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寄往云端的問候(散文)
掀開日歷,今年的6月18日是父親節(jié)??墒牵以僖矡o法陪著老父親過父親節(jié),因為這一天是我老父親去世一周年的忌日。
在老父親在世的時候,四十多歲的我,身心的一部分還是孩子。我可以陪著老父親聊紅樓,煮水滸,聽他講著重復了多次的故事,偶爾還會糾正他的與之前不一樣的破綻,母親滿面笑容,偶爾也會補充兩句話。那時的空氣是溫暖的,我沉醉溫暖綿長的氣氛中,以為這樣的日子會到天荒地老,以為這樣的笑聲會一直響下去。四十年里,我的腳步,隔著厚厚的人生塵土,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父親的腳印里。只是,人生無常,老父親去世以后,我所有的無憂快樂時光,我的異想天開的理想之夢,全部破滅了,剩下的只有生存,苦澀的艱辛的生存。
夢境真是個奇異的東西,我可以夢見我從沒見過的陌生人,夢見我的兒時同學我的現(xiàn)在的同事,可以夢見我的離世多年的姥娘姥爺,卻惟獨夢不見老父親。人常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我沒有思念我的那些朋友,沒怎么懷念離世多年的姥娘姥爺,卻惟獨對離世不久的老父親刻骨銘心的想念。陰差陽錯地,親愛的老父親卻越不過千山萬水,走不進我渴望的夢境。我一直等待老父親來認我,撲朔迷離的夢境里,歡欣跳躍地等待著遇到久違的父親的目光,慈祥地看我。
當我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到一個酷似他的背影,我渴望那個神奇的人轉(zhuǎn)過頭來,是真的是熟悉的老父親。他眼含熱淚,喊我的名字,蒼老沙啞的聲音,純凈如陽光的笑臉,我聽著他熟悉的咳嗽,牽著我的手,把我領回家。
可惜,現(xiàn)在我站在洶涌澎湃的人流中,遠遠地眺望著看不見的自己的老年,追憶不起模糊的童年少年時光。
那段時間里,我去老父親生前單位辦理相關手續(xù),認識父親的人都會說我模樣像我的父親,每每提及,淚水總是不可遏制地盈滿眼眶。
記得父親在世時,我下班回娘家做飯,匆匆煮飯,擇菜洗菜切菜炒菜。當我把飯菜端到餐桌上,父親總是很慈祥的點評,菜里這個咸,那個淡,白菜水寡,茄子熟過了。那時的我有些不情愿,有時也會頂嘴,怎么做也不合你意呢。老父親會笑瞇瞇地陳述理由,你看你看,不虛心接受批評,這是讓你提升烹飪水平呢。可是現(xiàn)在,好脾氣的母親在我做飯時,對我做出的菜品不再品頭論足,當我炒出菜,征求她的意見時,她的話是一如既往地“不錯,咸淡正好”,對我的勞動成果無限包容。
我如今,多么渴望再聽到老父親給我說一些道理,哪怕是老掉牙的,我也會畢恭畢敬地聽;哪怕是重復了多遍的,我也會如第一次聽到一樣,充滿了強烈的好奇心,頻頻點頭。我渴求的僅僅是老父親說過千遍的老話;我需要的是,僅僅能夠坐在他身邊,聽他的呼吸,看他臉上的皺紋和暗斑,看他專注寫字,默默地陪著他。我已經(jīng)在現(xiàn)實中失去了老父親,不想記憶中再把他丟掉。
老父親現(xiàn)在休息的地方,遠離故鄉(xiāng),四鄰全是陌生。綠森森的蒼松翠柏,清一色的居室建筑,高大的老父親化成一粒塵埃被埋在塵土中。
也許在故鄉(xiāng),那些日漸老去的叔叔姑姑,那些已到中年的表哥堂哥們,他們會偶爾提及父親。老父親生前,是極無私的,一生極節(jié)儉,硬是從貧瘠的日子里擠出財物無私捐助別人,幫他們度過貧困艱難的歲月。
每到期數(shù),我們姐妹們,做到的只能是買些香燭紙錢、硬板紙扎的一觸即破的“高樓大院”,帶著各色果品祭食,去墓地看望老父親。那一刻的我們,是肝腸寸斷的;那一刻的我們,是痛苦滿懷的。
