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九月的井臺(散文) ——九月,井臺上那些讓人難忘快樂的童年往事。
在老房子的左邊有條三尺來寬泥巴小路。彎彎曲曲活像一條秋天午后滾過沙的大蚯蚓,穿過一排很長土筑瓦蓋的農(nóng)舍,再連拐幾個大彎順著四家人的房后檐墻,又穿過一兩米來高的竹林斜坡路再過一片兩張曬席大的樹木和竹林,然后再順著后山來的一條兩尺一尺多深的排水溝,走過三十多米左右再轉(zhuǎn)彎往東靠山邊一片倒寫的數(shù)字“7”字形的大彎土,靠土的土埂下面有塊三畝地大小的干田,田邊有一棵三四丈高的老橙子樹。橙子樹的右邊,七步遠(yuǎn)是一口老井,這條有平地和上下坡地的窄得不能再窄的小路,又活像一被大風(fēng)刮倒的“W”字母,就是這條大約兩里地左右遠(yuǎn)如果下雨天走起來卻比較費力的泥濘小路,就這么平靜地穿過無數(shù)風(fēng)雨歲月連接著九家人老少三十幾十口鄉(xiāng)親父老與生命相關(guān)的井臺。整個井臺,包括石頭開鑿圓形的約兩尺直徑大的井口,和大約有三丈見方寬的大井臺。井臺的地面是青石板鋪設(shè)的,靠土埂還修了一條小排水溝,因此整個井臺一年四季都保持著干凈干燥的狀態(tài)。井臺的周圍那些有泥土的地方,都長滿了青青的巴地草,絲茅毛草,離水源近特別濕潤的土埂上還長有四葉草,魚秋串,芨芨草等。秋天到來的時候,魚秋串,野菊花紫色的,黃色的小花朵到處都能看得見。
六半歲的我總會在父親去井臺挑水的時候,老是跟在父親后面一趟二趟,三趟四趟。活像父親身后的小“尾巴”,在下雨的時候,父親肩膀上那一擔(dān)木頭水桶,一前一后,挑起一擔(dān)清清涼涼的井水中還能看見水中的山,樹,竹子和小青瓦房的影子在不停地變換。我說:“爸爸,那桶里的影子才好看喲!它們還在功嘞?!备赣H說:“小傻瓜,那是老漢兒挑的水桶在動嘛!”在到井臺前父親總是說:“二娃,站邊上,就站橙子樹那邊?!蔽乙贿叴饝?yīng)著:“好,要得嘛!”一邊抬頭望那棵又彎又老的橙子樹樹,又一邊問父親:“爸爸喲,這橙子樹怎么還不結(jié)橙子呢?”父親笑嘻嘻地說:“二天,二天它就結(jié)橙子了。”第二天下午,我又跟在父親身后去井臺。在井臺旁邊的老橙子樹下,我看見高大的父親,從肩膀上麻利地放下一雙木桶和扁擔(dān),熟練地在一根長長的竹竿下端有刀削的眼子上系木桶上端的繩索,再將空水桶慢慢地放到井下,然后又快速地一雙大手輪換著提上來一滿桶清涼的井水。父親用厚實的肩膀輕松地?fù)?dān)起水往回家的路上走,我跟在父親后面,失望地問父親:“爸爸喲,那橙子,郎個(怎么)還是沒有結(jié)出橙子呢?”,父親還是說:“等等吧,二天才結(jié)呢!”當(dāng)時我并不清楚“二天”到底是哪一天?后來聽我大哥講:“老二,你娃兒是個莽子(傻子)啊!哪個跟你說的秋天要結(jié)橙子嘛?春天,樹木開完花之后才會結(jié)果嘛,嘿、嘿、嘿!”那時感覺大我一歲讀小學(xué)一年級的哥哥懂得真多,非常了不起。還有一次老家的山里下了幾天雨,房后漲了好大的山水(洪水)。院壩還流淌很重泥腥味兒帶雜草的渾小,踩著松軟的泥巴路上,身后留下兩串大小不同的腳板印兒。我還是喜歡跟著父親后面去井臺挑水,而這回父親挑起的井水郎個(怎么)又是紅色的呢?我問父親:“爸爸喲,那木桶里的水郎個(怎么)又是紅色的,水里也看不見山和樹影了呢?”父親笑嘻嘻地答到:“二娃,那是前幾天太陽大把井水給曬紅了喲!”我在想井下那么深平時父母親都不準(zhǔn)我一個人去井臺。那太陽才兇(有本事)還能把井下的水曬紅?我對這件事半信半疑,后來和哥哥,鄰居小伙伴兵娃兒和章娃兒來到靠井臺的田埂邊。這時,我才看見剛收完稻谷的田里,還有那么多成捆成堆的稻草浸泡在紅色渾濁的積水中,這時山里的太陽正照射著大山和田野,田埂上能聞到濃厚的泥腥味兒和長時間浸泡在山上下來的洪水中稻草腐爛的味道。哥哥說:“這回你看見了吧?下了幾天大暴雨之后,山上漲大水通過溝渠流到這田里,而田里面的渾水又通井臺保坎堆砌的石頭縫隙浸流到井下,這樣一來,井下原本清涼的泉水也就變成渾濁的紅色井水了?!蔽覇柛绺纾骸澳憷蓚€(怎么)曉得的呢?”哥哥說:“我們王老師在課堂上講的?!蔽疫@才明白,原來哥哥的本事都是學(xué)校的老師教的??!后來,我對父親說:“爸爸,我想和哥哥一起去大隊上(當(dāng)時的永明大隊小學(xué))讀書,哥哥講的學(xué)校的老師會教學(xué)生讀書寫字,還有做游戲,唱歌跳舞,好耍得很(很好玩)?!蔽腋赣H還是那句話:“二娃,等到二天噠。”其實那時,我也大概曉得(知道)父親說的“二天”也許就是明年春天吧。
