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珂滿臉是汗，大中午就興沖沖地推門闖進了我的發(fā)廊，烈日下聒噪的蟬鳴聲，也隨著寧珂一起擠了進來。
　　 我正在給一個染著亞麻灰色長發(fā)的女孩剪發(fā)，她長長的假睫毛濃濃密密的，感覺不透一絲風，并且往上翹著。我心里想，她的眼皮一定會很累的。
　　 “你的睫毛好長啊，上面可以站兩個人跳芭蕾?！?br />　　 “你真會比喻，有那么夸張嗎？”她會心一笑，任何一個人，當得到別人夸贊的時候，就會感覺很美，心中的幸福感就會在臉上蕩漾開來。
　　 這個女孩戴著淡藍色的美瞳眼鏡，加上她出奇白的皮膚，如果不是一口純正的天津話，你都要懷疑她是不是中國人。
　　 寧珂屁股還沒有坐穩(wěn)就說：“快點剪，跟我走給你見證一件奇跡?！睂庣嬉荒樑d奮的表情。他無論有什么事，都會在第一時間告訴我。還沒有等我說話，這個剪發(fā)的女孩就一臉不高興。
　　 “師傅別聽他的，好好給我剪，剪壞了他賠啊。”
　　 我和寧珂是從小玩到大的發(fā)小，無話不談。寧珂長的瘦小精神，兩只耳朵支棱著，他好像是一只蝙蝠，總是機警地在捕捉隨時飛逝的聲波。他人緣特別好。擁有一雙彈跳力特強的長腿。他從小就喜歡冒險，很早就開始了跑酷，在國內各種比賽中成績特別優(yōu)異，在國際上也得到了好多獎項。給我們的國家爭到很多榮譽。不幸的是去年在一次跑酷比賽中失手摔傷了頭。如日中天的前程頓時成了云煙。萬幸的是幾乎沒有落下后遺癥，就是不能再參加跑酷了，哪怕是看跑酷視頻都頭暈，從此再也沒有那種膽量和冒險精神了。
　　 寧珂沒有在意那個女孩的話，站起來直接走到里屋，從冰箱里取了一罐雪碧，“啪”地一聲打開了，仰頭“咚咚”往下灌了半罐兒。
　　 出來后，一屁股把自己撂到沙發(fā)上喘著氣說：“渴死我了?！比缓缶褪沁B著打了好幾個嗝。
　　 自從出了事故后，不可思議的事情也在他身上出現了。
　　 一次和我聊天時不經意間他說，在你廚房的碗柜后面，有一把長銹的夾剪（老虎鉗子）。當我挪開柜子后，真的看到了一把銹跡斑斑的半張著嘴的老虎鉗子，在最里面的柜子腿那里，靜靜地頭朝下張著嘴倒立著。好像在那里被人冷落了一個世紀。
　　 我為了再次驗證他超出常人的功能，又一次問寧珂，還有什么神奇的發(fā)現時，寧珂沉思了一會，兩只本來就不大的眼睛都快瞇成一條縫了，他露出一臉壞笑說：“我說出來你可別生氣?！蔽移乘谎壅f：“有話就說，有屁就放?！睂庣媾吭谖业亩渖希骸澳憷掀努F在穿的內褲是粉色的?！蔽姨_在寧珂的屁股上踢了一腳，“滾一邊去，沒有一點正形?！?br />　　 沒有客人的時候，我還是給遠在海南旅游的妻子，打電話證實了這個。我暗自佩服寧珂，自從他摔壞腦子后，他有好多方面都超出長人。有一次他說，十五分鐘內，會來一個中年女士燙發(fā)，她是短發(fā)，并且她還要染一個時尚的顏色。真的在不到十五分鐘的時候，就進來一個氣質特別好的女士。還有一次他說，一會進來這個男人剪發(fā)，你小心點給他剪，他是非太多。果然就如同他說的那樣。給那個男人剪發(fā)時，不是說這邊剪的不齊，就是那邊剪虧了。我耐著性子給剪了老半天。我特別納悶，寧珂摔傷后，在他身上發(fā)生了好多不可思議的事情。我有時候問他怎么會這樣？他眨巴著小眼睛說：“我也不知道。就是每當有這種感覺時，腦袋有一種飄乎乎的感覺?！?br />　　 不知道今天他又出什么幺蛾子。
