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大白菜情結( 散文)
“大白菜9分錢一斤!”
隔著屏幕我就感覺到三妹的驚呼,我也就隔著屏幕迅速在腦海里構筑著一個結果——我90塊錢就能購得1000斤大白菜了!那不是裝滿了一樓的車庫,夠吃一個冬天了!
于是,隔著屏幕我就對著三妹大喊:“囤!”
我當然知道她們不會如我想的那么沖動,也用不著囤積那么多的大白菜。
但這個大白菜情結,于我似乎也是解除不開的了。
北方的大白菜,是我們記憶中的一份美好,是伴隨在我們生活里不可或缺的依戀,更是母親在艱難的日子里苦熬歲月的依賴。
(一)夏種
小時候就知道,三伏天里種白菜,是天最熱的時候。聽母親念叨著“早秋晚菜,晚秋早菜”,就開始準備菜籽了,去年留種的,如同褐色的小米粒。
四周的玉米桿子竄起來了,棉花地里也散發(fā)著黏稠的腥臭味,那是剛剛成型的棉桃們身上正裹著一層蚜蟲,等待著農藥來整治它們。玉米高粱包括棉花,就像是一堵一堵的墻,擋住了偶爾掃過來的風。
菜地里其他的菜基本上都熱死了,也有的是因過季而敗落了,能騰出來的地就騰出來了,細細地打理成一條一條的壟溝狀,準備種白菜。光這個打理菜壟的過程就已經讓人熱得喘不過氣來了,這個時節(jié)的熱,是汗水悶在皮膚里,慢慢滲出來的那種,衣服全是黏在身上的。
白菜籽是要點在溝頂上的,一埯一埯的,相隔不到一尺,要均勻地點進去,再用細而濕潤的土埋好、壓實。這個過程,彎腰弓背曲腿,揮汗如雨、腰酸背痛不能形容。
十天半月之后,就能吃了小白菜的苗苗了。因為每個白菜埯里點種的十幾粒或幾十粒菜籽,都冒出頭來,從圓圓的兩瓣葉子開始,逐漸增多、擴大,一溝一溝的白菜地就綠油油的了,最終,那一埯里的白菜苗只能留一顆。有的撒種時不按著埯點種,更是把整個溝頂都染綠了,我們便有了好一陣時日里可以吃小白菜。
洗凈了生吃,蘸點大醬,蘸蒜,水嫩嫩的,有種甜津津的感覺;炒來吃也是鮮嫩無比的;下到面條湯里,更是翠綠鮮甜,軟軟乎乎的,配上白白的面條,好看又好吃;煮在粥里也是清爽鮮香可口。總之,大白菜的幼年時期,就已經豐富了我們的餐桌。
“三伏不了秋來到”,地里的大白菜也張開了它們寬大油綠的葉子,迅猛地變高、變厚,層層疊疊地,從中心的嫩黃到外層的墨綠,把自己開成花的模樣,舒心又得意地茁壯生長著。
生產隊的菜地是幾畝幾十畝,遠遠看去,那是一個閃著光澤的綠色海洋,波濤正一層一層地翻滾而過,怎一個壯觀了得!
(二)秋收
經了霜,它們也都把舒展成花瓣樣的葉子卷進了芯里,一棵一棵橢圓的、瘦長的大白菜便已是曬過秋日暖陽、吹過北來寒風、淋過透骨苦雨,它們緊實地包裹著,熱情地互望著,堅韌地昂著頭,外層的葉子綠得發(fā)黑綠得粗糙綠得堅硬,直到枯黃,甚至爛掉,就這么靜靜地等待雪的來臨。
當然不能讓它們被大雪埋在地里。當寒風抽打得人臉上生疼的時候,當天上的彤云紅里透著些許不安的時候,人們似乎是一聲令下,共同奔赴白菜地。
大人們在前面一棵一棵地從它們齊根的地方砍下來,孩子們負責歸攏成一堆一堆的,小山似的,板車拉過來,再一棵一棵地碼到車上去。滿大地清香,滿大地綠波滾涌,滿大地都是忙碌的身影,一溝一溝的整齊排列,最后變成一座座隆起的小山,那場面,不亞于“三秋”搶收糧食的光景。
老葉子都掉下去了,被踩在腳下。鮮嫩水靈的大白菜壯碩如斗,翠綠且晶瑩地泛著水光,
外層的葉子里還有細碎的冰碴子。太脆嫩了,大人們總是不停地提醒著:“不要亂扔,要輕輕地碼放!”
