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璞】盛夏滋味長(散文)
一
“足蒸暑土氣,背灼炎天光?!币荒曛凶顭岬臅r節(jié)到了。
走在傍晚的洪山公園,原本想在自然的空氣中尋覓一絲清涼,卻沒想到和頭伏天里的潮濕悶熱短兵相接,迎面而來的溽熱仿佛讓城中人免費蒸了個桑拿。不愧是火爐之城。
沒有風(fēng)。炙熱的高溫將空氣烘烤得滾燙。洪山公園高大的梧桐和香樟遮天蔽日,依然不解燥熱。蟬鳴得如鼓響。一定有數(shù)千只知了躲在樹叢中,它們開動音箱,鼓噪竭力,如千人大合唱,如萬匹馬奔騰,此起彼伏,聲振長天,那氣勢頗為浩大壯觀。我未曾聽過還有哪個地方的蟬鳴勝過它們。這些昆蟲,定是積聚了地底數(shù)年的能量,只為在今朝綻放歌喉。我對蟬說:他日再見,要待來年。蟬對我說:他日重逢,要等來生。蟬的生命就是這么短暫,所以它要放聲歌唱。
這樣的盛夏,如果不去清涼之地避暑,在偌大的城市,唯有躲進空調(diào)房里才能續(xù)命。于是,趁著女兒假期,我們來到中南路海底撈,在23度的室內(nèi)氣溫里享受一頓夏日美食。她的學(xué)生證還可以最后一次打折。
海底撈的食材新鮮,服務(wù)質(zhì)量更是沒話說。鍋底主打番茄和中辣兩種口味,五花肉,肥牛卷,羊肉卷一樣來一份,蝦滑,烏雞必不可少,金針菇,冬瓜片去油膩;還有各種免費水果,銀耳紅棗湯,薏米雜糧粥養(yǎng)顏養(yǎng)胃。味碟隨各人喜好自取,攪拌均勻,色香味俱全。一種食物帶來的愉悅沖淡了高溫酷暑的炎熱,我們的味蕾在喝第一碗西紅柿瘦肉湯時得到了開味菜的撫慰。而女孩子最愛喝的抹茶生椰冰冰涼涼,那清綠色的包裝特別養(yǎng)眼,仿佛專為這個年齡段的少女而研制。我是一杯漿果色的酸梅湯,酸酸甜甜,去暑開胃,一口啜飲下去,沁人心脾,暑熱漸消。
享受完美食之后,還可免費做個美甲。我在女兒的帶動下,也和她一起做了個裸粉色間白條的指甲,別說,這個清新亮麗的顏色搭配真符合夏日特色。長久的分離迎來短暫的相聚,我分外珍惜這美好的假期。
二
七月流火,八月未央。在江城,在江漢平原,這才剛剛?cè)敕?,還有三四十天的高溫等著我們。古人有言,一夏無病三分虛。怎樣度過這漫漫長夏,吃飯成了一個重要的生活環(huán)節(jié)。
平常菜蔬,粗茶淡飯,家常飲食是最為持久的一日三餐,最經(jīng)得起歲月檢驗?!陡∩洝氛f,布衣菜飯,可樂終身。
“夏日之夜,有如苦竹,竹細(xì)節(jié)密,頃刻之間,隨即天明。”在詩人的俳句里,怕熱的我曾經(jīng)最憚過夏天,但也唯有在盛夏,才有一個悠長的假期。我總是懷著矛盾的心情,迎接夏天的到來。
記得最熱的七月,總是伴隨孩子們的暑期來臨。當(dāng)?shù)谝荒ǔ蹶枏臇|湖的水平面升起,江漢人也開啟了一天中最有儀式感的早點。武漢人稱之為“過早”?!斑^早了冒,您哪?”充滿家鄉(xiāng)味的問候在彼此熟悉的鄉(xiāng)音中顯得親熱親切。