一直覺得,我們對老父親的離世處理得太倉促,太馬虎,但那有什么辦法呢,我們在疾病面前無能為力,不能代受。盡管我們深知父親飽受疾病的折磨,但我們只能聽之任之,一天一天地捱時光。去年的那天上午,我們接到監(jiān)護室的電話,說父親心臟已頻頻驟停,讓我們?nèi)メt(yī)院。等我們火速趕到時,他已經(jīng)永遠地停止了呼吸。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沒有任何一個親人在身邊陪伴,想必老父親內(nèi)心該是多么地悲哀和孤獨。我們悲傷而慌亂地為老父親清潔身體,此時的老父親像個熟睡的嬰兒似的,對我們手臂充滿依賴。我們像世間對所有離世的親人處理一樣,穿上秋衣秋褲、棉衣棉褲,戴上帽子、穿上鞋襪,穿簇一新地,我們輕輕地抬著把父親放進質(zhì)地粗糙色彩艷俗的被褥里,然后等待著靈車呼嘯著到來。最后老父親置身于冰凍的水晶棺槨里,他的魂魄,他的內(nèi)心,是何其絕望和痛苦呢?這些,我一直不敢想,一想起,就會如鯁在喉,是我極少觸碰的隱疾,總覺得自己對父親犯下了彌天大罪。
很多天以后,我還會常常無端地想,老父親沒有走,他還會從不同方向回來,分別來到我們姐妹的家里看我們,看到我的憔悴清瘦的母親。我不知道,在我寫這些文字的時候,老父親是否知曉;重生后的他,被我們不小心丟掉又回來的父親,是否以后會重新給我們贍養(yǎng)的機會,和我們團圓在一起。
沒有老父親的日子里,我走的磕磕絆絆,踉踉蹌蹌,在黑夜里孤獨難眠。父親走后的日子,我的寂寞人生,衰老已經(jīng)開始。我感覺我的腰有時會痛,有時也會頭痛,我不知道自己在年老腰疼時,怎樣在深夜獨自忍受,又在白天若無其事,一樣干活說話。去年年末,史無前例的疫情全面暴發(fā),全國九成的百姓都不幸染陽。在高燒到40度時,我以為我快死掉了,身體極度不適的感覺,讓我想到了老父親在監(jiān)護室中度過的漫長的一個月時間的煎熬。說真的,我倒不怎么恐懼死亡,我想大概是老天讓我陪老父親的時間到了。也許老天還是眷顧我,后來身體痊愈了,但期間康復過程真可謂刻骨銘心。生老病死,天之道,我身體遲早會老到這一天。到那時我會怎樣面對自己的衰老,不得而知。老父親,他是我的骨肉親人,他的每一絲疼痛我都能感知。衰老是一個緩慢到來的過程,也許我會像接受自己長個子一樣,接受衰老帶來的各種病痛。
老父親離開后,我長大了,變得堅強了,變得有責任有擔當了,同樣改變的還有我的孩子——父親的外孫。去年盛夏驕陽如火,他在暑假里,我們下班回家,都會看到桌上擺放的炒菜和切好的水果。有時先生早回家,推開廚房的門,看到兒子赤膊扎著圍裙干活,揮汗如雨。有時我洗手想幫忙,他推開我,讓我去客廳陪我母親說話,吃水果休息。晚上,常陪我在街上散步聊天。之前可不是這樣呢,他要么是長坐在電腦前玩游戲;要么是和他的同學約著出去打球。今年年初,孩子用自己業(yè)余打工的錢給他姥娘買了桶羊奶粉,五一勞動節(jié)也給我寄送了一雙運動鞋,我知道,他用他的無言的行動,溫暖我,保護我。這些,都會讓我非常感動,感動的以至于常常會流淚。痛定思痛,近天命之年的我,決定開始自學中醫(yī),購買書籍,認真研讀。既然我們無法延長生命的長度,那我們盡量地掌控好生命的寬度,把修復生命的任務不再草率地交付給醫(yī)生,而是嘗試著學會自救??傊谎噪y盡,功夫不負有心人,體弱多病的母親,在我慢慢地調(diào)理下,身體較之前有了明顯的改觀。這些,老父親如果有在天之靈,應該非常欣慰。
我望著遙不可及的天際,柔風拂面,陽光溫暖。肯請柔風帶走我綿長的思念和祝福,捎給我的老父親,永遠愛著的老父親。
2023-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