那般脆生生、涼津津的白菜抱在懷里,兩只手一會兒就冰麻木了,腳下有溝底的泥水,還有踩爛的菜葉子,布做的鞋子,連底帶幫子都濕了個透,兩只腳恨不得蜷縮起來,不去碰觸四壁,卻怎么也逃不掉。
收獲總是令人振奮的,這是北方農人半年的希望,即使走過了“瓜菜半年糧”的時代,北方人的冬天乃至來年春天,都要依靠它度過時日。
一車又一車的大白菜拉回院子,從收下到此時,搬動的次數(shù)還遠遠不夠,接下來要從車上搬下來,分層垛在北墻根下,菜根朝內,再曬一曬初冬的太陽,外層的水分收一收,菜葉子焉巴了,才可以貯藏。
(三)冬藏
冬藏大白菜很普遍,村子里幾乎家家戶戶都有菜窖。就是在比較空的院子里挖個半間房子大小的地庫,然后用木棍、玉米秸桿、麥秸之類的東西,覆蓋在上面,再覆上泥土,上面留出兩個口,一來通氣,二來供人下去取菜。平時就用草苫子蓋在窖口處,也比較通氣。這樣的菜窖,里面溫度比較恒定,雖然比不得有碳火的屋子,但也不至于凍壞了白菜。
大白菜在地窖里也是整齊地碼放在四周的,下來取菜的時候,可以隨時查看它們的情況----有沒有因為溫度高了有爛葉子啊,會不會因為溫度太低有凍傷啊。天晴的時候,還可以趁著正午的陽光照過來的時候,掀開草苫子,給它們換換空氣。太陽下山時,大人會叮囑孩子們:“快把菜窖口蓋上去!”
必須當寶貝一樣的守護啊,那可是一大家子半年的菜吶!
過年后,天氣漸暖,要從里面抱出來晾曬一番,再放進去,白菜葉子就一層一層地脫落,最后剩下白白嫩嫩的菜心。
這樣的地窖里還可以同時堆放蘿卜、紅薯、土豆,簡直就是一個大型冷藏室,在那個物質匱乏的年代里,保存著我們不敢奢求的希望。
不得不佩服人們的智慧,他們在生活里摸索著、找尋著,用最好的辦法,給自己的日子增添一個又一個斑斕的色彩。
還有用埋土的方法貯藏大白菜的,師兄在寫冬儲大白菜的文章里這樣寫道:坑埋就是在院子的邊角處挖一條膝蓋深的溝,兩尺左右寬,把大白菜一棵挨一棵豎在坑里,蓋上玉米秸,再壓上一層土。吃的時候,從坑的一頭扒出,隨吃隨扒??勇癖绕鸾巡厥∈率×Γ挥枚ㄆ诹罆?,外層白菜葉浪費少,吃的時候只把外層葉扒去洗凈即可。但坑埋看不到白菜的變化情況,只能憑經驗來判斷,要是受了凍,白菜沒法再食用,要是受了熱,整溝白菜都會爛掉。
好像比較有風險。除了會受凍、會爛掉,也容易被跑出來的豬拱,埋得不嚴實了,還會被四處跑著的雞刨。
我們老家門前空地比較多,都是挖地窖來保存的。只記得那個地窖的口很是窄小,下去一次非得弄一身土不可。有時不愿意下去,就用根一頭尖尖的竹竿,從窖口伸進去,用力扎住一棵大白菜,再慢慢提上來。必須扎結實,必須小心提,半路掉下去可就摔爛了。雖然切開時,里面會有一個眼兒,總好過弄一身灰土。
(四)半年糧
從“瓜菜代”時期過來的母親,經常講我還不記得的事情——剛成家的時候,沒有油水,她就把切好的白菜放進干鍋里扒拉幾下,扒出水分,放點鹽就吃?;蛘咧苯臃潘镏?,也是加點鹽就吃。完全只是生存的需要,不認識“美食”兩個字。
