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靜·思】風如約,花自開(散文)
一
湘南深秋,氣溫驟涼,風如約而至。
枯葉飄零,殘枝滿地,秋風還在漫山遍野查看翻找,吹吹枯草,找還有偷著綠的草茬;搖搖樹桿,把黃里透綠的葉片吹落;甚至掀起地上的落葉,把每片都卷縮成團,踩踏即碎。
整宿的秋風,吹得我心煩意亂,清晨便發(fā)現(xiàn)母親昏迷不醒。
母親臉色蠟黃,氣如游絲。額頭上密密的汗珠,從黑褐色老年斑里浸出來。母親失血性休克!可是,從哪失血的呢?
我來不及多想,一口氣把母親背下五樓。還好先生也火速起床,及時趕來開車,不然,我用力過猛,顫抖的雙腿踩剎車恐怕不穩(wěn)。
母親病危,住進ICU。
我每天兩個診所輪流上班。每當接到醫(yī)院重癥監(jiān)護室打來的電話,我都要隨叫隨到,容不得半點遲疑。仿佛被初秋的寒涼打亂了節(jié)奏,我每天不管清晨和夜晚,都有做不完的家務(wù)、看不完的病號,馬不停蹄地穿梭在家、單位和母親的病床前。
母親是胃底靜脈曲張破裂出血。十多年前患急性重癥胰腺炎所致的血管堵塞畸形引起,沒有根治的辦法。這次出血量大,吐血拉血,連續(xù)輸血才勉強維持生命體征。胃內(nèi)充滿血塊,只能先用藥物止血和三腔雙囊壓迫止血后,胃內(nèi)稍空,才找出血是靜脈曲張上有兩處一厘米左右的口子,打上組織膠后才徹底止血。可是,還要面臨組織膠栓塞到其他部位的高風險。
經(jīng)過五天四夜的搶救,母親好不容易渡過危險期,由ICU轉(zhuǎn)回普通病房。
凌晨醒來,心情特好,我終于可以好好放松一下了。我來到操場。微風輕輕拂過操場邊的小竹林,竹子竊竊私語。竹林的小鳥醒了,它們把風的消息隨著清脆的鳴叫,帶向天邊。云霞揉揉睡眼,睜開一看,亮了東邊的天際。
上班忙碌到十點,接到瑩瑩的電話,話沒說完,人就沒了聲音。工作人員告訴我,瑩瑩倒在銀行的沙發(fā)上,神志不清。瑩瑩是我朋友,平時有甲狀腺功能減退。我們性格有許多相似之處,經(jīng)濟上又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可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馬上請同事代班,火速趕到事發(fā)地。只見她呼吸急促,面色紫紅,全身發(fā)抖,四肢僵硬。這不是“甲減”的癥狀,我馬上把她放平,清除口中異物,強刺激人中跟腱,然后堵住她的口鼻,把呼吸頻率降下來。
瑩瑩醒了,與我說起事情的來龍去脈,幾百萬的錢弄丟了,銀行負有重大責任。銀行呼來120急救醫(yī)生,比我早到了現(xiàn)場,等我把病人救醒后,便立刻要救離現(xiàn)場,以免事態(tài)擴大。
我一人鎮(zhèn)住混亂的現(xiàn)場,阻止救護車把人拉走,現(xiàn)場立刻解決弄丟的錢。若是有難度,就投訴到上級,請領(lǐng)導協(xié)助辦理。幾番周折,終于事情圓滿辦好。
臨近下班,我又趕往醫(yī)院,探視母親的病情。秋風牽動我的衣袖,卻減慢不了腳步。不管它如何吹亂頭發(fā),我撩起一縷頭發(fā),夾在耳后,繼續(xù)堅定地前行。
母親的一個頭兩個大,眼皮水腫,喊她睜眼,只眼皮奮力動幾下,一條縫隙都沒有。母親的嘴唇,像泡在水里幾天的香腸,腫脹發(fā)白。說一句話,嘴唇先動幾下,再從齒縫里發(fā)出微弱的聲音。我強忍淚水,假裝望向窗外。
病房的窗外,法國梧桐掛著幾片殘葉,在風中瑟瑟發(fā)抖。樹桿上幾處水汁滑落的印記,像一道道淚痕?;叵肫鹨徊ń右徊ǖ囊馔?,我的腿在微微顫抖,像篩糠頭,承受不住。
真是一個多事之秋。
二
二寶上高三,下自習回到家,一般都比我晚幾分鐘。
