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靜·思】浦陽江邊秋色沉(散文)
歲月染上了秋色,便變得不再像夏季那么張揚了。這時候,時間的腳步也仿佛走得慢了下來,它細心地沿著一片片葉子上面的脈絡無聲地走過,然后抬起陽光般輕盈的腳步,把一份成熟的色彩徐徐鋪開。
在西施故里,入口不遠處的池塘里,一抹秋色最是生動。你看,走過荷葉上面的那片陽光,隨著微風的吹拂,是不是顯得不再那么刺眼了?是不是多了一分起伏的靈動?幾片荷葉搖擺著,我看到泛著波光的水里有一個搖晃著的太陽,還有一片流動的白云,它們那副悠閑的神態(tài),似在無聲地訴說著這個歲月的安好。
過石橋,往右邊走,行不多遠,走下石階,眼前便是浦陽江。站在石階上,那風兒自下往上吹來,顯得十分迷亂,它們著急忙慌地亂竄著,有的想向上生出翅膀,好越過柳樹的頭頂,吹得更遠;有的卻像迷一樣兜兜轉轉著,讓我猜不透它的屬性是喜歡撫摸江水還是喜歡親吻樹葉。江邊,明媚的陽光下,柳枝低垂,搖曳生姿。
秋陽似火,頭頂那片湛藍的天色,映襯著午后這份璀璨的時光,使江邊這條游步道無形之中就增添了幾分靜美。陽光拂過歲月的深處,落在石階上,泛著碎碎的沉思,這時候,我沒有看見,旁邊的樹冠上,幾根細小的枝椏間,一只鳥兒正幸福地做著它的白日夢呢。
這時候的江邊,蝴蝶帶著花朵飛走了,從春天一路走過來的綠色,也變得深沉了起來,一片片葉子仿佛失了水一般,從邊緣處向內(nèi)自然卷起,微微地泛著黃與灰的干色調(diào)。
秋天在這一刻變得真實起來,它與火紅的楓葉凝眸,它與微黃的銀杏葉對視,它想不明白,為何自己身上的綠色會變得如此深沉。它想與一邊的浦陽江水探討這個問題,卻發(fā)現(xiàn)江水依然是那么的清澈與無虛。其實,秋天不知道的是,面對著岸邊越來越深入的秋色,浦陽江水在自言自語著呢:秋水共長天一色,春來江水綠如藍……
沿著游步道往上走,不遠處,一陣越來越空濛的蟬鳴聲響起,瞬間打破了江邊靜謐的氛圍。此時的秋蟬,向底下的大地發(fā)出的音符少了那么一絲引力,沒有了夏日里歌唱歲月的那份抑揚頓挫,變得聲聲慢,如同那邊金雞山上傳來的梵音一樣,入神又入心。風兒在樹枝上面跳躍著無法言說的萬種風情,它也想落座到蟬在歌唱的那條樹枝上去,去像蟬一樣坐禪,像蟬一樣慢悠悠地唱響歲月的佛號。
而風兒不知道,此時此刻,一枚枚銀杏葉剛好在那只蟬清晰的誦經(jīng)聲里堆砌著耀眼的金黃色。那只蟬在樹枝上面匍匐著,它如同坐著禪一般沉穩(wěn),又如同唱著佛一般入神。但是,風兒不經(jīng)意間發(fā)現(xiàn),那只蟬薄薄的翅膀慢慢變得透明了起來,如同滑落風兒身上的陽光一般既透又明。
江邊的樹林里,歲月幽深,游步道上面碎碎的光斑,似在向我訴說著這份歲月的靜好和江水的落寞。我側身望向江水,隨即又幾步走到江邊,蹲下身,雙手掬起一捧江水,就聽得身后傳來幾只鳥兒“嘰嘰喳喳”的聲音。江水清清,我望著手里的清水入神:千百年前,西施浣紗時的江水,它們流向了哪里?它們是不是帶著西施的音容笑貌在浦陽江的歷史中沉淀了下來?
