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籬】花尾榛雞(散文)
一
春天來到了山區(qū),此時林間依舊被冰雪覆蓋著,倒是與冬天里的十一二月相似。去年冬天的雪下得并不密實,稀稀淺淺的,以至于從元旦開始,雪花飄得愈發(fā)殷勤,好像是要補(bǔ)償自己的虧欠似的。弄得春天不像春天,卻成了冬天該有的樣子。
已經(jīng)快三月末了,來到了凍人不凍水的季節(jié)。我坐在管護(hù)站里,便能聽見房檐的滴水,一天到頭也沒停歇。北風(fēng)使勁鼓動著門窗,扭捏作態(tài)地捏著鼻子學(xué)貓叫,卻成為映襯著這個季節(jié)的背景音效。此時,心里決然沒有了寒冷的凜冽,滿滿的暖意像春天里的泉眼,在咕嘟咕嘟地往外冒著水泡兒。
今天要去后二道溝巡護(hù),差不多有一個星期沒去了,該去遛遛了。這段日子撿柴禾的人多了起來,憋了一個正月的人們,大多是為了消化攢在肚子里的那點油水。盡管經(jīng)過管護(hù)站時,都要認(rèn)真查看一番,雖然沒看見有大徑的木材裹夾,還是不放心。怕的是把林子里造得亂七八糟,不知哪天林場領(lǐng)導(dǎo)去檢查,又會來站里指責(zé)我們像個好看的花瓶。
剛走進(jìn)溝口,就聽見不遠(yuǎn)處的樹叢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一個小小的影子在其間走走停停,不由我看清,便有“撲棱”的聲音傳來,一只灰褐色的鳥兒飛起。它急遽地扇動著翅膀,使自己飛上一個高度層面上,然后,隨著氣流滑翔而去,落到二三十米的地方。
撲棱聲持續(xù)不斷地傳來,隨著一只只鳥兒的飛起,我方才覺得它們被驚到,這是炸窩了。這是我們這里特有的鳥類品種花尾榛雞,這種鳥多以群居的形式生活著,少則三五只,多則十幾只。聚集的數(shù)量越多,說明這里的食物越充足。這里的植被多以灌木樹種居多,有許多的山里紅和刺玫果的果實。
這些果實大多還在枝頭上殘留著,這些日子,灰喜鵲便以此為食物?;蚁铲o身姿輕巧,細(xì)小柔弱的枝條也能承受起它們的重量,可以去任意鵮食。它們一邊鵮食著,一邊鳴叫著,似乎在相互交流著對食物的看法。
轉(zhuǎn)過年來,雨雪頻繁,春脖子注定會老長。盡管這些食物都是去年剩下的,挑來選去的,再挑剔也只有這些,最后還是被選走。它們進(jìn)食的時候,會把一些果實搖落到地上,便也給了花尾榛雞進(jìn)食的機(jī)會。
榛雞的翅膀很短,身體也過于圓胖。雖然是只鳥兒,卻不善于飛行。兩只小短腿,在地面上緊走,又像是走禽。這是近乎于兩者之間的鳥兒,自然界就是這樣的極端,飛不起就走,環(huán)境在造就著一群特殊的群體。
二
花尾榛雞有個很大氣的名字“飛龍”,這是從滿語“斐耶楞古”音譯過來的,意思是“樹上的雞”。我們都叫它“樹雞”,也是因為它曾經(jīng)是餐桌上的一道美味佳肴,著名的“飛龍湯”就是用它制作出來的。當(dāng)然,這些都是以前發(fā)生的事情,自從對花尾榛雞加大了保護(hù)力度,已經(jīng)從普通野禽,調(diào)整到二級保護(hù)鳥類,沒有誰再敢明目張膽地捕捉,沒有買賣就沒有殺害,因此,它的數(shù)量也在不斷增長。
