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魯】年味兒(散文)
1992年,災難好像特別眷戀我家,祖?zhèn)鞲改赣H的一間半瓦房日益傾斜,墻壁裂痕日益擴大,上漏下濕岌岌可危。憑著一股方剛血氣,父親選個黃道吉日動工,殺了六頭肉豬,雇幾個大工,靠著鄰里出力幫忙,在山腳下用片石砌筑用黃泥嵌縫,起了兩間泥砌片石瓦房,勉強蓋上最后一片瓦,一間沒有門窗的空殼子初見雛形。此時一家老小骨頭早已散了架,除拆舊房時留下的幾件陳舊老朽破敗不堪家具和農具,簞食瓢飲一無所有。
以往的大年初一,我們一家老小過得有滋有味其樂無窮,幾兄弟姐妹都會早早地起來,個子大的幫母親和糯米粉做湯圓,燒開水殺雞……小的則捧著語文課本大聲地朗讀,寓意來年讀書都是如大年初一一樣用功。今年的大年初一,冷風割面,家家閂門閉戶窩在屋里,天微亮父親則把我們叫醒,一家老小來到新房后面半山腰清理遺留在地里的石屑,砌田垅,那是我家建房時挖石頭遭受破壞的鄰居家玉米地,得趕在春播前,恢復原貌給鄰居耕種。
七八點,家家戶戶鞭炮響起,這是祭祀祖宗和灶神的信號,煮好湯圓,供好祖宗和灶神后,人們魚貫從屋里竄出,拿著事先舀出來的湯圓祭拜山泉源、拜果樹……祈求來年風調雨順年豐歲稔。我家沒買鞭炮,也沒錢買糯米回來煮湯圓吃,更沒有殺年豬備肉過年,只想披星戴月賣命干活,力爭春播前全部砌好田垅覆蓋上土壤,能休息兩三天已是萬幸。
臉在三四攝氏度的氣溫中任由冷風劃割,隱隱作疼。兩只手與貧瘠的泥土石塊頻頻接觸,凍得失去了知覺。片石與鐵錘、石屑與鋤頭撞擊的脆響聲在耳邊回蕩,聲音緊湊,如繃緊的弦,凄涼而寂寞卻又那么蒼白無力,和著村里的鞭炮聲,最終被人們的歡聲笑語淹沒。
平時關系要好的鄰居們都來叫我家去吃飯,父母親不敢輕易答應,雖然鄰里知道我家今年建房已家徒四壁一貧如洗不用禮尚往來,但不回請總過意不去的。這時六叔也來叫我們:中午不用煮飯,因我們兩家至親,于是父母親想了想,答應了他。
時至晌午,裊裊炊煙逐漸淡去,換之傳來人們吃飯的歡呼和劃拳聲,再往叔叔家看去,他家的煙火早已由濃轉稀,估計一會就可以飽食一餐了,父親催促我們加把勁,等會一吃飯活就干不成了。
一個鐘頭過去,三個鐘頭過去了……叔叔那邊還是沒有人來叫我們吃飯,可叔叔家炒菜時飄來的那個香,令我們幾個小孩子邊干活,時不時往叔叔家那邊瞅,這饑腸轆轆漫長等待,就像一群嗷嗷待哺的羔羊在等母親乳汁一樣倍受煎熬,隨著劃拳聲淡去,洗碗的聲音稀松傳來。這時,父親才低聲叫我母親回家煮飯。
架好鼎鍋生火,母親從缸里取出建房時私藏的一只豬腳和一大塊豬脊骨洗好剁塊,再同一斤黃豆放進鍋里熬。在我的記憶里,那年熬出來的那個香,絕不比我叔家飄過來的肉香遜色。待熬好豬腳和骨頭,便與黃豆一并撈起,骨頭湯水分三份,一份煮粥,一份煮青菜,一份打入三個雞蛋放點蔥花做清湯,再炒個腌酸菜,整個春節(jié)最豐盛的美味佳肴大功告成。
圍在桌上時,孩子們早已流了一肚子口水,看母親盛上來的一大盆豬骨頭,剛才心底對叔叔的埋怨已一掃而光,臉上換上了燦爛的笑容,幾兄弟姐妹大塊朵頤地啃著豬腳,父母親則只夾豬脊骨放進嘴里咀嚼,吃著吃著,兩人不知不覺地淚水盈眶,令我們不知所措,立即停了筷子……
那年春節(jié),是我家貧窮的一個逗號,續(xù)大哥、大姐、二姐輟學后,我妹妹在節(jié)后也因交不起學費而退學回家,只有二哥和我能堅持呆坐在學校里,享受著知識的沐浴。由于讀書給家庭帶來的日益壓力,日子的捉襟見肘,使得每每看到父母眼里的無助和幽怨,令我無法直視,內心感到深深的自責,而后爺爺的逝世,辦白事時又添一筆巨債,把我家推向貧窮的深淵。
如今生活終有好轉,可那年春節(jié)的冷卻歷歷在目,無助而清晰,父母親內心的傷害,剩余的時間已無法彌補。夜深人靜時,往日那徹耳的撞擊聲,父母親眼里閃著淚花的情景,讓我夜不能寐。這些和著與親戚鄰里相處的日子,組成一曲酸甜苦辣曲,這曲子讓我永遠記住那一段艱辛的歲月,更讓我不忘初心砥礪前行……
本是人間自由身,卻非人間自由人。
悲喜自渡,他人難悟,冷暖自知,靜靜崩潰,默默自愈。
作品結構清晰明了,語言流暢精煉。
佳作欣賞學習點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