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園】溢滿舌尖的年味(散文)
年關(guān)將至,舉國同慶,大街小巷都充滿了年味。對于我而言,感覺最具有年味的就是吃到母親做的各種各樣的過年美食。年味年年有,年年都是特別好吃。現(xiàn)在想起,仍是滿口余香,唇齒生津。
進入寒冬臘月,家鄉(xiāng)人們就開始忙過年。我家的年味,是從母親精心張羅熬粥蒸團、腌豬頭、灌香腸、煎肉坨……一系列的過年美食集中上演的。
“過了臘八就是年”。臘八節(jié),天邊剛泛起魚肚白,母親就要起早做臘八粥。熬粥是個慢功夫的細活,母親先把不易煮爛的紅豆、小米、小豆下鍋,用大火煨煮,待它們煮開了,再加入糯米、栗子、核桃仁等,用小火不急不躁地煮著。聽著鍋內(nèi)咕嘟咕嘟的聲音,香氣也就一圈一圈的四溢開來。
終于等到出鍋了,臘八粥又稠又亮,那鮮紅的棗兒,白嫩的花生,翠綠的青豆,以及都已經(jīng)開了瓣的核桃仁,每一樣都甜絲絲,香噴噴地透著熱氣。我們姐妹仨舀一勺含在嘴里,清香瞬間溢滿舌尖,吞下去,只覺得有一種暖,滑過喉嚨,溫暖了五臟六腑,那是一種透心的暖。
“蒸團”也是興化方言,就是蒸蘢蒸出來的糯米丸子(元子)。進入臘月,母親就要從別人家借來大些的蒸籠,起個大早就開始忙碌。因為蒸團子的量要足夠熬過臘月、吃出正月的。蒸團子需要和面、發(fā)面、調(diào)餡、試面、上籠蒸等加工程序,每道程序稍有不慎都將導(dǎo)致團子制作失敗。團子的發(fā)粉主要由粟米面構(gòu)成,要準備一個不大不小的缸,里面要放上發(fā)酵的“酵頭”——一塊發(fā)酵的面團。發(fā)酵的好壞直接關(guān)系到團子的軟硬程度,這需要格外小心的。接下來就是放到灶火的旁邊,用灶火的溫度來幫團子粉自然發(fā)酵,一夜的工夫,團子粉就發(fā)酵得差不多了。第二天早上,母親開始揉面了。母親把手握成拳頭,杵在巨大的面團上,弓著肩背,使勁地揉著,揉著,案板“咣當兒、咣當兒”地響著。鍋里的水也絲絲縷縷地開始響起來。等母親把糯子團揉好,再一個個整齊地擺放在籠里,上籠屜蒸了。不一會兒,籠里便大冒煙小冒氣了,蒸團甜滋滋的香氣也漸漸彌漫開來。新出籠的團子哈著熱氣兒,飽滿、豐潤、富態(tài),白白胖胖,一副樂呵呵的樣子,就像一張張孩子們歡快的笑臉擠在一起。這個印象留在我的記憶里,是很深很深的。
團子一般都是紅豆沙餡的,有時還會加些紅棗和糖,那是為了增加口感,多些甜味。對于我們這些小孩兒來說,是十分歡喜的。母親忙碌一整天,團子蒸出來,第一件事就是自己嘗嘗。剛蒸出的團子燙燙的、黏黏的、甜甜的,左右手倒換著,站在寒冷的院落里,品嘗冒著熱氣的團子,仿佛品嘗著整個四季,品嘗著一年的酸甜苦辣,品嘗著過年的團圓味道。
