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歸】向南去(散文)
◎向南去
這樣的念頭起了好久,也許是每日懨懨地往返在小縣城的街頭,烈日總讓我不開心,遮陽的大檐帽總被亂風(fēng)吹落在地上,一肚子的委屈。
想逃離。
趕著躲掉清早的太陽,隨車一路向南去,人很多,滿滿當(dāng)當(dāng)。以往竟沒這種感覺,被似乎陌生又熟悉的氛圍包裹,窗外白云在后退,青鳥在隨行。
山總是可愛的,它們在飽滿的八月從來不孤寂,濃烈的綠色陪伴著,很有青衣長隨著壯士的美感。我見這滿眼的綠倒不艷羨,我總喜歡荒涼的東西,亙古而來的荒山碎土,白雪茫茫,似乎才有詩意,但總不能及。
這只是我的偏愛罷了,向南去總是這種盎然的綠水青山?;蚬路褰^立,或延綿成海,或飛瀑出峭壁,或蒼松起絕崖。此是怡然之美,令人心向馳往,不覺得凄涼冷漠。
隴南山川之大氣,不比黃土高原的雄渾沉穩(wěn),展現(xiàn)的是一種棱角分明的絕美氣質(zhì)。茶馬古道從這里穿越,悠長的駝馬鈴聲有穿透歷史的塵埃,從古道過驛站,在千年菩提樹下停留,馬幫們總是祈求它的庇佑,然后穿山林,過險灘,川滇藏之間盡是前人們的傳說。
歷史厚重,總不敢言,寥寥幾句,感嘆斯人已去,白駒而已。只剩這山川卻在,倒淌河潺潺依舊。我想,此生也只來一次花橋,蜉蝣一處,淡淡而去,花橋酒未喝,此間已少了一個太白。
我總是愛如此發(fā)癔癥,罷了。
過康縣,進文縣境內(nèi),山勢如巨龍盤臥,陡然令人驚嘆。我想這里的地名如此好聽,總沒辜負這群峰。山道盤著兀立的石崖而去,迂回而上,蛇形一樣盤附。此正是遲暮,白云懶臥碧翠間,羞紅眉梢一點點,千山萬仞總別離,嫦娥半遮女神顏。
車在山中走向黑夜,沒喝酒的暈車呆子也想做太白,總鬧笑話,寫出來便大家笑笑。然后憋著一肚子的口水,苦于沒有一個袋子可以盛這翻江倒海的東西,現(xiàn)實如此不堪,估計是一車人的不堪,不僅僅我將花橋入了肚的米線全還給了文縣的下水道,還有這亢奮的精神也折磨沒了,大山總沒饒過我,盡管我贊美了它。
人總是要有一個去處,常年,累月,固定的往返,東升西落的太陽,風(fēng)送來的漂泊的云,還是大雨,暴雪,常常令我麻木,困惑,歡喜,又失落。古人有詩: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即便是我等如此碌碌之輩,總覺光陰蹉跎,這短短的一生,路在什么地方,總愛想這種虛無的問題。
我看這里的山水,松柏,朽木,溪澗,是世間獨我的姿態(tài),我不看,它們依然遺世獨立,性質(zhì)絕佳。我看山看水,不知是在看自己,所以迷惘錯亂。
夜宿在文縣,這座縣城真實穿越了千年歷史,南北朝時期稱文州,從此雖有反復(fù),總算沿用而來,是今文縣。兩側(cè)陡峰交錯,合抱其中,急流順著城中奔騰而去,行路之艱難,一路狼狽可見一斑。
于此城厚重,如此熱烈。我們從山頂下來,叨擾一宿,又顯得單薄。
只好問你,是否已吃過晚飯,明日要去四川,阿壩。
◎九寨溝
清晨的濃霧纏山繞嶺,水汽濕重,裙子竟有些冷了。前一晚吐過的胃著實難受,晚上叫了外賣,一份面索然無味,不得已又買了一瓶醋,然后發(fā)現(xiàn),不是面難吃,實在是胃難以承受。最后便只能帶著一瓶文縣的醋開始前往阿壩。
四川阿壩,九寨溝。
在車上沉沉睡了過去,一路似前日的綠意,高山峽谷,曲徑通往山林更深處。九寨溝縣嵌在雪山下,明鏡漂亮,白云似輕紗軟煙羅覆在上面,遠遠的,守護神一樣。