　　 我一邊給這個女孩剪發(fā)，一邊對著鏡子中的她說：“別看他其貌不揚，他就是咱們市著名的跑酷名人寧珂，新聞，電視，百度都有報道?！?br />　　 女孩張著吃驚的嘴：“真的啊，我也喜歡跑酷?！?br />　　 然后她回頭看了一下寧珂說：“師傅等一下，讓他給我簽個名。”她馬上站起來，一把扯下圍單。撩起來自己的白色T恤衫興奮地說，就簽這里。
　　 “別著急，別著急?！蔽曳畔录舻都泵o找筆去了。
　　 這個女孩晃了晃剪了一半的頭說：“今天不剪了，這樣挺好的?！比缓笏龑ξ艺f：“師傅，麻煩給我們合個影。”說著她把自己的手機遞給我，過去拉住寧珂的胳膊。她盯著寧珂的臉聊著，“一會咱們加個微信。我也和你們去玩兒?！币荒槧N爛。給他倆拍完照，寧珂低著頭摳著手機說：“你的微信名挺有個性的，月牙兒。好聽。”
　　 寧珂帶領著我和月牙兒，往中環(huán)線的小公園走去。一路上月牙兒都緊跟著寧珂，問關于跑酷的事。寧珂現在都怕有人提跑酷。他自從出了事就不再關注跑酷的事了。他一聽“跑酷”這兩個字就頭暈。這是一個女孩子問，又是我的顧客。如果是別人，寧珂早就急了。
　　 不到十分鐘就到了中環(huán)線的小公園。寧珂帶著我們，在一座假山的半山腰停下來說：“你們兩個離我遠點。”然后他站在一個石頭臺階上。四處張望了一下。今天不是周末，又是大中午沒有什么游人。只有蟬在樹上一個勁地喊著熱。
　　 我和月牙兒站在不遠處。
　　 月牙兒輕聲問我：“他要干嗎？”
　　 我也不知道，寧珂葫蘆里賣的什么藥。我不說話，努嘴讓她看著寧珂。
　　 月牙兒的幾縷發(fā)絲在微風中輕撫臉頰。
　　 寧珂微閉雙眼，把一只右手伸出去，嘴里開始發(fā)出一種獨特的聲音，有時候尖銳有時候委婉，有時候如同刮風，有急有徐。
　　 這時，我聽到附近樹上不一樣的動靜，不是刮風。而是某一枝杈抖動一下，又抖動一下。接著不可思議的事情出現了，一只鳥兒飛過來了，在我們周圍飛著，又有幾只鳥兒也從遠處飛來。月牙兒一只手捂住嘴驚叫：“我的天??！他懂鳥語?！比缓缶筒煌５嘏闹曨l，輕手輕腳地變換著位置。那些鳥兒有膽大的就落在寧珂的手上，歪著腦袋看著他的眼睛。也有幾只落在地上，看著寧珂婉轉地叫著。好溫馨好浪漫的感覺。寧珂又換一種聲音，鳥兒一只只飛了起來，在頭頂盤旋幾圈后都飛走了。
　　 月牙兒如同做夢一樣，過了好久走過去一拍寧珂的肩膀：“我靠，你太厲害了，我太崇拜你了?！?br />　　 這小子真的長能耐了。寧珂的神奇的功能很快傳播起來。
　　 月牙兒本來就是一個網紅，有一呼百應的能力。只要她發(fā)一個視頻，就會有特別多的人追捧。她在朋友圈發(fā)了她拍的視頻，也發(fā)在抖音，快手，視頻號上了。很快引來無數好奇的人。有看熱鬧的人，有網紅，連電視臺記者都來了。
　　 這天，月牙兒帶領一大群人來到我的發(fā)廊。我正在忙著干活。
　　 “你怎么把這么多人帶我這里了？我還怎么做生意！你不是和寧珂有微信嗎？”
　　 月牙兒滿臉得意地說：“我剛剛認識他沒有幾天，你們是好哥們啊?？炻撓狄幌滤?。”
　　 寧珂禁不住我的死纏爛打，“你不出來，我的發(fā)廊就沒法正常營業(yè)了。拜托了，拜托了?！彼步蛔∮浾呔W紅在我這里，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答應再做一次這樣的事情（也算表演）。
　　 寧珂在電話里，對著我沒有一點好氣地說：“你怎么就那么能嘚瑟，就這一次，這是我自己的事，你知道我不喜歡張揚?！蔽亿s緊附和著他。這次去的是水上公園。有電視臺記者，有網絡記者，還有網紅以及慕名而來的群眾。我連忙賠著笑說：“好，好，就這一次。快過來吧。”月牙兒高興地攥著拳頭做了一個“歐耶”的動作。
