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月】一把白玉梳子(散文)
一座半舊不新的老宅子里,有一位年過九旬的老奶奶斜倚在床頭邊,她仔細端詳著手中的一把白玉梳子。落日的余暉從玻璃窗外緩緩地飄進屋子,溫熱的光束灑在老人臉上,陌生而熟悉的場景將她帶回那個紛亂而悸動的年代……
老奶奶名叫李雪兒,出生在湯陰城東的一個農戶家庭,她打小活潑開朗,愛說愛笑,一頭烏黑靚麗的長發(fā)捆出一個大辮子,長相十分俊俏,被父母視為掌上明珠。
1945的某個秋日,戰(zhàn)火紛飛,硝煙四起,豫北的大多數城市、據點都被解放軍逐一收復,湯陰縣城解放在即。
古城湯陰的城墻高大堅固,易守難攻。抗日戰(zhàn)爭以后,以劉月亭為軍長的偽七軍,搖身變?yōu)閲?,率領其部并會同國民黨南線部隊進行頑固抵抗,一場場惡戰(zhàn)隨即展開。
參加解放湯陰的部隊有冀魯豫軍區(qū)八分區(qū)四六七團和太行軍區(qū)的五十八團,共計7000余人。1945年9月中旬,解放軍攻城部隊消滅了劉月亭駐宜溝的一個中隊,首先切斷了城內劉月亭部與南線國民黨軍隊的聯(lián)系。1945年9月22日,攻城部隊在曾思玉副司令員的率領下逼近湯陰城,首先攻克了張莊、火車站等外圍據點。傍晚,城四關均被攻城部隊占領,城內劉軍完全陷入孤立境地。
當日晚間,攻城部隊從東關、張莊等處向城內發(fā)起數次攻擊,戰(zhàn)斗持續(xù)一夜,城仍未攻下。攻城部隊立即調整作戰(zhàn)方案,決定從東關靠近護城河的一座民房中開挖出一條地道,通到東門城樓下,用炸藥將東門炸掉,攻取湯陰城。這座民房便是雪兒的家,那年雪兒剛滿十八,和大多城里百姓一樣,盼望著解放軍早早地解放湯陰,結束這水深火熱、受苦受難的日子。
七團某部偵察排排長張玉順接到上級命令,帶上所部幾十名戰(zhàn)士前去開挖地道。他組織戰(zhàn)友們備好工具、帶足干糧,迅速趕往作業(yè)地點。
他向屋主人雪兒一家闡明了攻城部隊的戰(zhàn)斗意圖,雪兒一家表示,一定會全力配合戰(zhàn)士們的開挖任務,做好開挖地點的隱蔽工作。
此時,正是黃昏時分,柔美的霞光照在雪兒的臉上,那個身材魁梧、說話干脆利落的偵察排長,方才注意到李大伯身旁的雪兒:“這位,這位,是大伯的女兒吧,你好,你好!”緊接著一個莊重的敬禮,“任務重、時間緊,肯定會多有打擾,感謝你們一家對我們解放軍的配合支持!”雪兒白皙的臉頰泛起一絲紅暈,平時開朗愛說的個性在此時倒顯得文靜許多??吹窖矍暗倪@位帶隊干部,一時間害了羞,咧嘴一笑,低頭不語……
夜晚,挖地道的工作迅速展開,雖然戰(zhàn)士們都隨身帶來了干糧,但李大伯、大嬸兒還是為來家的戰(zhàn)士們攤了煎餅、蒸了窩頭:“來,大伙兒吃,等趕走了這幫匪軍,咱們啊,就翻身做主人了!”雪兒捧著出鍋的窩頭,來到玉順跟前,熱情中透露著幾分敬意:“來,玉順首長,吃個窩頭!”玉順拍拍身上因鑿坑而沾滿的厚厚土灰,摸了摸后腦勺,緊接著不自然地拽了兩下軍裝的衣角,雙手接過窩頭:“嘿嘿,謝謝雪兒妹子!”拳頭大的窩頭塞滿他狼吞虎咽的大嘴,津津有味地嚼著。
開挖地道的任務持續(xù)數日,一來二去,二人彼此熟知,彼此愛慕,彼此地種下了愛情的種子。雪兒的父母看到心里,喜在眉梢,女兒怎么說也到了婚嫁的年齡,這如果把自己閨女嫁給解放軍,也算是上天眷顧,上好的姻緣!
