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上班時，早上七點半左右我會去看我收留的貓蛋。但它幾乎不在紙箱子里，它不是去門口迎接上班的人玩耍、討好吃的，就是去果園子轉(zhuǎn)悠去了。在我們打掃衛(wèi)生時，它會悄沒聲息地走過來，跑到你身邊，屁股一扭，身子一歪，尾巴一甩，急速改變方向又跑又跳地抓你的掃把、抓樹、做樣撲食你。或會上樹追小鳥，把小爪子伸進小坑里，就像貓抓老鼠的樣子，一改剛來時眼睛里膽怯憂郁，眼里閃耀著歡快的光芒。它變得調(diào)皮、活潑、可愛了。
　　 周六、周日我七點過去，貓蛋還在它的紙箱子里枕著我給它纏的毛蛋睡著。它聽見我叫它，瞅著我輕輕叫了一聲“喵”，像個嫵媚的舞女一樣，將一條白腿先直直伸出紙箱外，接著再慢悠悠移出另外一條腿。隨后它會毫無聲息地漂移出箱子，趴在地上，翹著屁股，舉著尾巴，伸長了柔弱無骨的貓腰。表演后過來用頭蹭我的手掌心，再看碗里我給它拿的食物。它一般先吃一點熱蛋黃，然后吃其他的食物。
　　 周日，我?guī)Я穗u肉和蛋黃過去，它照例表演了一番。吃了點熱蛋黃，再吃了幾口雞肉不吃了。我怕別的野貓進來吃了，就拿著雞肉絲給它嘴里喂，它倒也聽話，秀秀氣氣吃了幾口雞肉后，就再也不吃了。它吃飯很是講究，細嚼慢咽，就像它叫聲一樣輕柔。我想它如果是個姑娘，一定是溫柔秀美穩(wěn)重的樣子，而不像我吃飯呼嚕嚕風(fēng)卷殘云，聲音大得像男子漢聲震寰宇。在秀美的貓蛋面前，我是自卑的。
　　 我給它用熱水擦身子，它雖然特別害怕地掙扎著，但不會撓人和咬人。它對誰都沒有防備之心，誰喚它一聲它就把垂著的尾巴一舉，輕輕回頭輕輕地回應(yīng)一聲“喵”。我為它的好脾氣和親近人的性格欣慰，同時也有點擔(dān)憂，它的性格太好了，好得一點也不會反抗。這樣的性格如果遇到壞人，肯定會束手就擒的。我從它的身上，似乎看到了奶奶和眾多溫和忍耐鄉(xiāng)親的影子。
　　 整理它旁邊的衛(wèi)生，看有一個塑料袋子里還有幾片豬肝，不知是誰給它帶的。大概他們也和我一樣蹲在旁邊看貓蛋秀秀氣氣地吃著，逗逗它，彼此滿臉開心。
　　 它每天除了我給它帶吃的和固定的大半碗貓食，同事家里有好吃的都會惦記著它，帶給它吃。家里養(yǎng)貓的，還每天帶貓條給它吃。它享受著幾乎全單位人的關(guān)愛，越發(fā)活潑自信了。
　　 周日早上去，正好第一天遇見貓蛋和我一起洗澡救助貓蛋的同事在值班。我倆給它喂貓條，帶它玩，喂它水喝，它開心地又蹦又跳，搖頭甩屁股，在地上翻滾。我們叫它，它裝著聽不見，不叫它就偷偷來到我們身邊，待我們要彎腰去抱它，它就扭個屁股，臉上帶著歡悅的表情跳開了。我們說，這貓蛋現(xiàn)在一下“煽”（地方語，形容人愛表現(xiàn)的意思）得不行了。玩了一會兒，不知它跑去哪里藏起來了，八點多了，我就出去鍛煉去了。
　　 禮拜一上班沒見貓蛋，看它把周日我放的雞肉和蛋黃吃完了，多半碗貓食吃得只剩一口了。我放下蛋黃和肉片也沒有多想，想它在果園或者去院子里玩去了，便沒有在意。
　　 打掃完衛(wèi)生回辦公室，我說今早咋沒見貓蛋？同事說她上班路上看見一只像貓蛋一樣的貓“臥”在大門外的墻邊，不過特別臟，脖子那么細，應(yīng)該不是貓蛋。我說肯定不是貓蛋，貓蛋我昨天給洗得干干凈凈的。我心想一只流浪貓“臥”在外面是常有的事，啥也沒想就忙去了。
　　 下午照例早早上班拿了玉米、紅薯和洋芋，想貓蛋不知愛不愛吃這些東西。如果愛吃，我會經(jīng)常蒸熟喂它。可是去了，貓蛋卻沒有吃一點東西，心想它又去哪里了？誰又給吃好東西了？剛回辦公室，二樓的同事打來電話說：貓蛋死了，在圍墻外面躺著呢！讓我去確認是不是貓蛋。
　　 我嗓子眼已經(jīng)澀澀地，就要去看，心里卻在怕著，怕那只貓真是貓蛋。早上和我說貓蛋的同事對我說：“我早上給你說像貓蛋一樣的小貓在外面“臥”著，我不敢說“死”，再說貓蛋是干凈的，那只貓那樣臟，腿上黑乎乎地，脖子特別細，像斷了一樣......”