牛肉面,財魚面,熱干面;炒米粉,炒三鮮,炕豆皮;糯米包油條,汽水粑粑,苕面窩窩;腸粉,餛飩,餃子;豆腐腦,綠豆沙,蛋米酒……吃的喝的,應(yīng)有盡有。記得那時孩子小,家里姐姐的小孩,還有孩子們各自的同學(xué)時常來串門,我最愛帶著他們?nèi)ミ^早。找個室外的桌子坐下,微風(fēng)帶來一絲清涼。我們各點一碗三鮮湯或包面,還買幾個剛出鍋的鮮肉包,鍋奎也是表層蘸著芝麻,焦香酥軟。這樣有葷有素,干濕搭配,一頓美味的早餐吃下去,飽了腸胃,熨貼踏實。
過完早,孩子們說說笑笑回到家,我給他們布置作業(yè),然后各做各的功課。嘰嘰喳喳的聲音低下去,一顆顆小腦袋專注于書本,客廳漸漸變得安靜。
帶著滿心的歡喜,趁著早晨的涼風(fēng),我騎電動車去買回一天的菜蔬瓜果,回家來炮制全家的美食。心情如節(jié)節(jié)生長的細(xì)竹,也帶著對歲月的憧憬,覺得日子生動而響亮。
那時我是年輕的母親,是一個還算合格的主婦。我盡量學(xué)習(xí)如何上得廳堂,下得廚房。沒有幾個拿手菜又怎能贏得孩子們的贊許呢?青豆和冬瓜先焯水,油鹽醬,蔥姜蒜,一齊下鍋爆香,起鍋時灑入些許蝦皮;財魚先在菜市場就要攤主殺好,回家來改刀成薄片,少許生粉保持鮮嫩,配以青翠的絲瓜,靈魂的味道在于醋的使用,湯汁的最后用糖提鮮;小龍蝦選背殼最清亮的,不僅肉質(zhì)細(xì)嫩且干凈,掐頭去尾,姜椒爆炒,香味四溢,待蝦殼變成迷人的紅色即盛起裝盤;鱔魚皮用生粉裹著切成絲,熱鍋冷油,滑香淋醋,營養(yǎng)補氣,鮮酸開胃,利于孩子們生長發(fā)育。
女兒從小就是肉食動物。記得一次,我用大白菜燉肉,瘦肉我吃了,肥的挑出來放在飯桌上。女兒問:“媽媽,這個怎么要丟掉?”我說:“肥的不好吃,丟掉算了。”三歲的女兒卻揀到碗里,并扒拉幾口米飯,抬起頭說:“你不吃我吃,丟了多可惜。蠻好吃的!”我望著她圓乎乎的臉蛋,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媽媽。
為了營養(yǎng)均衡,改變她不喜蔬菜的習(xí)慣,我特意把青菜炒得入味可口些。黃瓜,絲瓜,胡蘿卜變著花樣,土豆絲是一份常用菜,有一回煎冬瓜獲得了女兒的贊賞,看著她吃得香甜,我也覺得好有成就感。
那天刷到一個視頻,葛媽媽一家人。樸實的鄉(xiāng)村鍋灶,一家人的一日三餐,那一道道家常菜在葛媽媽的巧手操持下,盛滿溫暖與關(guān)愛,滲透著生活的細(xì)水長流,靜默歡喜。這世上最幸福的莫過于,隨時回家都有可口的飯菜等著。如麥田的守望者,那是母親對一個家的堅守。
三
夏天的菜園,是一道值得反復(fù)欣賞的風(fēng)景。如果遇到一片茂密葳蕤的菜園,我會在旁邊仔細(xì)地觀察半天。藤藤蔓蔓的豇豆,在外圍的籬笆墻上垂下一條條長長的細(xì)條,成雙成對,煞是可愛;黃瓜葉片大,花兒小,有花的地方就是一個或青綠或黃白的小瓜,那綠色的刺面泛著水靈的新鮮;順藤摸瓜是用來形容尋找西瓜的,它們碩大的瓜紋藏在綠葉后面;西紅柿泛紅時最誘人,往往等不及熟透就摘下來進了肚子。
