自己的一只手伸進了褲兜里，“噌”的一下，抽出了那個小扁塑料瓶兒，故意夸張地大張開嘴，快速按動了幾下小瓶子上方的噴嘴開關(guān)，沖著口腔內(nèi)連續(xù)噴了幾下后，又將其裝回到了褲兜內(nèi)。
　　 很顯然，我的這一動作是故意而為之，徹底打消了該女子的行竊念頭。還沒等地鐵到站，她便轉(zhuǎn)身走向了門旁等候下車。
　　 幾天后，當我再次乘坐羅馬地鐵前，我腦子里突然冒出一個有意思的想法。假如我無法阻止那些扒手在地鐵上打我的主意，那我何不利用這一難得機會，索性助他們一臂之力？我想事先為他們準備一份禮物。如能讓他們順利得手，而我也能為此感到開心的話，那不等于彼此雙贏嗎？
　　 此刻，我又站在了羅馬地鐵的站臺上。舉目環(huán)視候車的人群，沒發(fā)現(xiàn)有誰的長相看上去像吉普賽人。不過，我相信今天肯定能再次遇到他們。
　　 地鐵進站后，我?guī)е鴼舛ㄉ耖e、若無其事般的神態(tài)上了車。還像前兩次那樣，一上車，我便站定在了門旁一側(cè)。
　　 也就在我剛剛站定并抬起眼皮的一剎那間，第一眼看到的，是坐在面前斜對面的，一男兩女三個吉普賽青年人！而且，其中一位女孩的手里，居然也緊攥著一塊黑顏色的圍巾……
　　 哇塞，就連我這個外鄉(xiāng)人，都能通過她們手里的黒圍巾辨別她們的身份，難道同行的意大利乘客會沒感覺嗎？而且，她們在光天化日之下如此招搖，意大利的那些警察大老爺們，怎么會視而不見呢？是因為警力不夠而不得不任其所為，還是覺著無傷大雅而如此恣意縱容她們呢？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得嘞，我早打算好了，今天只要一碰到他們，我肯定會主動出擊，而不會像前兩次那樣坐以待斃，我要主動迎上去，讓他們扒個痛快！
　　 正欲邁步上前，發(fā)現(xiàn)有一位小伙子冷不丁站在了我的身旁。定神一看，原來是一位看上去20多歲的吉普賽青年，他不但站得離我十分靠近，且胳膊上還搭著一件薄薄的汗衫……
　　 嘿！汗衫、黑圍巾。黑圍巾、汗衫……我突然明白了，同時，忍不住下意識地抬眼望向斜對面，但見那三位男女青年正盯著我看呢，看到我用眼瞄他們時，三人急速將臉扭向了一旁。
　　 嚯，原來他們是一伙的！好厲害，這些人也太膽大包天、喪心病狂了吧！
　　 行，既然這位小哥們作為代表前來獻藝，那我就沒必要再往那三位跟前湊了。
　　 為了能讓這哥們辦事兒時可以從心所欲，我拿出了手機，快速打開一段視頻。我耷拉著腦袋認真觀賞視頻的樣子，和嘴里偶爾發(fā)出的輕微笑聲，完全給人一種全身心沉浸在觀賞視頻畫面里的假象。與此同時，我又佯裝著于不經(jīng)意間挪動了一下身子，有意將我一側(cè)褲兜內(nèi)裝著的那個露著邊角的白顏色大信封，暴露給這位吉普賽小哥。不過，我眼角的余光，一直沒離開過他……
　　 然而，大約過了有一分多鐘，他一直沒有任何動靜。正當我懷疑自己是不是錯看他了的當口，地鐵到站了。就在地鐵即將停穩(wěn)并打開車門的一瞬那，能明顯感覺到，對方搭著汗衫的那只胳膊快速垂了下來的同時，我褲兜里的那個大信封被一下子“順”走了。幾乎在同一時刻內(nèi)，斜對面那三個吉普賽青年，也快速起身，緊隨在這位小哥的身后下了車，揚長而去。
　　
　　 四
　　 我當時的第一感覺是：真愚昧、真下作、真弱智、真小兒科！這幫專業(yè)江洋大盜所用的行竊手段，居然連小學(xué)生都能讀得懂！
　　 而當我想象著他們四個人走出了地鐵站，興奮地打開那個白顏色大信封后，卻猛然發(fā)現(xiàn)，信封內(nèi)塞著的不是鈔票，而是一大疊手紙時，我禁不住啞然失笑……
　　 出了地鐵趕回酒店的一路上，我的腦子里一直回放著記憶中的墨西哥電影《葉塞妮婭》的相關(guān)片段。那部影片我看過好幾次，每次都被吉普賽女郎——葉塞妮亞那奔放不羈的性格折服。再有，就是那迷人的音樂主旋律。每當節(jié)奏明亮歡快的彈撥樂器“尤克里里”的合奏樂聲響起，外加穿插于其間的小號所發(fā)出的，輕盈而悠揚的對天長嘯，就如同一曲可以凈化人心靈的天籟之音，美妙無比。而隨著音樂旋律的張弛與變換，我的心中也會涌出一陣陣難以掩抑的激動……
　　 可再想想往返于羅馬地鐵上這些靠行竊維生的男男女女，無論是從五官長相，還是身形氣質(zhì)，他們都與風(fēng)姿綽約的葉塞妮婭，以及那撩人魂魄的優(yōu)美音樂，扯不上任何干系。