　　 月牙兒這一段時間，幾乎每天都來我的發(fā)廊，總是問起寧珂的各種事情。他多大了？他有女朋友沒有？家在哪里住？他都喜歡吃什么？等等沒完沒了的話。
　　 我看出來她喜歡上寧珂了。
　　 水上公園有一個很大的人工湖，平時各種水鳥很多，游人也多，都特別漂亮。有好多拍攝者都來這里拍水鳥。這里并且還有一個很大的樹林，也有不少百十年的枝葉繁茂的古樹。于是寧珂的表演就在廣場中央開始了。他就站在那里，好多人都自覺幫助清場，好給寧珂一個寬敞的表演空間。
　　 就站在那里，他開始了自己獨特的表演，對他來說，這不是表演，而是和這些飛禽又一次超物種地交流溝通，它們是他的朋友，有什么高興的事也喜歡和鳥兒說說，有什么憂傷的事，也喜歡和鳥兒談談。他不把這種溝通交流當成什么表演。寧珂在心里說對不起了。
　　 于是他就站在那里，嘴里開始發(fā)出了一種聲音，一種獨特的聲音，有口哨的聲音，也有鳥鳴的聲音，也有如同蒙古呼麥的聲音，有時候急切如雨，有時候徐緩似風。這種獨特的聲音，超越了人類的認知和共鳴。這種聲音只有鳥兒能聽懂，也只有鳥兒能理解。不一會各種鳥兒飛了過來，一點也不懼怕人，一點也不膽怯。有畫眉，有黃鸝，有杜鵑等?？罩嘘戧懤m(xù)續(xù)還有好多好多往這里飛的各種鳥兒。而在他的身邊周圍放心地走來走去，空間也有在盤旋的，寧珂再次伸展雙臂，很快幾只鳥兒都落在他的雙臂上。就連貪食游客手中食物的廣場鴿，也都紛紛從游客身邊展翅飛到寧珂的身邊來，在地上“咕咕”地仰頭看著寧珂。
　　 人群里發(fā)出陣陣驚呼。寧珂這個時候發(fā)出來的聲音也大起來，水上的黑嘴沙鷗，綠頭鴨，紅胸秋沙鴨等也都紛紛飛了過來。誰也沒有看到過這樣奇特的景觀。都爭相用手機拍起視頻來。我身邊的一個游客張大著嘴巴說：“他太神了，我之前看過一個小孩子能和一種鳥兒交流，他能和這么多種類鳥兒交流，太不可思議了?！闭f著伸出了大拇指。
　　 寧珂嘴里不住地發(fā)出奇怪的聲音，鳥兒越來越多。這種情景持續(xù)了二十分鐘左右，好一幅百鳥朝鳳圖。人們都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壯觀的場面，如同麥加信徒朝圣一般。這種溫馨震撼的場面，讓人們感到是那么的不可思議。那么的無法理解。沒有傷害也沒有提防。這個時候寧珂又發(fā)出不一樣的聲音，鳥兒們陸續(xù)飛起來慢慢離去。一會工夫廣場中央就剩下寧珂一個人了。人們抬頭看著四散飛去的各種鳥兒，然后馬上圍了過來，都爭著要和寧珂合影。記者們也爭先恐后地問各種問題。
　　 這個時候的水上公園沸騰起來了。
　　 寧珂水上公園的表演，是空前絕后的。更不會有第二人這樣做。我也拍了不少視頻。這次的轟動效應特別巨大，如同幾何倍增一樣，寧珂的這次表演成了轟動津城的新聞人物了，也成了轟動全國乃至世界的新聞人物了。遠遠超出之前他在跑酷的時候的知名度。手機百度，火山，抖音，視頻號，朋友圈這幾天幾乎都是關于寧珂的新聞。還有電視報紙雜志上都有。一點也不輸冬奧會出盡風頭的谷愛凌，甚至有幾家國外的媒體都在聯系寧珂。
　　 為什么他摔傷了頭，會出現這種不可思議的事情，誰也說不清楚。我感覺寧珂這一摔，由于震蕩，喚醒了他大腦深處，潛藏著的一種超然的意識和能力。我在電腦上查找這方面的資料，結果都讓人失望。
　　 晚上七點多寧珂來找我去喝酒。我一邊刷手機，一邊說：“哦，大名人來了，快坐。我不想去。”此時店里沒有客人，我在關注寧珂的視頻和報道。我把手機朝他一揚說：“看你呢，我不去了?！?br />　　 他不說話，就直接過去拿遙控器把空調關了。也把店里所有的燈就關了。然后他站在我面前說：“你去還是不去？”