站起身的瞬間,一只鳥兒鳴叫著振翅飛到浦陽江上方,還沒飛到江心,它就又往回飛來。我聽到,這只鳥兒在空中發(fā)出了一聲幽怨的嘆息,它飄零的思想瞬間傳入了我的耳中,我的目光追尋著它漸漸遠去的身影。瓦藍瓦藍的天空中,鳥兒飛翔的翅膀滑出一條深淺不一的痕跡,風一吹,就驚落了一層秋色。
或許,在浦陽江上方,那只單飛的鳥兒,它的每一聲啼叫,都是一種逃不過的劫數(shù)。我不由得羨慕鳥兒的自由自在,但同時也替鳥兒感到惋惜,它為何就不飛到江對面去呢?那邊的西施殿也有樹林啊,或許那邊的世界更精彩呢,或許那邊就是它的詩與遠方呢。
鳥兒的鳴叫聲,在幽靜的江邊,伴隨著前面那只蟬鳴聲,有時候交織著,有時候又此起彼伏,仿佛在向一枚枚葉子錯落有致地暗示一個秋天即將發(fā)生的故事。
不知不覺間,暮色向晚了。吹在身上的風兒變得柔軟了許多,也涼爽了許多。樹影婆娑,天色不再是一如既往的藍,而是多了一縷亮色,一縷金色。江水依然是清澈如許,但卻在那片波光粼粼的江面上,泛著點點水珠,這時候的陽光,仿佛帶著柔軟的觸角,傾斜著身子,歡快地入水,然后濺起一片金色的波光。
殘陽如血。這時候的浦陽江水面上,沒有一條小舟來打擾,有的也只有路過的風,那樣肆無忌憚地吹過?!昂?、呼”的風聲如同聲聲佛唱,開悟著這個世界里那些草木的愚昧與江水的得過且過。
夕陽下,我向前走著,“嘰嘰喳喳”的鳥叫聲也跟著我,在江邊的樹梢上一遍遍重復著浦陽江水昨夜沉淀下去的故事。這時候,江水也變得興奮起來,它們從江心向岸邊涌動,想把金色染上柳梢,也想在岸邊的草叢里抖落自己身上的片片波光,卻不想隨風翻了個身,而后不得不在愈來愈近的鳥鳴聲里慢慢沉醉。
夕陽下,一樹的綠色失去了往日的那份厚重,那些被陽光多情地曬了一下午的葉子隨著風變得輕飄飄的,變得輕浮如許,它們是多么的喜歡這份浪漫哦,它們在這一刻好像也蘊含了一絲一縷飛舞的禪意。其實,這些葉子根本不知道自己身上的脈絡從未變得輕浮,它們只是在陽光里沿著歲月的足跡忽上忽下地思索著自己的人生會不會在這個秋季或者下一個冬季里終結,一些先知先覺的葉子,比如那些正在慢慢發(fā)黃的銀杏葉,它們有著絲絲憂傷,它們在此刻的夕陽下?lián)闹约簳粫诤谝箒砼R以后染上那份夜的色。
一陣風吹過,銀杏樹一陣陣清掃著早熟的落葉,它的每一片葉子都身輕如燕,只是那種飛舞的姿態(tài),似乎蘊含著一絲禪意。幾張銀杏葉從我頭頂飄落,我伸手夾住一片葉子,微微地閉上眼睛,用手心摩挲著,試圖去感知這片葉子的厚重和溫度。而我不知道的是,此刻,這片銀杏葉也在感知著我的思想,它也想沿著我手掌心的紋路走進我的內(nèi)心世界。
睜開眼,抬頭望,我與一株銀杏樹對視。我無法想象,當一棵樹落光了葉子時,它是該期待雪花的輕盈呢還是將面對寒風的肆虐,莫名的,我的腦子里瞬間就浮現(xiàn)出來一幅冬日里的肅殺畫面:寂寥的曠野里,寒風從江上吹來,銀杏樹光禿禿的身子如同一個入定的老僧,把自己的思想緊緊守護。那會兒,銀杏樹孤寂地回想著自己在這個世界里那份淡淡的存在感,同時,它又落寞地承受著冰天雪地里那種謝幕以后無邊的孤獨。
這時候,我發(fā)覺自己像極了這棵銀杏樹。試想,若干年后,經(jīng)過歲月的洗禮,到人生最后,我的心中還會有什么執(zhí)念呢?那種看透了世間萬物的身心,不就如同那株光禿禿的銀杏樹一樣從容又是落寞嗎?人生苦短,或許,我也得學會去承受那種謝幕以后無邊的孤獨,或者去體會繁華落盡后一份生活的所有內(nèi)涵。
而我,現(xiàn)在根本不知道下一場秋雨的心事,就像這棵筆直的銀杏樹,它也只是知道這個季節(jié)剛剛開始。其實,這個季節(jié)里,秋風是一個過客,秋雨同樣是一個過客,而我呢?不也是一個過客嗎?
不遠處,江對面的那個村莊,在夕陽下被時光輕輕撫過,那些粉墻黛瓦的小院,選擇了和夕陽來上一陣低語。屋頂上,幾只行走著的鳥兒,它們伴隨著裊裊繞繞的稀薄的炊煙,正翩翩起舞。浦陽江邊,一個村莊便流傳著一個故事,而那些上了年紀的老嫗,她們總喜歡和著生活去灶臺上一邊講著煙火故事,一邊用歡騰的狗叫聲,去灶膛里點燃一縷血色殘陽,去點燃一份斷斷續(xù)續(xù)的人間煙火。
這樣的傍晚,老爺們就喜歡在屋檐下把自己埋在桌子上的一杯茶水里,他們品著晚年那份薄薄的孤獨,卻又在懷念早春三月里那些茶葉身上那片交織的光與灶膛里那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他們的視線在茶水里搖晃不定,有時候,他們還會幻想著晨露一樣透明的光會誤入眼前的風塵。而此刻,他們眼前的暮色正在形成一片輕盈,夕陽也隱藏了他們的往事,抑或他們年輕時候的聲音。
靜靜的江面上,漂著一抹晚霞,也漂泊著一座城或者一個村莊的心事。這時候,唯有流水歡快地發(fā)出那種花開般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