　　 當晚，我?guī)е惶骄烤沟母杏X，特意上網(wǎng)查詢了一下吉普賽人的相關(guān)資料后才發(fā)現(xiàn)，盡管“吉普賽人”這幾個字看上去偏于中性，可有關(guān)這個民族的起源、經(jīng)歷、過往及特性，卻遠非我此前想象的那樣簡單。
　　 據(jù)相關(guān)資料記載，英國人稱吉普賽人為吉卜賽人，法國稱其為波希米亞人，西班牙稱其為弗拉門戈人，俄羅斯人稱其為茨岡人，阿爾巴尼亞稱之為埃弗吉特人，希臘人稱他們?yōu)榘⒔鸺又Z人，伊朗人稱他們?yōu)榱_里人，斯里蘭卡人稱他們?yōu)樗ㄈ说鹊?。而吉普賽人卻自稱為“羅姆人”（Romani）。在吉普塞人的語言中，“羅姆”是“人”的意思。
　　 瞧吧，僅一個民族的冠名，居然會如此繁雜！
　　 而說到吉普賽人的起源，時至今日也說法不一、莫衷一是。有說起源于印度，也有說起源于波斯，還有人認為“吉普賽人”這幾個字的發(fā)音，與英語“埃及人”的發(fā)音相近，所以，他們的祖先應(yīng)當是埃及人。
　　 不過，有關(guān)吉普賽人有史以來，在世界范圍內(nèi)的遷徙過程，說法倒比較接近：他們首先離開印度，于11世紀到達波斯，14世紀又到了東南歐，15世紀再到達西歐，而到了20世紀下半葉，吉普賽人的蹤跡已經(jīng)擴展到了北美和南美洲，及澳大利亞……
　　 此外，對于吉普賽人的共性，也有著較為明確的歸結(jié)——
　　 作為一個居無定所、浪跡天涯的民族，他們既浪漫，又有著保守的內(nèi)心。因此，不管流浪到何處，他們都很難融入到身處的社會環(huán)境。除了打卦算命外，他們不是乞討，就是販賣人口，要不就是小偷小摸。不過，也有的吉普賽人選擇了不同的生存方式。比如，在羅馬尼亞的吉普賽人，他們就是依靠從祖先那里傳承下來的“銅匠技藝”為生，不僅在生活上能夠自給自足，甚至還以此而致富。
　　 綜上所述，吉普賽人留給世人的印象好壞參半。好的是：浪漫、奔放、率真、熱情；缺點是：狡黠、放浪，販賣人口，外加小偷小摸……
　　 看到這里，我才如夢初醒：無怪乎這些吉普賽人會在羅馬的地鐵上，如入無人之境般行竊呢，皆因其祖上遺傳于他們的某種DNA在起作用！
　　 可以說，經(jīng)由網(wǎng)絡(luò)上查詢到的這些詳實資料，在某種程度上，顛覆了我對吉普賽人的原有想象與認知，因而，也讓我對羅馬地鐵望而卻步。
　　
　　 五
　　 在我離開意大利的頭天晚上，我漫步到了位于羅馬市中心的一處街心噴泉，想領(lǐng)略一下五彩繽紛、燈光璀璨的羅馬城市夜景。
　　 無意中，突然發(fā)現(xiàn)，噴泉一側(cè)的邊緣上，圍坐著幾個吉普賽男女青年。他們的外形看上去，都和我在地鐵里碰到的那些吉普賽人一樣，又黑、又小、又瘦，且絲毫看不到有任何電影里，或舞臺上的那些吉普賽人的灑脫外形。不過，他們那旁若無人般的大聲喧嘩聲，聽上去，倒還真有著一股子普賽人所特有的、狂傲不羈的個性……
　　 在他們那不停歇的笑談聲中，我的耳邊，突然隱隱約約響起了西班牙小提琴家、作曲家——薩拉薩蒂那首膾炙人口的小題琴名篇《吉普賽流浪者之歌》。這是一首根據(jù)匈牙利吉普賽民歌譜寫而就的既奔放豪邁、又充盈著哀怨色彩，且令人欣賞時，頓覺心蕩神馳的絕妙小提琴獨奏曲……
　　 我忍不住在心中嘆息道：真可惜！這優(yōu)美的琴聲所頌揚的宏大主題，無論怎樣，也跟眼前的這些吉普賽人很難聯(lián)系到一起。
　　 此時，只見一位女青年站起身來，與身旁的幾個吉普賽伙伴打過招呼后，轉(zhuǎn)身走開了。而且，她一邊在手里不停地揮動著一塊兒黑圍巾，一邊在嘴中哼哼著一首節(jié)奏歡快的圓舞曲，徑直朝著遠處走去。
　　 就在她挪動腳步的瞬間，我忽然意識到，她身上所特有的一股子輕佻氣息，較之西洋歌劇《卡門》里的女主角——卡門，在舞臺上演唱那首著名的《愛情是一只難以馴服的小鳥》時的感覺，如出一轍。歌詞中是這樣的——
　　 愛情是流浪的小孩，
　　 他從不知道應(yīng)該不應(yīng)該。
　　 如果你不愛我，我偏要愛，
　　 你可要小心，我的乖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