俗語道“冬臘風(fēng)腌,蓄以御冬”。一進冬月,母親就張羅著灌香腸,看天氣、選肉質(zhì)、調(diào)口味、晾風(fēng)曬是母親灌香腸的秘訣。她總是首選一塊七分瘦三分肥的豬肉,從不用絞肉機絞,而是耐心地用刀切,這確實累。再拌上鹽、姜、味精、蔥、八角之類磨成的五香粉,把肉塊和佐料攪在一起拌勻,腌著。母親一手持穩(wěn)漏斗,一手把肉塊從漏斗灌入腸衣里。這是個細活,稍不留神,豬腸衣就容易被擠破或者腸衣就會從漏斗嘴上滑下去。即便這樣,母親也沒有泄氣,而是扭扭脖子,轉(zhuǎn)轉(zhuǎn)已經(jīng)將近麻木的身體,擼起袖子加油干。香腸灌完了,每隔30公分左右用一根梭子線打結(jié)斷開,拿起一根針,到處刺豬腸中的氣泡。再用一根結(jié)實的竹竿,把一節(jié)節(jié)紅通通香噴噴的香腸整齊地繞掛上去,白天放到太陽光下曬,晚上收回來,放到干燥通風(fēng)處。等上大半個月,自家腌制的香腸就算完成了,一根根硬邦邦的,朱紅油亮,紅白相間,香味內(nèi)斂,便是一道年味十足的美食。
年夜飯里,香腸煮熟了,母親要等它半冷不熱的時候才能切片,要不然切不成形。一片片橢圓形的香腸整齊地碼在白色的瓷碟里,香味四溢,彌漫在整個屋子里,飄出來的都是父母親對孩子濃濃的愛意。肥瘦相間的香腸在昏暗的燈光照射下分明閃著晶瑩的光,一家人望著香腸,臉上溢滿了幸福的笑容。吃一片,細細咀嚼,感到香脆爽口,肥而不膩,滿口生香,滿滿的幸福感。
家鄉(xiāng)諺語:“有錢沒錢,腌個咸豬頭過年”。每年春節(jié)前一個多月,母親都要買一個豬頭來,費很大勁提回來。母親腌咸豬頭的祖?zhèn)髅卦E:腌透、曬干、烀爛。先用粗鹽在豬頭兩面用力搓擦,將豬頭平放在缸底,再在上面壓上一塊平整的石頭,最后蓋上蓋子,剩下的就把美味交給時間。經(jīng)過兩個星期的入味過程后,選擇晴朗的天氣,母親把浸在缸底的豬頭拿出來,慢慢清洗,掛到院子里晾曬,讓陽光照射十日。在冬日陽光的照曬下,肉色由白色慢慢變成絳色,油脂會慢慢往下滴,質(zhì)地變得越來越硬,皮肉自然風(fēng)干,離美味越來越近,過年的氣氛也越來越濃了。
除夕前一天,母親會把曬干的豬頭放在淘米水中浸泡,清水反復(fù)沖洗干凈。把整只豬頭放進大鐵鍋中,加水漫過豬頭,只放點生姜大蔥,最大限度保留豬肉的咸香本味。烀豬頭是慢工,母親等大火燒開后便撇去浮沫,改為文火慢慢地烀,這樣才能烀得軟爛而豬皮不破。灶膛里爐火通紅,廚房里熱氣騰騰,肉香也慢慢飄散開來。母親烀咸豬頭肉時,我就在廚房守著。平時是貪玩,這時候由貪玩變成了貪吃。鼻孔里隨時吸聞著鐵鍋上木蓋縫隙里——香飄益遠的咸豬頭肉臘香,香氣持續(xù)不斷刺激著蠢蠢欲動的味蕾。等到豬頭烀熟冷卻后,母親一邊拆著這咸豬頭,我在邊上不時吞咽著泛出來的口水,見我如此這般的饞相,母親會往我嘴里塞上一塊咸豬頭肉,還是熱氣騰騰的,味香肉美,吃得滿嘴流油,大快朵頤。
小時候的年夜飯,好像除夕夜不吃咸豬頭肉,就似乎沒有長大一歲一樣的。除夕晚上,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對咸豬頭開始動眼動耳更動嘴了。老話講:吃什么補什么。母親怕我將來眼睛近視,就將豬眼睛連同豬眼眶四周的肉,單獨切一塊給我吃,可后來我成為家里唯一戴眼鏡的大學(xué)生;大姐吃東西最挑剔,于是母親把最“活勁”(興化方言:口味好的意思)的豬拱嘴那一塊給她吃,的確大姐算是我家最“難養(yǎng)”的;母親也喜歡把豬耳朵那一塊給小妹吃,希望她將來要聽話,結(jié)果得到了驗證,小妹是家里最聽話的孩子。咸豬頭的“年味”最難忘,滿口咸味臘香令人難以割舍,即使被打了耳光說不定也不肯放下。