有一次我跟父親也是去井臺上挑水,井臺上有好幾個人正從井下提水上來倒入一只大木秧盆里,他們在秧盆里洗蚊帳。那時家里沒有電燈,也沒有電風(fēng)扇,更沒有蚊香什么的驅(qū)蟲藥,到了晚上母親在吃過晚飯后就用芭蕉扇(其實是棕櫚樹葉做成的扇子),把幾個床蚊帳里的蚊子驅(qū)趕干凈,再把蚊帳門關(guān)好把篾席邊上的蚊帳扎實。這樣,到夜里睡覺前把煤油燈一吹,幾個兒子睡覺時床上就不會被蚊子叮咬了。夏天,山里的蚊子特別多,天熱穿得又少又薄,稍微背光的屋角經(jīng)常被蚊子一叮一個皰,又癢又痛難受的很。井臺上洗蚊帳的是二爺爺和二奶奶,他們就住我們隔壁。我們那時經(jīng)常去他們家玩耍,他們家有三個女娃娃,我們四弟兄稍稍比她們大一兩歲但還是得叫她們大嬢、二嬢、三嬢。因為她們和我父親一個輩分。二爺爺和二奶奶都是十分樂觀的人,那時他們也就三十多歲。二爺爺在生產(chǎn)隊里當(dāng)保管員也有文化,他的鋼筆字也寫得好,還經(jīng)常在他的木樓上拉二胡,吹笛子。當(dāng)時只是感覺到他拉的二胡悠揚動聽,笛子吹清亮悠遠(yuǎn)。后來才弄清楚那是二爺爺演奏的《二泉映月》和《小放?!?,但是到現(xiàn)在我也沒弄明白二爺爺那時到底是個啥文化程度。二爺爺和二奶奶在井臺上洗蚊帳,二奶奶叫二爺爺幫忙搓洗蚊帳,二爺爺卻開始唱起了《南泥灣》:“花籃的花兒香,聽我們唱一唱唱呀一唱?!眲偝獌删?,二奶奶就說二爺爺是:“叫花子唱山歌,窮開心,窮快活?!薄耙惶烊傇钐爬锒紵癫癫莶轃焿m又大白色的蚊帳兩個月不到就變成黑色的了,不是洗一洗你那兩架床都成黑風(fēng)洞了啊!”不想二奶奶這句話一出,二爺爺丟掉手里活轉(zhuǎn)身就走,二奶奶也來氣了。順手在秧盆旁邊撿起扁擔(dān)就追,二爺爺怕真的挨打,拔腿就跑。哪曉得(哪里知道)二爺爺慌里慌張朝一條直線的田埂上跑,二奶奶手拿扁擔(dān)在后面猛追,我父親見情況不對,放下肩膀上的扁擔(dān)和水桶趕喊:“二娘,二娘,算了嘛!”可還不到二十米眼看就快要追上了,二爺爺腳下一軟一跟頭就栽倒在水稻田里。二奶奶趕緊上前只兩三步,左手里的扁擔(dān)一扔,右手一把抓二爺爺?shù)氖滞蟆0讯敔攺哪嗨欣饋硪灰姶藭r的二爺爺滿身滿臉都是水是泥,二奶奶見這景象當(dāng)時就笑的哈哈大聲。此刻,氣也消了,還把二爺爺拉到井臺上幫他洗掉滿身的稀泥巴。在父親的勸說下這事也就在嘻嘻哈哈聲中回歸于平靜了。
父親是一個有善心而且也愛幫助他人的人,在我上小學(xué)前我總喜愛和他一起出現(xiàn)在井臺邊。還有一次我和小弟跟著父親一起去井臺看父親挑水,剛到橙子樹下面就望見橙子樹梢頭高高舉起好多雞蛋大小的橙子,我問父親:“爸爸,那橙子好久才能長大,好久才能吃它嘛?”父親還是笑嘻嘻地說:“等二天,田頭的稻谷收完,二天長到南瓜一樣大,二天成黃色了才能吃嘞!”我當(dāng)時在想那還要等三個二天,具體是哪一天?可能哥哥也不曉得(知道)所以也就沒有去問哥哥。后來,有一次也是滿山遍野山菊花開的時候。在井臺上旁邊,離井臺還有幾丈遠(yuǎn)。哥哥對我說:“你以后不準(zhǔn)來這里了,也不準(zhǔn)再看那樹上的橙子,不聽話就要挨打”他用手一指,我順著哥哥指的方向望去,看見井臺中央井口的位置被人壓了一塊大石頭。我問哥哥哪個(誰人)搬這么大的石頭來壓井口呢?”“二天爸爸挑水郎個(怎么)辦?”哥哥說:“前幾天王二娘家的三娃,來井臺玩,還吵鬧要摘橙子吃,可是一不小心就栽下井了,父親和同院子的李叔想的辦法花了好大力氣才把那三娃兒救上來的,也是父親送的公社衛(wèi)生院,還好人救活了也沒傷到哪兒。但井里面的水不能吃了,要找人來清理一下那井水才能吃?!痹俸髞?,我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有去過井臺,再后來我就跟著哥哥背起新書包,穿上母親在煤油燈下做的新布鞋上學(xué)去了。
聞到橙子香味開。
文字娓娓知異域,
泥路彎彎連井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