歷一小時,山陡然高了很多,長生百年的松杉已不能達到絕頂,灰色的巖石孤傲地聳立在最高峰,綿綿不絕。這里的云因為大地的隆起稍顯低垂,天地的距離近了起來,怪不得這里能稱得“人間仙境”,大抵女神沃洛色嫫真的住在這里吧。
記得有一本書,將這世間的雨寫了個干干凈凈,那九寨溝可能將這世間的水都聚于此,女神的寶鏡一碎,便有了人間108個形態(tài)各異的海子,目及之處,皆是盈盈。
長海,最遙遠的海子,綴在高海拔山中腹地。水色黛藍,映襯著蔚藍天色,白云點點,四周蒼翠慵懶,微風(fēng)過境,恰如神仙妃子雅致,不是人間該有的去處。
即便如此,南山卻不推薦來此,因為這可能是九寨溝最不起眼的一處景了。我想起天山的瑤池來,那是更高的海拔,更孤絕的雪峰,中間嵌著這么一塊寶鏡,那里常年大風(fēng)冷冽,和這里不能比較。畢竟是西王母的仙居,色嫫女神還得退一等次了。
諾日朗這個名字實在好聽,藏語中高大偉岸的意思,也指男神。我很喜歡這些少數(shù)民族語言翻譯過來的漢字,因此在這里逗留了一陣子,按慣例買了一個小小的轉(zhuǎn)經(jīng)筒掛在背包上,在羊湖、拉卜楞寺都買過,這是第三個,幾個包包上都掛滿了。我不信這個,卻總覺得它好看,貪念著佛也能偶爾保佑,但長此看來,佛是忘了我的虔誠。
去箭竹海,一路的碧波粼粼,微瀾蕩蕩。南山一路尋找著所謂的箭竹,當(dāng)然我想象的也該是棱節(jié)分明,枝葉如箭,有著外放的挺拔修直,一身傲然骨氣的竹子。但尋了半日,只有長松插云天,未見修竹高高節(jié)。翠色如墨,清至透底,沿海子外圍棧道一路走來,滿眼幽幽寶石藍,各數(shù)植被環(huán)著寶鏡,溫溫柔柔如同處子。百年之久死去的沉木清晰地躺在水底,斑駁交橫。海子接納了唯美的死亡,我想此景之下,高竹確實不適合待在這里,反倒是有著玲瓏小巧船葉,根枝交錯繁盛簇擁而上的小灌木叢似的所謂箭竹,才能接住這醉人的水光山色。
往下而來,地勢錯落,便形成了壯觀的箭竹海瀑布。通長幾十米的白瀑連石相疊,切割開來,飛懸如練,定是神女的帔帛遺落此處。瀑布前的深潭點點斑斑,流水滑過,又是彩色盤被打碎,各色千秋,嬌黃裹著墨綠,霜白透著冰藍。苔痕透過黛色覆滿了水草,隨著水繼續(xù)流過棧道,恍若神女三千絲。
隨著海拔繼續(xù)降低,水的速度越發(fā)快了起來,爭前搶后越過石灘,隆起的石頭碎落在灘上,更將水流絆得不成樣子,珍珠一般跳躍而來,在前方的懸崖再一次完成飛流直下的壯舉。
靜態(tài)的水,飛瀑的水,珍珠一樣碎裂的水,真是一個阻不斷,殺不死,只要我還在,任你前方什么險關(guān),我總能順著你,成就我的姿態(tài)。到底當(dāng)年《西游記》來此取景,有沒有被這里的水經(jīng)過的種種難關(guān)所折服,是不知道了。
一路向北而來,地勢總算平緩,熱烈的水也穩(wěn)了下來,形成了不同于脫兔般的靜謐。大大小小的各色海子羅列分布,皆是寶鏡的黛,半江的青色垂簾,如果女神有座宮殿落在這里,做個半生癡傻呆人,也足矣。
只可惜我這種過客,此生只可遠觀盛景,看神佛筑白塔,怪石點蒼臺,神女碎寶鏡,攜這瑤池在人間了。
◎踏黃龍
休整一夜,難得九點起來,去往松潘縣,黃龍。
第一次聽到如此霸氣的景區(qū)名字,思緒神游天外,龍吟陣陣,不料一股亂風(fēng)瞬間將我打回了原形,這輛歪歪斜斜的大巴車喲!