生活壓得我趴到床上,不想動,讓二寶先洗漱。一連幾天,醫(yī)院電話給我隨叫隨到,重癥監(jiān)護室室外等待談話和簽字,讓我心力交瘁,迷迷糊糊睡著了。
聽見二寶輕輕叫醒我,快去洗澡。我半睡半醒進了洗漱間,匆匆洗了一下,馬上回房再睡。二寶又來問我,那件蕾絲外套是否手洗?我應了一聲又沉沉地睡去。
待我再醒來,已是次日清晨,二寶已經(jīng)去教室早自習。
昨洗澡換下的臟衣服,翻遍洗漱間也沒找,后來發(fā)現(xiàn)掛在陽臺上,是二寶昨晚悄悄洗好晾曬了。
學校有一口古井,井水清冽甘甜,我想趁早去提井水回來。廚房客廳到處都找不到提水的工具,該用什么東西去提水?母親病了,我把家里的東西弄丟了。我非常沮喪,恨自己無能,沒照顧好家。
二寶快下早自習時,給她煮碗面條,湯和面分開裝,免得面條糊了。我到臥室餐廳客廳搜集垃圾,準備上班時帶出去。可是,垃圾桶內(nèi)空空如也,只有一個新的垃圾袋留下二寶的痕跡,那是她網(wǎng)購來的,有紅色的收口帶。
二寶回來吃早餐時,手里提著二瓶水。她上早自習時,順便把水瓶帶到教室外的窗臺上,下自習去打井水,帶回來。都說女兒是媽媽的小棉襖,二寶真是貼心的小棉襖。
二寶說,星期天下午她出去一趟。我中飯后電話聯(lián)系,她已經(jīng)自己到鎮(zhèn)上,說我下班時送她去蒸水橋頭公園,陪她走走就好。孩子懂事,從小就像大人,今天怎么會給我添麻煩?
青春期是非常時期,我下班如約把她送到橋頭公園,硬著頭皮陪她走走。
橋頭公園的秋景有些成熟,還夾帶一絲蕭瑟,十七歲的小女生二寶為什么會喜歡?我早已習慣低頭,負重前行,抬頭便見,湖藍色的天空,雪白的云朵舒緩地躺無垠的天床上睡午覺,安詳恬靜。陽光燦爛的笑臉涂上一層金粉,明亮溫暖。
“老媽,快看三角梅,我最喜歡的三角梅!”二寶快步走在前面驚呼。
一簇簇鮮麗的三角梅打破秋天的寧靜,在此起彼伏的蟬鳴中展開比賽的駕式,爭先恐后地亮相。碧綠的枝條尖,頂紅色的花,或深紅,或粉紅,或玫紅。
老媽,你看盛開的三角梅,幫我拍一張!二寶在花叢中擺出POS。
二寶和三角梅一樣,綻放在暖陽下。三角梅的花語是堅韌不拔、頑強奮進,永不放棄。就像二寶在學習中,不怕落后,一步步追趕,一點點追平,再慢慢地反超。俗話說“三歲看大,七歲看老。”二寶是一個耐力十足的孩子,七歲那年,全市舉行跳繩比賽,她以班級第十,最后一名的成績,剛剛擠進學校跳繩隊。訓練一個月后,她又以班級第五名,還是淘汰一半后的最后一名,留下來繼續(xù)訓練。再訓練一個月后,又淘汰一半。最后,竟以班級第二名的身份,參加全市跳繩比賽。比賽時,比她班第一名發(fā)揮得還好,最終獲全市二等獎。
二寶笑盈盈地跑到我面前,從褲兜里拿出一個工行牛皮信封塞到我手里。
“老媽,這是獎學金七千元,我留了沒取,這些錢你拿去用。老媽,你一直很堅強、很樂觀,你要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辦法總比困難多。”這些獎學金不是一次性得來的,是二寶一次次、一點點積攢起來,這錢好像格外沉重,沉甸甸地壓在我的心頭。二寶長大了,懂事了,我在心里默念著。
二寶燦爛的笑容,如同三角梅尖上跳躍的一縷暖陽。那眼神,分明是鼓勵,勇敢地面對困難,睿智地解決問題。
二寶身后的三角梅,靜靜地聽著她與我的談話,它微笑點頭,默默不語。秋風徐徐吹過,三角梅像一群蝴蝶,扇動紅色的翅膀在風中翩翩起舞,熱烈奔放。此刻,我似乎也隨著彩蝶一起飛了,飛過坎坷,飛過懸崖。我的心情,被二寶和三角梅襯得明亮。
我與美景之間,只差抬頭和釋懷的距離。只要我愿意,只要我用美眼望過去,景便與我惺惺相惜。
這個秋天,風如約,花自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