在我的童年,母親就精心伺弄著一畦畦菜園。在城市樓房的前面,有一塊空地,勤勞手巧的母親將它開墾成了一片豐收的田野。馬鈴薯在冬天就下種發(fā)芽了,萵筍的葉子泛著油綠,花生在地里白胖胖地長著,紅薯多得吃不完。我最喜將玉米的胡須編成紅色的辮子,母親看到只笑一笑,并不責(zé)怪我。她在前面摘菜,我提著籃子跟在后面,我喜歡跟著她,永遠(yuǎn)也不膩。
那園子里的菜是真正的綠色食品,我要在多年以后還回味著那菜蔬的清香。豇豆悶飯,芋頭悶飯,微微的焦香,讓人忍不住要多吃一碗。那是土地的原鄉(xiāng),是母親的味道。
有時候我忘了自己也是母親的角色,不想做飯的時候,就去尋覓美食。那年女兒功課很緊,學(xué)習(xí)壓力大,不想吃飯;我亦受了暑熱,身體倦怠,沒有味口。丈夫開車帶著我們,在鄉(xiāng)鎮(zhèn)的農(nóng)莊里尋得一處客莊,那里是我的出生之地,他知道我最喜家鄉(xiāng)味道。一份全家福,一份炒鱔絲,一碗粉蒸肉,一碟肥腸鲊沫,還有一盒荷塘三寶(蓮米、菱角和藕),我和女兒吃得津津有味。許是曠野的風(fēng)吹散了心中的愁緒,許是家鄉(xiāng)久違的美味撫慰了我們的腸胃,我們坐在盛夏的荷塘旁,品嘗到了原生態(tài)的新鮮農(nóng)家菜,血液里又增添了無限動力。
四
如果說忙碌的一天,需要精彩的午餐打打氣,那么日薄西山,卸下一天的疲憊,各種宵夜會帶來靈魂的滋養(yǎng)。
夜幕降臨,江漢人的味覺也隨之蘇醒。雖然沒有淄博燒烤那么有名,但江城的夜市也足以撐起漢味美食一片天。麻辣燙,小龍蝦,擼串,漢街燒烤,胖記烤肉,在煙熏火燎中,約上三五好友,感受夏日夜晚的放松與浪漫。
每年夏天,昔日的同學(xué)好友會從外地歸來,攜家?guī)Э陂_十幾個小時的車,只為了看望年邁的父母,也為了與我們這群發(fā)小聚一聚,咵咵白,聊聊天。故人何在,煙水茫茫。很多人在人群中已走散了,如大浪淘沙,我們還在一起。忘了彼此都是人到中年,仿佛又回到小時候。
隨意尋得一處大排檔,點上一桌燒烤,也囑咐老板炒幾個小菜。松滋雞上桌,啤酒開了幾瓶,在七月的時光中敘舊。夏日有風(fēng)味,盛夏滋味長,那菜的味道加上友情的暈染,一別經(jīng)年,酸甜苦辣,別是一番滋味上心頭。
走在回家的路上,聽樹上火熱的蟬唱依然不減音量。一只剛剛羽化的蟬飛向高枝,薄薄的翅膀突然伸展開來,它將自己懸空的小小身體穩(wěn)穩(wěn)護住,又一個俯沖向另一蟬聲鼎沸處飛去。它帶著新生的力量,宛如一架小型戰(zhàn)斗機勇猛向前。隨即,一聲清亮的蟬鳴響起:“知了--知了!”那聲音傳遞出前世相知,今生重逢的喜悅,蘊藏著始終向前的篤定。我暗自贊嘆,這小家伙,是個勇士呢!
羽化的勇士飛走了,那晶瑩剔透的蟬蛻依然黏在樹上。身在地底,就積聚力量;羽化上天,就放聲歌唱。它們朝飲白露,夜啜汁液,那也是它們的夏日滋味吧。明月別枝驚鵲,清風(fēng)半夜鳴蟬。誰說蟬變里沒有禪意呢?在盛夏的七月,我竟感覺到了一絲清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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