常想起以前,天地不怕的,一個人橫沖亂撞。去看珠峰,五六點進景區(qū),高原上的狂風(fēng)肆虐,要把人撕成碎片一樣地在身上切,那兩側(cè)的利刃直抵云天,太陽落下,黑夜嗚嗚咽咽,無限大的吞噬力沖擊感官,最后只能在海拔紀(jì)念碑前撿起一顆石頭往回趕,木木的身體像個將三魂六魄留在高原上的傻孩子。
回神過來看大巴車,漸漸可以叫上一兩個名字的同行者們,前面幾個小男孩總是玩著你說我猜或者急轉(zhuǎn)彎的游戲,不知煩惱為何物。后面坐著幾個小美女,大大咧咧,自信陽光,滿是青春該有的氣息,回想起我的那個時候,可能也是在大巴車上,夜宿蘭州,聽著《春泥》止不住地掉眼淚,這正是每個人獨一無二不可復(fù)刻的人生啊,盡管我們那么普通。
兩日下來,將這青山看了個遍,平川和高原的交界處總能因為地理活動誕生偉大的風(fēng)景,兩小時車程開進黃龍,依舊是跌宕連綿,錦繡山河。遠處灰色峰頂白雪覆蓋,完全呼應(yīng)了雪寶頂山這個名字,天邊厚重的云在醞釀著一場急雨。這里海拔較高,剛下車便覺風(fēng)的涼意,整個人抖了一抖,忙將披風(fēng)纏在了腰上蓋住光涼的小腿,畢竟不是小朋友了。曾想去買一件披風(fēng),卻被景區(qū)的價格勸退,干脆直接穿著白色的薄裙上了山,不過最后證明,爬山產(chǎn)生的熱量可比一條披風(fēng)多多了。
黃龍只一絕,便是鈣化池。剛上山就能看到一片鈣化灘流,似梯田狀,卻又比梯田靈動,不那么規(guī)整,大大小小不成規(guī)矩地散布著,灘底呈硫黃、墨綠、青黛色,竟沒有一灘一樣的。水流微微粼粼,清透見底,不比九寨溝遜色,甚至更有別致了。這里的青木花草,皆為點綴,小小地立在池子里,羞澀美妙,也不喧賓奪主,只為錦上添花。
一路上去,水聲震耳,又見飛瀑。此瀑布雖然水流不多,倒有其他的特色,斷崖處甚至池潭都是堆積而起的鈣化灘,形狀多變化,似游龍飛爪,又似蓮花寶座,飛泉在日光的照射下傾瀉而來,碎玉一般的晶瑩剔透。這飛泉從更高處漫灘而下,滿眼的金黃乳狀突起,正似黃龍匍臥,利爪淺收,鋒芒收斂,潛龍勿用。
感嘆自然鬼斧神工,有幸見此,滿身的遺憾又卸去了一絲。攀爬向上的過程,盆景池,爭艷彩池,玉翠彩霞,映月彩池相繼入了眼簾,更比鈣化流灘絕妙許多,幾乎延綿大片,層層疊疊,有致錯落,池水姜黃青黛相間,正是仙女豐姿,瑤池品格。
黃龍寺落在頂峰之下,和更上的禹王廟遙相呼應(yīng),大禹治水婦孺皆知,卻可知他的父親黃龍真人為了兒子的千秋偉業(yè),愿意化身黃龍完成御水大業(yè),更在此立足保一方水土平安呢。
雖是傳說,卻覺得父愛厚重,兒子在前開辟偉業(yè),身后永遠有一雙手隨時托舉,便是大愛了。
差不多在一雙腿快要廢了時,終于爬上了雪寶頂山觀景臺。大山的巍峨顯現(xiàn)在面前,巨龍一樣盤臥,相互纏繞,脈氣極盛。只有一句詩:“會當(dāng)凌絕頂,一覽眾山小”。
夜宿地在松潘縣,古稱松州。古城遺址城墻斑駁,依稀可見當(dāng)年作為邊陲重鎮(zhèn)的繁華,常覺歷史厚重,千年之前,大唐和吐蕃結(jié)親,偉大的文成公主西嫁松贊干布,傳為佳話。如今在這古城前依舊矗立著兩位造就了歷史的人物鑄像,光陰碎去,人來往去,新的歷史已然悄悄書寫。一行人走在城內(nèi)商業(yè)街,華燈初上,柔和的光掛在頭頂?shù)母魃珶艋\里,一排排扣在木制門樓中,熙熙攘攘,靜謐平安。我喜歡這種氛圍,兩邊盡是民俗古玩店,種滿玫瑰的小吃街上,門前有和善的老人招呼著我們笑,浪漫至極。
穿過古松橋,紅色柔暈打在姑娘的臉上,風(fēng)花雪月,妙不可言。橋上人多,一時和辰走散,慌亂中在橋上急尋,卻見一消瘦白衣,立在橋頭望江水,腳下湍流不息,他抬頭看黑夜里山頂上的光,柔柔一笑,整座橋似乎回到了大唐。
◎扎尕那
要如何來描述,這個神仙一樣的地方。
南山說,這是他可以一直來卻從來不厭倦的地方,似乎烏托邦一樣的仙境。六盤山扛著相機從仙女灘跋涉仙女湖,興致十足。我和辰也是磕磕碰碰一路往上攀,汗水濕了衣襟,卓瑪來來往往。我不是來過一次么,為何還要這么拼?