“姑姑”,它的叫聲就像是親侄女的呼喚,只是叫錯了對象,人家是個純爺們兒,應(yīng)該叫叔叔才對。我伸頭往林中瞄瞄,看見還有一只榛雞傻頭傻腦地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大概是這里還有許多的果實可以撿到,才沒有離去。讓人覺得它是在不走尋常路呢。沒有競爭對手了,它大可放心進(jìn)食,而我不是它的競爭對手,才斷定不會去那里的。當(dāng)我看見了那里還有一片暗紅色的馬尿騷果實時,才明白它留下來的真實原因,并非是想象中的那般絕頂聰明。
馬尿騷是一種小漿果,通紅通紅的果實是秋天里讓人迷醉的顏色。然而,這種鮮艷的色彩卻是令人觸目驚心的,正如那句話,越是鮮艷的,越是有毒的。都說這種果子有毒,誰也不敢去嘗試。熟透的果實很快便釋放出一種酸臭的味道,離老遠(yuǎn)就可以聞到,真的如馬尿一樣騷,這似乎也契合著人們的心理想象,這個名字真的沒有取錯。
誰也想不到,這樣的果實竟然是榛雞的最愛,難道只有它們才能適應(yīng)那種毒素嗎?或者果實本身就沒有毒,而是人為的偏見所造成的?看著鳥兒吃得不亦樂乎,卻沒有誰敢去嘗試,這個未知領(lǐng)域,只能等后來人去慢慢探索了。
往山谷里走不遠(yuǎn),山勢在不斷地發(fā)生變化。右手邊是陡峭的柞木林,左手邊是幽深的云杉林。中間的山路就是分界線,分開陰陽兩邊。一邊是黃褐色的滿山落葉,一邊還是入目慘白的殘雪。不透陽光的云杉林,對冰雪的庇護(hù)有些過分,以至于這里到五六月份時,這里還有冰雪殘留。
腳下的冰湖是從溝塘里漫過來的,此時,大部分都是水。堅冰在陽光下還是選擇了服軟,剛硬到什么時候,是個度。始終堅持一個態(tài)度,注定不會有什么好結(jié)果。畢竟是由水轉(zhuǎn)變而來的,最終還是要回歸本來面目。要想?yún)R入江河,奔流入海,實現(xiàn)遠(yuǎn)大目標(biāo),就不能固步自封,一成不變。想學(xué)會石頭的鐵石心腸與不容改變,其實是很難的。
有一些雜亂的腳印,橫道而過,去了柞木林。堅硬的蹄甲印,踩在泥水里,尖尖的,是野豬群留下的,很新鮮,應(yīng)該是一早上就留下的。這時,解凍的氣息撲面而來,泥土的芬芳沁人心脾。
溝谷里有許多核桃樹,大大小小,分布稠密。這里每年掉落下來的核桃是很多的,也吸引了野豬群常來這里覓食。它們用堅硬的嘴巴,拱起了解凍的土層,這時候的嘴巴更像是犁杖。這里的土壤也因此永遠(yuǎn)都是松軟的,有這樣勤快的耕作者,不松軟都不行。
我在這里看見了一堆羽毛,花白相間,是榛雞的。這是一只被動物捕殺后的榛雞羽毛,究竟是什么動物捕殺了它,還不好說。不過,我們這里能夠做出這件事的,無非就是那么兩種動物。一種是鷹,可是這里的植被很稠密,不利于鷹的捕食。寬大的翅膀會影響到身體的著陸,再者,森林的郁閉度如此的好,鷹的眼睛再銳利,也會影響到視線。
黃鼬也是榛雞的天敵,它又叫黃皮子,民間是很迷信它的,都叫它“黃大仙”。既然是仙,就一定有它的道理。它可是個非常狡猾的家伙,榛雞真的碰到這樣的獵手,恐怕在劫難逃。黃鼬是很擅長伏擊的,只需在隱秘處等待,那榛雞便會自動送上門來,一抓一個準(zhǔn)。狐貍已經(jīng)很久看不見了,我想不起有多長時間沒見到它的身影了。