　　 我哪里想到是貓蛋會無緣無故遭遇不測呢？昨天還活蹦亂跳地在院子跑著呢。我想肯定是他們認錯了。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拿了鐵锨，管外面那只小貓是不是貓蛋，總不能讓它曝尸野外吧，埋了讓它入土為安吧。
　　 和我救貓的同事在上班，打電話的二樓同事也在，她們應(yīng)該是在說那只死去的小貓。我問她看得真切？可是貓蛋？打電話的同事說，她天天喂貓蛋，認得它，肯定是貓蛋。問和我救助的同事看得可真切？她說，看尾巴像，她不敢看仔細。我的眼淚再也控制不住了，流著淚拿了一個小紙箱子，想出去把小貓尸體裝在里面，拿到果園挖坑埋掉。我腿上像灌了鉛塊邁不出步子，心跳得厲害，怕萬一過去真是貓蛋，該如何承受？同事也眼睛紅紅的，大概和我一樣的心情。我倆邁著艱難的步子一前一后慢慢過去，我先過去，沒見躺著的小貓，地上只有一個拆開的奶箱子，奶箱子旁邊，有兩小坨黑乎乎的血跡，綠頭蒼蠅嗡嗡飛著?？淳嚯x，應(yīng)該是從小貓嘴里和屁股流出來的血跡。我們正在討論小貓哪里去了？剛好過來一個環(huán)衛(wèi)工人，問他小貓哪里去了？他說剛才廣宇公司人清理了。
　　 我哽咽著，顫抖著雙手鏟了一點黃土，把那兩灘黑乎乎的血跡蓋上。算是在心里埋葬了這個可憐的小貓。我沒有親眼看到是不是貓蛋，心里還存在著妄想，想它又像前幾天一樣出去了四天后，然后完好無缺地回來了。希望這次也一樣?？晌抑牢业南Ｍ羌俚?，是自欺欺人的。
　　 貓蛋遇害的當晚，入睡前我默默祈禱，請你到我夢里來，告訴我，誰害了你。夢里，我果然夢到了它，我去破案，一個女的告訴了我真相：貓蛋被人碾軋死的。我抓住了那個害死貓蛋的男人，他還有兩個幫兇。他們要打我，我忽然有了武功，一個過肩背，一番怒氣沖沖的拳打腳踢，把那幾個男人狠狠教訓(xùn)了一頓，那個帶頭的男人拿出了800元錢要了事。我不肯，就要我的貓蛋。后面那個男人還說給錢多了，為首的男人朝他點點頭示意他別說話。他光頭黑臉的模樣我在夢醒后還記得那么清晰，但我不知道他是誰。
　　 周二早上，我一樣煮了雞蛋，但我把雞蛋拿出鍋的時候，卻聞到了一股腥味，心里特別難受。想著這20幾天來，貓蛋每天早上吃蛋黃我吃蛋清，如今，它再也不會吃了。我沒有動雞蛋，草草吃了早飯，去單位看貓蛋，它不在，碗里吃的東西原封不動放著。我纏的那個毛蛋還在貓蛋平時睡的紙箱子的老地方放著，它沒有回來，我知道，它再也不會回來了。
　　 6月12日那天，我永遠地失去了貓蛋。它從5月18日跌跌撞撞進入我們的視線，我們從死亡邊緣救回了它，頑強的它堅強地活了過來。自己學(xué)會了上廁所、爬樹、抓鳥、堵漏水的管子，和人藏貓貓。6月11日周日早上，在我們的視線里健康快樂蹦跳。11號晚上，它還在院子里跑著，如果，躺在單位圍墻外邊那個如同事們看見的渾身臟兮、脖子快要斷了的小貓是貓蛋的話，它應(yīng)該是12日凌晨遇害的。傷害它的，毫無疑問是它最信任的人類。它最信任的人類不知用了何種殘忍的手段，把它折磨至死。在那個血色的凌晨，不知它經(jīng)歷了多長時間的殘酷折磨。