然而,這戰(zhàn)火歲月,槍炮無眼,不平凡的年代、歲月、命運,或許不會讓這對暗生情愫的戀人如愿,這場一見鐘情的相遇,也注定會因為亂世的硝煙而戛然終止。
土工作業(yè)進展順利,只需將1060斤黑色炸藥放進爆破室,爾后裝上電池和導火索,一切完成后再用沙土回填夯實,隨后進行引爆。隱蔽在城外掩體內的攻城部隊會趁著爆破的煙霧沖入城內,入城后的解放軍各部將會按照預定的方向穿插迂回,分割圍殲劉月亭部隊。
安放炸藥的任務再次交給了張玉順,他知道此后或許會轉戰(zhàn)四方,再難見到雪兒,臨行的一個傍晚,他在民房里與雪兒告別:“雪兒姑娘,謝謝你這幾日對我們工作的配合照顧,我代表我們偵察排感謝你!雪兒,俺喜歡你,你要不嫌棄俺,等革命勝利后,俺娶你!”雪兒紅粉的面頰滑落下幾顆珍珠般的淚花,她揉著濕潤的眼睛,迎著直爽耿介的玉順抱了上去:“玉順大哥,俺也喜歡你,俺等你,等你消滅了老蔣,俺做你媳婦!”
玉順掏出收藏在軍裝內兜里的白玉梳子,它一直用著一個上好的絲綢布料包裹著,他輕輕地打開,凈白的梳子在晚霞的映耀下顯得格外好看:“雪兒,這是我娘留給我的,這是她結婚時最珍貴的的陪嫁飾物,抗日戰(zhàn)爭的時候,我娘我爹在日本鬼子的一次掃蕩中雙雙斃命,我娘臨走時把這個交給我,然后……”淚水潤濕了他因為連日開挖地道而布滿血絲的雙眼:“我想把它送給你,它像白雪一樣明凈、漂亮,更像你的名字!”雪兒雙手捧著這個珍貴的信物,將它緊貼在胸口,如視珍寶……
炸藥準確地放入預定地點,在沙土回填后準備撤退之時,玉順被巡城的敵軍發(fā)現,城門拉響警報,哨位上的幾挺機關槍對準了偵察排的幾十名戰(zhàn)士,由于四周沒有任何掩體躲避,偵察排戰(zhàn)士在敵方突然且密集的槍火中全部倒下……
“轟”的一聲巨響,東門爆破成功。整個城樓被炸塌,城門兩側的部分城墻也被炸毀,閃出了50多米寬的缺口,埋伏在城外的解放軍部隊像猛虎一般沖進城里,經過10多個小時的戰(zhàn)斗,除劉月亭、牛萬山等頭目及其少數隨從逃脫外,劉月亭直屬部隊二十五團、二十六團,以及縣保安團等全部被殲,生俘2700余人,繳獲大量輕重武器。
雪兒得知玉順陣亡的消息,傷痛欲絕,幾日茶飯不思,郁郁寡歡。她和父母將玉順的亡體葬在西山丘陵上,每年清明都會前去祭奠。
那把白玉梳子被雪兒珍藏在身邊,她經常用它來梳理自己不曾剪去的長發(fā),光潔絲滑的梳子,像她的玉順哥哥一樣貼心、慈藹、寬厚,陪在自己身邊,給自己溫暖與呵護。
雪兒終生未嫁,其間父母、鄰家多次為她說媒找婆家,她都不肯見,即便見了也都不喜歡、對不上眼。沒事兒的時候她總喜歡發(fā)呆,看著那把雪白的玉梳子,透著光,透著落日來臨時西山那邊的太陽釋放出的柔和唯美的光線,像她十八歲時候的臉,白皙中透露一抹殷紅,一抹讓人悸動的色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