我去羽毛周邊仔細(xì)查看了半天,并沒有發(fā)現(xiàn)黃鼬的蹄印,而且,別的什么印跡也沒有看見,好像從空中不但能飄下雪花,也能飄下了這些羽毛。不排除地表的濕硬程度,會不會留下什么印跡,能做到一擊致命的獵手,還是不多的。多大的獵物就有多大的獵手在等待著,有時候,生存就是適應(yīng)周邊環(huán)境的過程,雖然都是弱肉強(qiáng)食,卻也是一種體量的匹配,這是森林里的常態(tài)化表現(xiàn)。不由我不往多處去想,森林里的食物鏈多了哪一環(huán),是我所不了解的,真的白在這里混了。我搖搖頭,把那點兒思緒留在了這里。
三
繞過冰湖,我決定離開主道,進(jìn)入云杉林里。巡護(hù)的路上,最好能有些順手捎帶,來滿足心理的需求。我想的是,去這里尋找一塊松明子,用做炊飯引火之用。另外,我家里的那位一直都要我去尋找能制作手串的材料,松明子有北琥珀木的美譽(yù),是當(dāng)仁不讓的最佳手鏈材料。
上山的人,大多都有與我一樣的想法,也讓林中的松明子越來越少。一棵紅松樹的倒掉,再到腐爛掉,需要差不多幾十年,才能讓富含松油的木段,凝聚出一塊松明子。大一些的松明子,已經(jīng)基本看不到了,而可以制作手串的材料雖然不需要多大,卻要松油更厚實些,這一類的松明可遇不可求。盡管我的腳步差不多踏遍了這里的角角落落,心里還是抱有一線希望。有的松明子與人參差不多,深埋在落葉和泥土之中,有這份機(jī)緣巧合的人,說不定能碰到這樣一個出土之日。云杉林里的印跡是很雜亂的,基本都是一些陳年舊痕,有的已經(jīng)很模糊了,有的雖然踏在上面,卻不是那么的新鮮。
白雪不白,甚至有些骯臟。一層的灰垢蒙在上面,露出的一點點白,是讓人無法與冬天里的雪,聯(lián)系在一起。偶爾能看見雪地里,有一個個小小的窩,圓圓的,深深的。常在雪地里生活,不會利用雪的特性,是一種缺陷。那個圓窩里,還遺留下一小堆糞便,規(guī)規(guī)矩矩的,這是被遺棄的小居所,人家在里面生活了一段時間,該換換環(huán)境,換換居所了。它們真夠瀟灑的,自由來去,無拘無束的。
這是花尾榛雞的小憩之所,在冰雪覆蓋、食物短缺的日子里,它能鉆入雪層,于地面上尋找食物。雪層的厚度不是個難以突破的厚度,為了生活,就是要有一種探索未知世界的精神。
我在四下打量的時候,卻沒有想到,不遠(yuǎn)的雪地里,竟然飛起了一只大野雞,“哥哥,哥哥”地叫著,撲棱著翅膀,倉皇地飛出了林子。
我被驚到了一下,小心臟撲騰了好一陣才平復(fù)下來,可那一聲呼喚還是讓人覺得很清爽的。叫我哥哥就叫對了,心里美滋滋的,往年輕了叫我,說明我還沒有老。難得有個年輕的心態(tài),走在山林里,就該有這樣的情懷。
登上了山脊,沿著山間的小路,向前走,山嶺兩邊的景色迥異,不時地轉(zhuǎn)頭看看,心情竟然可以疊加起來。一只白背啄木鳥,飛到了一棵老柞樹上,使勁敲敲樹干,又仔細(xì)端詳著,似乎像個城府極深的老中醫(yī),在板著臉地詢問著,你是不是這里很疼痛呢?
山這邊又有“姑姑”的叫聲傳來,聲音悠揚(yáng)而明亮,遠(yuǎn)遠(yuǎn)勝過花尾榛雞的音量。我立即駐足認(rèn)真地聽聽,那聲音再次響起。
“姑姑姑姑”,一聲聲,讓人倍感親切。天哪!是杜鵑鳥回來了嗎?我心里不由地一陣驚喜啊!它回來了,它在滿世界地散布著最權(quán)威的消息,多彩的春天,馬上到來了,真的讓人萬分的期待??!我無限憧憬地望向遠(yuǎn)山之外,是的,我看見那炫美的春天,正在向這里一步步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