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東籬】朱雀(小說)
一
在很久很久以前,未名山上有只非常漂亮的鳥,大家都叫它朱雀,它的頭長得像鳳,脖長得像鵝,遍身五彩的羽毛像天邊的一抹祥云,尾巴長長的,火紅火紅地拖在地上,像孔雀,更像是婷婷舞女的裙。當它靜止時,它的眉眼如畫;當她走路時,它的爪子一抬一落,像是在彈琴。當它飛起來時就更美了,翅膀如紗,縹緲得就像一首歌,總之,這只鳥所到之處特別養(yǎng)眼,總能引起無數(shù)生靈的欽慕和圍觀。
“看吶,看吶,它就是朱雀女神!”一天,獐子偶遇朱雀,忽然間朝百靈喊了起來。一時之間豬獾、兔子紛紛從大樹后面探出頭,然后場面一下子熱鬧起來。
“哦,親愛的女神,你今天好美?!?br />
“哦,親愛的女神,你今天太美了?!?br />
“哦,親愛的女神,聽說你是從九重天下來的,能不能把上天旨意告訴我們呢?!?br />
朱雀不會說話,只是完全陶醉在眾星捧月里,久而久之,養(yǎng)成了許多不好的習慣,首先就是清高,其次就是極致愛美,朱雀到底愛美到什么程度呢,據(jù)獐子的《女王圖志》上說:“女王之坐,必有鮮花圍拓,女王之宴,必有百果堆艷,女王之寢,幽息于芳樹之頂,女王之沐,溪香十里瀑布?!笨傊@個朱雀的日常極度奢華,光花在美上的時間就占去了一天當中的三分之二。
這天,朱雀斜歪在曲折的梅花枝丫上休息,此時胸前的紅梅斑斑點點沒怎么開,朱雀睡在上面恁是兩天沒下來,樹下的獐子和松鼠雙雙議論:“奇怪,時間都過去兩天了,女王怎么還不起來?難道是發(fā)燒感冒了?”
松鼠說:“不會啊,女王是上天的使者,是守護我們的女神,終生不死,不病不滅。”
“這還真是奇怪呢。”說這話時,松鼠和獐子的頭高高抬起,它們在看朱雀,而朱雀躺在上面連身子都沒翻,直到幾天以后有使者過來畫圖,這才知道朱雀在等梅花的盛開,在等使者把它最美的樣子畫下來,當時松鼠和獐子差點被氣吐血,殺千刀的,殺萬刀的,世界上怎么會有這樣不可理喻的‘作’鳥?還傳使命呢,百靈落在它手里,遲早要完完。
朱雀并沒聽到它們的議論,而是半垂著眼瞼,用翅膀整了整羽毛,像西子一樣優(yōu)雅地擺在那里了。
惹得松鼠和獐子紛紛磨拳擦掌,想要搖樹踹樹。
二
朱雀就這樣日日追求著美,大膽而熱烈,勇敢而不記后果。
這天,朱雀被圍觀后,得了個花環(huán),喝了點桃花酒,微醺地躺在一株白玉蘭枝丫上,此時天上的太陽火熱,它笑著,靈動的雙眸,五彩斑斕的羽毛,再加上火紅火紅的長長的拖尾,遠遠望去分外的妖艷,朱雀在沉醉中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半夢半醒之間,一股熱流在胸前涌動,然后脖子燙了,接著是胸口,翅膀,尾巴,隱約還有一股焦糊味,它猛然一驚,發(fā)現(xiàn)天上正下著一團一團的火,它的羽毛被點燃了,渾身好幾處正在失火,再看看遠處,煙霧彌漫,火跡斑斑,到處都在燃燒。
不好,出事了——
朱雀噗嗤飛向天空,發(fā)出哨子一樣的聲音,它盤旋在失火的原野,看見草原上百獸在逃命,有大的小的,有的跑著跑著就倒下了,有的皮膚被燙傷,發(fā)出劇烈的慘叫,還有的在大樹底下亂撞,沒有一點方向,朱雀穿過遼遠的上空,耳邊一遍遍地響著魔咒。
“上天要滅了百靈,滅了,滅了——”
濃煙滾滾,天火點燃了原野,燒死了百靈,觸目驚心,滿目的狼藉不堪,朱雀想到了天神,如果她能飛到天上去,也許能夠阻礙火把的到來,它用盡全力往上飛,火焰在它身上燃燒,焦糊味越來越大,它只覺得翅膀疼痛失控,整個身體極速下墜,下墜,最后掉進了一處瀑布里,渾身透涼,暈了。
不知道在水里泡了多久,醒來又是過了幾天,只記得當時天還沒黑,朱雀從水里爬到了岸上,渾身疼痛得厲害,連走路都有些吃力,再看看身上的羽毛,黑禿禿的,哪還有過去的半點風采,它變丑了,而且奇丑無比,這形象讓它怎么能接受?怎么能?朱雀不禁失聲痛哭。
