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韻】布谷聲聲(散文)
“布谷布谷,布谷布谷……”春末夏初,布谷鳥的叫聲又開始響起,激越,凄婉,在晨曦微薄的清晨,在晚霞點燃西山之頂,炊煙纏綿悱惻的黃昏,叫著,際天而來,不知道又要到哪兒的天邊去。從不停留,匆匆而來,匆匆而去,聲音由遠而近,又由近而遠。
“阿公阿婆,割麥插禾?!泵棵吭诓脊萨B催促之前,農(nóng)人就已于清明時節(jié),把谷種放在可透水的編織袋里,扎緊袋口,系于青石板下因經(jīng)年滑溜溜的木樁上,沉于村口的池塘底,讓它們自己發(fā)芽。而父親必會在某一個下雨的日子,穿著蓑衣戴了斗笠趕了牛扶了犁,在青黛的雨霧里把泥土來來回回地深翻,然后又用耙把肥沃成塊的泥土細細地耙成稀泥。三五天后,泡在水里的稻種開始冒出了芽兒。父親就會把這些有了新生命的種子細細密密的灑在稀軟的泥里,讓它們在陽光雨露清風明月中無聲長成綠綠蒼蒼生命繁盛的一片。
“布谷布谷”,它的鳴叫把我從夢中叫醒的時候,母親要到外婆家插田去了。我這一天都是興奮的,因為母親必會在暮色中給我們兄妹幾個帶回來三兩個咸鴨蛋或是幾根金黃金黃的油條,我的味蕾在母親出門的時候就開始微微綻放。農(nóng)忙時節(jié)來了,在臘月里就曬透曬香了,小了心儲藏的咸魚咸肉在每家掌勺的農(nóng)婦心里要被好好的盤算,以備插田時鄉(xiāng)鄰幫忙之用。今天東家的幫西家的,明天左鄰的幫助右舍的,無論平時有什么針頭碰線腦的矛盾,在這樣的時節(jié)里都散淡了去。而這時,就是我們這些孩子最開心的時候。
當陽光暖暖曬著逐漸喧鬧起來了的原野時,成群的孩童們會尋著咚咚的鑼鼓聲滿田野的瘋跑。犁耙修整好了的稻田在艷陽下泛著閃閃波光。鼓點激烈之時,只聽一陣水響,一眨眼的當兒每個人的面前只見一片油綠綠的秧苗兒整齊排一,在微風中醉醺醺地搖頭晃腦,一塊稻田已是綠了大片。鑼鼓嗆嗆聲中,日近正午,主人家送“過中”的挑子悠悠的來了,油條的香味被清風驅(qū)逐著在田野的某處傲慢的散出誘人的香味。等了一上午的孩子們終于等來了這美好的時刻,個個糾纏于母親或是父親面前,拿了噴香的油條到一旁小小心心地吃將起來,還是會于嘴上和半邊臉上以及手上涂滿了油污。鑼鼓油條就是我在那段童年歲月里對原野最深的記憶。
布谷聲聲,近了又遠了,來了又去,一個又一個春夏秋冬更替著,寒來暑往。當著工人的父親,在下班之后,總要忙碌于春夏秋冬的原野上,播下各樣的種子,收獲各樣的莊稼,和母親一起養(yǎng)大了我們兄妹,也把我送離了農(nóng)村。而他,在農(nóng)村一輩子,他的根深植于那片希望的土地。他在與人談論莊稼長勢及收成時總能收獲滿滿的驕傲和快樂。
我在大樓越來越高的城市里,再也沒有在布谷聲里見過鑼鼓喧囂一干人比賽插田的盛況,而周圍的稻田也在越來越多地被開發(fā)了其它的功能,城市越來越大。稻田再也不是專門種植水稻的地方,它可以種房子,種工廠,種很多很多。幾十年來,土地,越來越少;人,越來越多!稻香十里的尋常鄉(xiāng)村風光,在我的家鄉(xiāng)我的歲月里日漸斑駁終于不見。
又是一年布谷鳥鳴叫的季節(jié),春風春雨綠了青山暖了流水,屋前籬笆圍了的園子桃樹李樹桔樹長得高大茂盛,那個陪伴我整個童年的柴扉關了滿園的青色,而蒼老了的父親卻離開了他生活了近60年的鄉(xiāng)村,去往另外一個城市生活。從此布谷鳴叫再也與他無關!此后的一些年,家門前的桂花密密匝匝地開涼了一年又一年的秋風,無聲地飄落成桂下一床又一床的花被。而在春天的時候,園里的桃花會自己紅梨蕊自己獨自香!沒有父母親的村莊,我連過客都不是。
布谷鳥一年一年的來著,一年一年的呼喚著,在風中在雨中在陽光下,從來不為誰改變,也不為誰停留,在它的季節(jié)里日日鳴唱,從天空無影地經(jīng)過?!凹t霞伴炊煙,綠野聞蛙鳴”的阡陌鄉(xiāng)村,是它奮翅飛翔吶喊的戰(zhàn)場!而改變了的鄉(xiāng)村,思想被外出打工洗禮過了的鄉(xiāng)人,每年候鳥似的在城市與鄉(xiāng)村來來去去,歸來后在一塊一塊的稻田上,蓋起一幢又一幢的高樓,又出去了,只留下年老的和年幼的,在布谷鳴叫的季節(jié)里清清冷冷的種下越來越少的莊稼。
還有多少人在聽布谷鳥,聽它“布谷布谷……”聲聲急促的鳴叫!一些東西會隨時光消逝,而大自然的語言,會一如亙古地流傳。植物會開它的花,結(jié)它的果,布谷鳥一定會如約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