　　 我拿他就沒有一點辦法?！澳闶菭敚煤梦胰?。真服了你了?！?br />　　 “月牙兒給你微信也不回，打電話你怎么也關機了？”我一邊鎖門一邊問寧珂。
　　 “你煩不煩人？不要和我提她。”
　　 “你是不是剛才來的時候吃炸藥了？”我說。
　　 夜市吃燒烤的人很多，他要了二十個羊肉串，一個砂鍋丸子，一個烤魚。我忙制止他，你瘋了，要這么多誰能吃得了。他不理我，又要了四瓶啤酒讓服務員打開。他咚咚給我杯子滿上，其實啤酒還沒有半杯子，白色豐富的泡沫一下子漲滿杯子，他繼續(xù)倒著，啤酒順著杯子溢出來了，他自己也倒上，啤酒也流了出來，桌子上頃刻間汪洋一片，店鋪的招牌燈在酒水里閃爍著。他端起來和我碰了一下，一口氣喝了下去。他嘴唇上掛著啤酒沫。他又給自己倒上，端起來又要喝下去。
　　 我趕緊壓下去他的手腕說：“慢一點喝，有什么不開心的了。”
　　 還沒有等他說話，這個時候鄰桌一個女孩詐尸一樣喊起來：“快看，他就是懂鳥語的帥哥。”于是在那個桌子，吃夜宵的六七個男男女女一起圍了過來。都要求合影拍視頻。別的吃飯的人也不吃了，都好奇地圍了過來。
　　 寧珂把杯子一摔大聲說：“煩死了，放過我行嗎！”我趕緊抱拳對大家說：“對不起各位讓一讓，他今天心情不好。失戀了?！蔽亿s緊結賬拉著他擠開人群離開了。
　　 我們兩個默默走著。我回頭看時還有一些人在后面跟著走，也有拍視頻的。我向他們揮揮手。我們兩個不知不覺，就到了中環(huán)線邊上的小公園里。他一路不說話，心事重重。這里晚上的燈光昏暗，我們兩個走到一個涼亭下坐下來。
　　 他一拳打在涼亭的柱子上。煩死我了，沒有一點屬于我的時間了。我不希望是這樣子，只要平平靜靜地生活工作。月牙兒天天死追懶打，說什么我成名人了，以后也會很有錢，然后讓我?guī)鰢妗Ｎ矣憛捤@種人，也懶得理她這種人。還有人讓我和他們一起，去逮名貴的鳥兒賣錢。也有人讓我和他們一起搞商業(yè)演出。都說能賺到很多很多錢。為什么這些人開口閉口都是錢！錢！錢！?。?br />　　 我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有句話你沒有聽說過嗎？人怕出名豬怕壯。這都很正常的。你不樂意干的事誰也強求不得，沒有必要這樣和自己過不去。干自己喜歡的事。不要在意別人。
　　 他低著頭兩只手捏的手關節(jié)啪啪地響。
　　 過了一會寧珂好像是在自言自語，也好像在和我說，“我這一段時間來，在小鳥那里有意無意地聽到了好多，由于人們過度砍伐森林資源，讓很多叢林鳥兒開始流浪，無處安家。一味地為了糧食增產，過度地使用農藥化肥，很多吃蟲子的鳥兒被餓死毒死，由于很多城市為了美觀，過度使用玻璃幕墻而使很多正常飛翔的鳥兒撞死了。還有一些人為了私利，在樹林中，在山坡上裝上網子，逮住很多鳥兒。等等，所有這些事情我聽了心里很不是滋味?！?br />　　 他接著說：“我現在特別怕被那些人圍著，問這問那，讓我給他們展示我的特長。我討厭這些。我想靜下心來寫一本關于《鳥類語言和我們的生活》，有好多事情，在我們人類還不可預知的情況下，鳥兒就已經提前知道了，它們就開始紛紛遷徙逃離。我也不怕自己像海力布一樣變成石頭?！?br />　　 寧珂正在說著的時候，有幾只麻雀嘰嘰喳喳地匆匆飛過，沒過一分鐘又有一群飛過。寧珂馬上站起來，警覺地看看這麻雀消失的遠方，急切地說：“不好了，外環(huán)線邊上那家化工產品倉庫失火了，現在正在冒出濃煙了?！?br />　　 他說：“如果爆炸了，有毒氣體會飄散很遠?！睂庣鏇]有猶豫直接撥通了報警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