我的記憶里,就是冬天頓頓吃炒白菜。鐵鍋底倒一汪汪油,扔進幾粒花椒,再熗幾粒蔥花,幾刀大白菜隨后倒進去,翻炒,加鹽、醬油醋,出鍋就是一家人下飯的菜了。
上學的早晨,天還不亮就起床,就著煤油燈微弱的光亮,先捅開煤爐子,放上鐵鍋,如上操作,出鍋前把切成小塊的玉米餅子鋪在菜上,蓋好鍋蓋。再去梳洗,梳洗完時,菜和餅子都熟了、熱了,倒進大碗里,連菜帶飯,三下五除二地扒拉進肚子里去。然后,悄悄地關上門,頂著呼叫的西北風,“咯吱咯吱”地踩著腳下的雪,出村去。
那時只說是吃多了大白菜和玉米餅子會胃酸,不想那是忽然頂入的冷氣在作怪。
也不能說大白菜做不出美食,作為我們北方人餐桌上的主打菜品,它肯定能翻出許多美味兒的花樣來。
首先就是熬大鍋菜,也叫大燴菜。(上個世紀七八十年代,一般人家,要過年的時候才可以吃到哦!)
白菜要切成大塊,先焯過沸水,殺去生菜味兒,備用(經過霜的大白菜禁得住時間的熬燉,入味兒透徹,這也是南方生長時間短的大白菜所不能比的)。其他的配菜必須豐富,才能燴出那個味兒來。大燴菜的主要原材料一般是肉片、炸豆腐、炸肉丸、大白菜、海帶、蘑菇和粉條等。大燴菜內容較為豐富,湯鮮味厚,營養(yǎng)豐富,老少皆宜。
我們是過年必吃,不然,就好像沒有過年一樣。
還有一個機會可以吃到味道純正的大燴菜,就是村子里有人家過紅白喜事的時候。過道里盤上臨時鍋灶,幾口大鐵鍋,灶下大樹干一般的木柴燃起來。案板上擺滿了各種菜肴,最顯眼的就是堆在灶邊的那一堆大白菜。
一鍋大燴菜在大鐵鍋里咕嘟咕嘟冒泡的時候,那股子香味兒能熏醉整條巷子,飄出去好遠好遠。
還有更家常的吃法,就是做餃子包子的餡兒。在北方,日常的不用說,誰家過年前幾天不是要剁一天的餡兒?大案板上,整棵整棵的大白菜,切開來,當當當當?shù)兀绯杉毸榈酿W兒。隔年的餃子是我們的年夜飯,就是到現(xiàn)在,在人們豐盛的年夜飯餐桌上,不管增加了多少菜品,餃子也必不可少。在北方人的手里,所有的菜類皆可入餡兒,唯有大白菜餡兒是百吃不厭,幾乎無人挑剔。
白菜餡兒的餃子鮮香可口,沒有特殊的味道,卻能夠彰顯豬肉和調料的香氣。資料上說:白菜有利腸通便、利水消腫的食養(yǎng)作用,立冬時節(jié)的白菜口感也是極好的,亮白似冬雪,嘎嘣咬一口,爽爽的脆,涼涼的甜。用白菜做餡也可以預防冬季蔬菜攝入量不足帶來的維生素缺乏。
資料上說的遠沒有我們每天的日常生活更豐富更實在,現(xiàn)在,配料多了,端上餐桌的大白菜做法也多起來,不管怎么做怎么吃,都是美味。
遠在南方,大白菜貴得離譜,還是擋不住我包餃子蒸包子的腳步,其他菜類都是淺嘗,唯有大白菜餡兒,百吃不厭。
2023.1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