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它眼里的信任和光是怎么一點點無助痛苦地熄滅下去的。在它感知到危險的臨近時，肯定是想回到它的“家”尋求庇護和幫助。我一遍遍地設(shè)想著它是否拖著奄奄一息的身體，想回到那個曾經(jīng)給過它溫暖的地方?？墒牵驮陔x它的“家”咫尺之遙時，它再也撐不住了，無助地背靠著圍墻，倒在了那根電線桿下。結(jié)束了它短暫的生命，結(jié)束了它身體的極度痛苦。從此，我可憐的貓蛋，它躺在盛夏溫?zé)岬耐恋厣稀Ｎ乙槐楸榛貞浿臏厝峥蓯?，設(shè)想著它走時的痛苦，一遍遍詛咒那個害貓蛋的儈子手！貓蛋臨死遭受的苦痛，會不會加倍還在那個劊子手的身上？
　　 當初救它的時候，我就知道有一天我會和它有一場傷心的離別。我想象著把它養(yǎng)大的樣子，想著它老去的樣子，想這想那……也想過我是屬虎的，奶奶說我養(yǎng)不活貓。我覺得它在大院子里，大家都寵它喂著，就不是我專養(yǎng)的貓。這樣會不會改變貓蛋的命運？我想了很多很多，可是，不成想，這種離別來得如此之快，如此之殘忍。
　　 我一直希望貓蛋好好地活下去，我希望貓蛋被這個世界溫柔以待?？墒?，貓蛋還是沒有逃脫人類的野蠻粗暴。
　　 自始至終，我沒有看見躺在那里的就是貓蛋。那么，它還活著吧，活在我的心里吧。我一遍遍地淚流滿面，一聲聲呼喚貓蛋，它就在我眼前歡快地跳躍著，抬起一條前爪試探性地放在我的腿上。我抱起它，將它放在我的懷里。它靜靜地，一動不動，睜著圓溜溜的大眼睛看我。我用鼻子輕觸它粉嫩的小鼻頭，它舉著爪子靜靜看著我，是感動是欣喜是幸福。長那么大，大概它從未享受過被人擁抱親吻的感受吧。
　　 我沒養(yǎng)過貓，不知道它有多大，朋友看了圖片，說有五個月左右的樣子，那它剛來的時候，應(yīng)該是三、四個月大小。那天我看它用爪子瘙耳朵，從淘寶給買了耳螨滴液，想著夏季來了，給買了驅(qū)蚊蟲項圈，想著它天天吃干食，準備給買貓罐頭。同事說兒子喜歡貓蛋，要抱回去養(yǎng)，要給打防疫針、給洗澡，耳螨滴液和項圈……同事的兒子上班還沒來得及抱走它，我買的一大包貓食才吃了一半，它卻忽然就以那樣的方式離開了我們。
　　 這個人世，對貓蛋來說，不知有沒有值得留戀的東西。它從小顛沛流離，居無定所，風(fēng)餐露宿，遭受人的驅(qū)趕打罵拋棄，經(jīng)歷饑餓和病蟲折磨，機緣巧合遇到了愛著它的人。本來以為可以開啟它美好的貓生，平平安安快快樂樂活下去。然而，美好的時光卻是如此短暫，它卻以我能想到的卻不敢想象的方式離開了這個世界。
　　 安息吧，我的貓蛋。愿你受盡貓世苦難，來生幸福平安。我想，細嚼慢咽、細聲細氣、溫柔聰明的你，來生一定是一個富家千金，享盡人間富貴安康，嬌嬌弱弱。今生，我不能為你做什么，只能把對你的思念和心疼埋在心里。
　　 2023年6月13日星期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