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籮筐】夸父追日(小說)
夸父活到六十歲時,忽然感覺自己白活了。
用夸父的話來說就是:小時候做家務上學;青年時娶了自己不愛的麻臉姑;中年似乎好些了,但五個孩子要養(yǎng)。每天起早貪黑到處給人做短工,晚年想著老了總可以安穩(wěn)幾天了吧,誰知五個孩子四個沒出息,有一個似乎有點出息吧,經商卻三天兩頭被人追債,今天賣這個,明天賣那個,賣到最后連他的老床、老頭柜也被抬走了。如今夸父六十了,陪伴他只有一間破茅棚,一個土灶臺,和一個簡陋的地鋪而已。
夸父躺在破茅棚里咒罵道:這輩子白活了!
夸父的茅棚是泥巴荊條的,上面印著密密麻麻的花椒子,冬天不擋寒,說話不擋音??涓傅脑挶讳z地歸來的二兒子聽到了,二兒子說:您老還是莫念咒語了,白活?你和阿娘不是看大了五個孩子么!五個孩子,個個身強體壯,還給你蓋了茅屋,你還想咋滴?你又不稱誰了?
夸父悶不作聲。等二兒子走后,夸父就開始作幺蛾子了,老淚橫流,念舊懷舊,常常一坐就是一上午,夸父常常在想一個問題,如果當初自己沒有選擇大眾眼中的世俗生活,那么現(xiàn)在的自己會不會是另外一副樣子呢?
夸父小時候也是有夢想的,喜歡畫日,有一次先生問:儒生們,請問你們長大后打算做什么?
當郎中!
當巫師!
染布!染布!
收購酸果子發(fā)財!
修日!
全場哈哈大笑,先生面向夸父說:夸父同學,我剛才聽你說你要修日,日在天上是不需要修補的。
女媧可以補天,說明天會壞,日頭每天那么勤奮地轉動,為什么不會壞?壞了當然要修,所以我去。
想法很美好,希望你能得償所愿。
此后,夸父每天上學都與太陽對話,還用手比劃它的樣子,久而久之就產生了很多幻想,漸漸地太陽就成了他心中一抹不可或缺的朱砂痣,他默認自己與太陽有了很深的感情,并堅信自己長大以后就是修日的。
然而很多年過去了,夸父做了很多雜事,包括修田,修壩口,唯獨沒去修日。
這天,夸父躺在破茅屋里,外面特別冷,夸父就想著這世間有沒有一個地方沒有寒冷,還四季如春?夸父找啊找,找了很多地方都未果,最后發(fā)現(xiàn)曬太陽比較暖和,然而太陽會走,太陽走了以后還是會冷,夸父忽然萌生一個念頭:追日,把日頭摘回來取暖。
夸父把自己的想法告訴麻臉婆,麻臉婆微張著嘴,半天才說:想法好是好,只是摘回來了掛在哪呢?
夸父環(huán)顧四壁,最后目光定在了高處的房梁上:掛在那條大杠上,用茅草串上去。
隨你吧,反正我也不太懂。說這話時,麻臉婆轉身做事去了。
夸父心里涌出一股力量,攔截太陽,然后利用職務之便,把太陽帶回來改善室內溫度。
夸父開始用樹枝在地上畫圖,規(guī)劃了一晚上之后,第二天麻臉婆還沒睡醒,夸父就帶著斧頭、錘子、剪刀和牛皮膠上路了。那天早上沒有風,太陽特別的紅特別的大,遠遠望去,就像東邊冉冉升起的火球。
夸父沿著小路走啊走,一直走到山里。餓了,就吃野果喝泉水;累了,就躺在山坡草地上休息;無聊了,就自己給自己唱歌解悶。第一天夸父從東走到西,第二天夸父從西走到東,第三天又從東走到西,第四天又從西走到東,然后第四天第五天……就這樣周而復始,始而復周,一時之間,大家都知道西村有個叫夸父的老頭,天天什么事不做,只顧著追日。
夸父追了很多年的太陽,腳上的鞋跑破了一雙又一雙,盡管他非常努力,生活卻沒有任何的改善,反而比過去更加窮了。這天夸父在半路上遇到個方士,夸父興致一來,非要讓方士給他算一卦,方士不理他,他一急,連忙要把自己的破小襖讓給他,方士拉了拉布料都脆了,連連擺手拒絕。
夸父見他不要,心一慌,立刻跪地叩首說:仙師救我,仙師這次一定要救我,若不是沒辦法,就算殺了我,我也不該開這個口,我已經老了,沒有多少時間了,未來可能是明天,也可能就是今晚,只是心中的執(zhí)念沒有實現(xiàn),實在是死不瞑目。
方士雖然好財,但慈悲之心未泯,就說:你且把你的問題說與我。
夸父就把自己追日的想法說了一遍,然后又說:我追了很多年的太陽,每天從西邊跑到東邊,再從東邊跑到西邊,敢問仙師,我要如何才能追得上太陽,并得到它。
方士哈哈大笑:我從來沒見過像你這樣傻的人!太陽是天體的一部分,爾我人等怎么追的上?你應該問問你自己,你為什么要追日?你那么執(zhí)著的追日的目的是什么?
以前是夢想,現(xiàn)在是解決寒冷。
那就是對自身生存環(huán)境的憂患。你需要從改善環(huán)境做起,比如努力賺錢,建一座新房子,又或是買些木炭回來燒,你的焦慮就可以解決,沒有了焦慮,追不追日還重要嗎?
夸父想想也是,再次叩首說:謝謝仙師指點迷津。
夸父從此不再追日,而且把更多的心思放在追物上,慢慢地生活越來越好,一大家子關系也越來越和諧??墒抢潇o的時候,夸父的情緒總會莫名其妙的低落,因為他發(fā)現(xiàn)追日追得太久,他和日頭已經合二為一了,也就是說以前追日,他盡管物質貧困,但精氣神十足,內心充盈,但追物后,物質越來越寬裕,可精神貧瘠荒蕪,他的精神世界和物質生活此時已經嚴重割裂,相互不可調和。
夸父躺在屋里已經不再感到寒冷,但他感覺自身的價值蕩然無存,最終夸父因內心空虛,精神萎靡不振,死在了路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