我小時候的冬天,隨著春節(jié)臨近,最窮寒之家,都會想方設(shè)法,弄點肉,做成“肉坨子”,以待新年到來。在除夕之夜,吃了“肉坨子”,團團圓圓,萬事圓滿,它寓意著吉利和對美好生活的期待。
冬天天冷,我記憶中做“肉坨子”一般都在午飯之后。為過年買了豬肉后,都要用五花肉做“肉坨子”。母親洗凈之后,把肉塊切成肥瘦相間的小一些的條塊,然后放刀板上剁成肉末。剁肉餡是個體力活,母親在公安局食堂勤雜當下手,雖然刀法熟練,但畢竟是女人,氣力有限。父親氣大力沉,但毛快,剁完,母親也常要簡單加工下,再補幾刀。剁好后,母親把肉餡放置到一個搪瓷盆里,撒上些鹽、淀粉或雞蛋清,切碎小蔥和姜末。這些料放好——多少合適,全靠母親做“肉坨子”時的鼻子和感覺,畢竟生肉不能品嘗。但我自有記憶起,家里做的“肉坨子”,從未做壞過,這全仗母親的直覺和嫻熟手藝。先往鍋里倒入小半鍋菜籽油,小火慢慢地把菜油燒開,再用手把肉餡搓成肉圓,再一粒粒放進燒開的油鍋里。此時漆黑的鐵鍋中翻滾著油煙,一個個“肉坨子”在虎口冒出,借著湯匙,一個個魚貫入鍋,被香艷的菜籽油氣泡包裹著,不一會浮出油面,手中的網(wǎng)兜不停地翻滾著“肉坨子”,顏色逐漸鮮艷金黃,這時“肉坨子”就可以出鍋了。母親煎“肉坨子”時,我趴灶臺上圍觀,還時不時站起來看母親煎“肉坨子”,都是眼巴巴的可憐樣。待煎得差不多的時候,母親會用筷子給我夾一粒“肉坨子”,解饞。當然,少不得提醒我們,小心燙著。剛出鍋不久的“肉坨子”,別看表面涼得快,但內(nèi)里還是燙的。我小口小口地咀嚼,在嘴里慢慢地回味,最后依依不舍地咽下去,再尖起小嘴,細咬一口,再看著溫而細嫩的“肉坨子”,看看焦皮的脆嫩油香,凹凸質(zhì)感,小月牙下線條流暢簡潔的肉疙瘩,豈能不迷醉。
“肉坨子”煎成焦黃后,母親會用筷子把“肉坨子”一粒粒夾著放進盆子里,晾涼。隨后,母親會在油鍋內(nèi)放些水,倒入醬油、放些紅糖和五香粉,再將盆內(nèi)的“肉坨子”倒進鐵鍋里。接下來的時間,需要文火慢煨。這就是興化的糜燒“肉坨子”。這時,母親會坐在爐火前,聽著鍋里“肉坨子”沸騰起來發(fā)出“咕嘟咕嘟.......”的悶聲,不著急,慢慢等,“心無旁騖似明鏡,無風(fēng)何處起漣漪”般的專心等候,等到一個煤炭大半塊燒完,等到“肉坨子”醇厚鮮美的味道,透過嚴嚴實實的鍋蓋滿溢了出來.......母親會趕緊打開鍋蓋,用鏟子輕輕地翻滾一下“肉坨子”后,蓋上再燜煮一會兒,再揭開鍋蓋,于是乎,一鍋香噴噴的美味紅燒“肉坨子”出鍋了。母親會把糜燒好的“肉坨子”連同鹵湯倒進湯盆里,放進廚房的竹櫥里。
除夕晚上吃團圓飯時,“肉坨子”才會第一次上桌子,通常是單獨盛大碗,當然也有跟醬蛋一起燒的。醬蛋又稱“元寶蛋”,加入煮熟剝殼、剞上刀紋的整雞蛋“肉坨子”同燒,讓蛋吸足肉湯,使蛋有肉味,再丟點青蒜花,熱氣騰騰,香氣四溢,想想都美味,團團圓圓,吃了好過年。
時光遠去了,可歲月并未蒙塵,在記憶之中:過年吃上一口母親親手熬的臘八粥、做的蒸團、腌的咸豬頭肉、灌的香腸和煎的肉坨子,是那么的香甜,是何等的幸福,每一口都充溢舌尖上滿滿的愛、濃濃的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