太陽落下的西方,霧氣彌漫,大山隱在霧和光暈中,星河燦爛,風(fēng)華絕盛。光透過了烏黑的云層,丁達爾效應(yīng)浮現(xiàn)在面前,夜快要來臨,這是第一次住在這個遙遠的寨子,山城一樣的石匣子。
和辰走錯了路,只能沿著國道前往,一路往民宿趕。天色漸暗,高山仰止,有股壓迫的氣勢撲面而來,微光曳曳,原是兩旁民宿漸漸熱鬧起來,很多人坐在陽臺小座上,清風(fēng)拂過,白云里沾滿了啤酒的味道。
曾經(jīng)見過一場大雪,飛瀉三千里,我坐在河中小屋里,煮茶讀詩。飛銀簌簌,寂靜如斯,正是如此當(dāng)下,如我站在這幽靜的繁華處,遠山青墨,薄霧鎖云深,舊座起蒼苔。
我有些許遺憾,看著滿山樓的新木,總不能說出來。惆悵自古如此,像是剝落了木漆的舊門框,長此以往,生滿了濃濃的白灰。
我的雙腿在長途行走中已經(jīng)有些麻木,卻還在尋找住宿地的公路上蹣跚,黑夜完全降臨,荒野鋪滿了心臟。渴望一盞燈火,又渴望滿眼的荒漠,最好在荒蕪中長起來一座破房子,然后我住在里面,才算了結(jié)心愿。
原來是明白這是所謂旅行的最后一個夜晚,才如此矛盾地想皈依又想叛逆。前方終于見到人間的光,這里真是有浪漫的氛圍,潮濕的石子路上滴滴答答流過東方的心事,還有西域的姑娘。曲曲折折幾度回轉(zhuǎn),總算是到了。
民宿斜前方一路向下,直達這片石谷的一條長河,河上游從山上來,急湍破山石而來,亂聲拍岸,卷千堆雪。
真是個絕妙的去處。
上了二樓,經(jīng)過一番十足的拉扯,總算霸定了房子,不能洗臉?biāo)⒀酪膊环恋K,人生豈是十分如意的呢。
“格子,你看月亮!”辰驚艷的夸張,這才注意到,二樓倚欄東看去,山影在天邊幢幢,百尺樓高,碧水接天,云鬢斑駁,皓月當(dāng)空。幾個人站在那里看得呆了,這孤獨至死的清冷感令我感念已久,如若衛(wèi)玠在前,山前一定也同我看著遙遠的碧空,同一個美的望舒。
我總愛堆砌華麗的辭藻來建造我的烏托邦,現(xiàn)實是寶釵房里青素色的幔子,我想象它熱烈如噴薄的烈焰,再回到我這死寂的人生長嘆。還是辰拉我去看旁邊的篝火,斷掉了我對著夜空的自怨自艾。
沒想到在這個地方,戴上白色哈達,回憶穿越幾千里,和鴻雁進藏的一切涌上心頭,脈搏一熱,淚水要涌出來。我念著她,念著我們一起的一切,如果真有六字真言,我的一半虔誠愿意送給她,我們都會有自由的意志,自由的一生。
紅色的火焰綻放在石城的黑夜,比任何愛情都要耀眼,大山的子女圍著篝火,踏著厚重的土地,祭拜神佛一般,熱烈而原始。辰跟著火焰沉醉在眾人的狂歡里,高空的月啊,謫仙一樣,山水留不住,月下起云居。
又想起太白來,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此刻,無酒,悵然回樓。
翌日,六點將醒。出門來,南山的帳篷搭在陽臺,一片水露深重。東方青蒼,天水相接處泛白,離日出不遠了。
隔欄相望,三樓角上站著一位女子,身后是空鏡,更遠處是青山和灰色屋脊。女子身穿深色素服,不似等待什么,窗前如蘭,迎風(fēng)似柳,我只嘆此景隨時曇花散,空留背景與寒山。我和辰走過去,果然那里眼界更開闊,更大氣。怪不得女子恬淡,心中有大格局,自然可容得一切了。
于是辰和女子閑聊,我趴在欄桿間架起手機,想拍到這一縷最浪漫的日出,山間青嵐?jié)u起,從青蒼間溢出來的光有了形狀,劍氣一般射了出去,它的流逝漫散在山中,帶著熱氣蒸騰,終于將太陽從高山背后拔了出來,沉重的石谷里金浪翻涌,佛光鍍滿了山底下新翻的寺院金頂。
愿我們熱烈、且自由。
(原創(chuàng)首發(fā))
生活滿是忙碌,工作也一刻不能停歇,此為煙火俗世,皮囊所求,不可不為,但能在偶爾清夜,頂燈放飛一下靈魂里面的自己,算是真正的一大美事。加油,期待更多好作品。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