它的世界崩塌了,徹底崩塌了。
朱雀在山洞里的缺口處哭泣,洞對面的天空依舊不停地下著火,慘狀連連,朱雀無力極了,它現(xiàn)在遍體鱗傷,連走路都困難,更別提飛翔了,朱雀在山洞里徘徊一圈,最后在一處沙地上倒了,它不想活了,真的,如果它死了該多好,如果死了,以后就再也不用面對眼前所不堪了,然而朱雀是不死之鳥,死不掉了,哪怕現(xiàn)在,朱雀變成禿雞,它依舊要帶著殘缺活著。
朱雀日日生活在極度絕望的邊緣,就是死不掉,時間久了,地上的沙磨出一個朱雀的模型,沙子從身上往羽毛里滑,它似乎也不想阻止,只想死得更快一點。它常常都在念叨,沙呀,埋了我吧,埋了吧,埋了就沒有痛苦了,埋了就解脫了。
三
日日痛苦。
日日形同喪尸。
然而痛苦就像魔咒一樣無法退卻。
后來不知道頹廢了多少天,有一天傍晚,夕陽從外面照了過來,朱雀心里涌現(xiàn)出一絲的光明,它緩緩地把頭從沙里探出來,外面平靜極了,幾只小鳥從洞口飛過。它被美景吸引,從沙粒里挪了起來,洞外,陽光淡黃,遙遠的原野就像夢幻一樣寧靜而又祥和,原來天火已經(jīng)停了,天劫已過。
朱雀在洞邊吃珊瑚豆,一顆兩顆三顆,覺得越吃越好吃,就不想再躺著了。
朱雀開始接受自己的樣子,把自己梳洗得很干凈,因為它發(fā)現(xiàn)沉溺于痛苦不能解決任何問題,與其這樣毫無意義地消耗自己,還不如思考自己的缺失,痛改前非,努力去創(chuàng)造未來。
朱雀心里升起一個信念,活下去,為百靈帶去星星之火。
朱雀開始勤于梳洗,發(fā)現(xiàn)身上傷疤已經(jīng)好了,還長了新毛,朱雀用嘴梳了梳新毛,然后繼續(xù)吃豆子,日子一天天流著,像死水一樣,波瀾不驚。
也許每個人都有一段艱難的日子,沒有支撐,沒有鼓勵,沒有陪伴,沒有傾訴,那些難熬的日子里,靠的是什么?是堅定的信念,一顆勇往直前的心。
朱雀的羽毛越長越多,換了一身火紅的羽毛,等毛發(fā)全部長完,它就開始練習飛翔了,開始是小范圍飛,然后是大范圍飛,終于在一天晚上,朱雀以一種非常強的力量飛出了洞穴。
那天晚上,外面的月亮特別的亮特別的圓,淡黃色的月光照耀著廣闊的原野,如夢似幻,她到處去找百靈,草原上的風呼呼地吹,沒有一點生機,朱雀在荒野上叫,聲音蒼涼。
它淚眼婆娑,用意念發(fā)出悲痛。沒有生命了,大家都死了,天火亡了眾生,天地滅了百靈。
也許聲音太過于刺激,耳邊忽然間有了回應。
“我還在——”
“還有我——”
“還有我——”
“嗷,嗷——”
“鼾鼾鼾——”
有狼叫,有豬叫,緊接著從石頭后面跳出幾只兔子,兔子說,哇,是朱雀,朱雀回來了。
小草滾動,把大蟒蛇撞醒了,大蛇擺了擺自己的尾巴,尾巴后面幾只松鼠在啃松子,其中一個松子滾過大黃狗黑色的鼻子邊,大黃狗嗅了嗅,吐了吐舌頭。
大黃狗的旁邊有一棵樹,猴子便沖朱雀吹哨子——朱雀回來啦,朱雀回來啦。
朱雀從它們頭頂飛過,朝百靈的地方飛去,那邊有山有水,朱雀在萬眾矚目的視線里,攀上了山上最高的一棵樹,一身紅色的羽毛,比過去更美了,朱雀朝天長嘯。
原野上百靈呼叫道:朱雀萬歲,朱雀萬歲,朱雀萬歲!
朱雀望著大家不計前嫌,不由得傷心起來,雖然它們都是低等動物,記憶短暫,卻從未想過忘記它,朱雀何德何能被它們?nèi)绱藧鄞髂??想到這里,朱雀哭了,哭得特別厲害,從今以后,它一定要守護好百靈,讓百靈平安下去。當它涌出這個思想的時候,東邊的太陽緩緩從地平面上升起,莊重而又充滿希望。
是啊,火焰滅不掉,將以另外一種狀態(tài)在升起,過去的就讓它去吧,只要曙光在心中,只要未來在心中,往后每一天都是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