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出租車司機，我一時難以給出準確的評價，總體而言，譽多毀少吧。
　　 城市發(fā)展帶來的顯著變化之一就是交通擁擠。在繁若蛛網(wǎng)的各種道路中，游刃有余的當屬出租車了，概因出租車司機大多是本地人，熟門熟路。事實上也未必完全如此，我到深圳和廣州出差時時，出租車司機說他們有很多人都來自外地，之所以熟悉城市道路，也是生活所迫，苦練而成。
　　 以前，在自己沒學會開車前，我一直以為出租車司機的駕駛技術(shù)很高，他們像海魚一般，在車流中自由穿梭。待我開車后，總感覺出租車在搶道、隨意停車或掉頭，載客時風馳電掣，空車時慢慢悠悠，隨心所欲。從文明駕駛這方面論，我對他們的駕駛技術(shù)大打折扣。我總在想，這也許是我個人存在思想問題，也許是我所在的三線城市的交通管理沒有大城市嚴格。我曾和幾個開車的人交流，他們多多少少也存在這種感受。有幾次坐本地出租車，便將我對出租車司機的看法說出來，他們也很無奈，說法大同小異：城市流動人口少，經(jīng)濟又不景氣，不搶道不行，一本正經(jīng)的，哪能掙到錢?！俺鲎廛囎羁床黄鹚郊臆嚵耍瑳]個球事，總是在大街上瞎晃悠！”我沒反駁，也懶得反駁，不是同行也成冤家，毫無道理可言。這和開車的和騎車的相互抱怨一樣，也都是因為道路使用權(quán)的問題，當然，也涉及個人文明程度和城市交通管理力度問題。不過，經(jīng)過整頓，近幾年出租車行業(yè)得到進一步規(guī)范，涌現(xiàn)出大批了舍己救人、見義勇為、助人為樂等先進事跡，也增強了我對出租車司機的好感。
　　 在我的印象中，出租車司機都很活潑。在本城，我每次坐出租車，都會遇到司機一邊開車一邊用車載電臺和同事調(diào)侃，里面不乏女司機，時而葷的素的一起上，嘻嘻哈哈，烏煙瘴氣，時而又談及誰家出事了，大家要援援手，時而提醒哪個地方有乘客等車，誰的車就近趕過去，時而相約交班后到哪里打小牌或喝酒等等。在交談時，也不忘跟我解釋：“干我們這一行不容易，起早貪黑的，瞎叨叨，解解悶，逗逗樂，解解乏，交交心?！蔽冶硎纠斫?，有的甚至還朝我粲然一笑?！?78，你的車在我前面，別胡亂擠！你想到學習班進修?。堪踩谝?！”“186，今天生意怎樣？有長途不？”“369，小孩考得怎么樣了？喝喜酒時可別忘了通知我哈?！笨蜕峡拖拢噥碥囃?，井然有序，而電臺里始終異常熱鬧，雜亂之中不乏溫馨。有個司機曾對我說：“車載電臺不僅利于相互溝通，更是運營公司對我們安全的保護。有了它，出租車司機出現(xiàn)意外的情況大大減少。有些乘客要求聽音樂，我們會盡量不閑聊，降低電臺音量，顧客至上嘛，但重要信息我們會及時回復的?！?br />　　 我時常在車上詢問出租車的運營狀況，多半司機會說，現(xiàn)在有了滴滴打車和共享單車，競爭力很大。但只要肯吃苦，收入還是可以的，不過，千萬不能出現(xiàn)安全事故，哪怕出現(xiàn)一次，多長時間也算白干了。小的磕磕碰碰在所難免，正常處理就行了。有些車是自己的，掛靠公司，夫妻倆輪班開，只要不偷懶，養(yǎng)活一家人不成問題，而有些司機卻是打工的，收入就不穩(wěn)定了。他們大多感嘆：“每天一睜眼就欠公司二百塊，不努力不行啊！”我說經(jīng)常會看到出租車與其他車刮蹭，是不是你們搶道引起的，他們不屑地說，不一定是誰的過錯，現(xiàn)在私家車新手上路太多了，女司機也多，車技都不敢恭維，對他們和騎電動車的，我們是小心加小心，你不碰他，他可能會碰你，現(xiàn)在開車真難。想想也是，車多人多，意外難料，一個巴掌拍不響。
　　 出租車司機似乎都很健談。以前，我總以為他們文化水平不高，但接觸多了方知自己淺薄。他們大都消息靈通，任何話題都能接茬。當然，有些人說得不一定對，海闊天空，五馬長槍的，權(quán)當一路消遣，而有些人的言語卻頗具哲理，富有見地。我曾接觸過幾位從國企下崗或某局委離職的中年司機，學歷較高，有的自稱當過領(lǐng)導，談吐的確不凡，對國家政策和法律法規(guī)非常了解，對時事和經(jīng)濟發(fā)展說得更是頭頭是道，令我刮目相看，自愧弗如。
　　 有很多次，一上車，出租車司機會問我：“領(lǐng)導，上哪兒？”我感到奇怪，心想，我算哪門子領(lǐng)導？從哪兒看出我是領(lǐng)導？哪有領(lǐng)導坐出租車的？我也懶得問。后來想想，在我們小城人的印象中，大多數(shù)領(lǐng)導發(fā)際線高，光腦門，并有句俗語“頭發(fā)少，是領(lǐng)導”，而我正好有此明顯特征。奇怪的是，理發(fā)時，店員通常也以領(lǐng)導稱呼我，服務(wù)態(tài)度極好，搞得我有種負罪感。不由感慨，伙計們啦，以貌取人要不得啊。有時細想，或許這是他們服務(wù)行業(yè)的一種禮貌稱謂，不必在意，稱呼老板你就是富翁嗎？稱呼美女你就真漂亮嗎？人貴有自知之明，內(nèi)心湛然，則無往而不樂。
　　 出租車是一座城市的形象窗口，是一張流動的城市名片，是一座城市文明程度的直觀體現(xiàn)，而出租車司機則是具體的實踐者。幾年前，我們駕車到蘇州園林，路口等紅燈時，并排的出租車司機熱情地跟我們打招呼，問我們的目的地，告訴我們外地車輛哪里不能去，應(yīng)該怎么走，讓我們深受感動。我多次到過北京，對首都的印象一直很好。有一次，我們坐高鐵到水利水電出版社購買行業(yè)規(guī)范，提前在網(wǎng)上預定了酒店，地點在故宮附近。在北京西站排隊上了出租車后，司機連連咋呼：“完了，完了！”臉拉得老長，一幅后悔莫及的樣子。我們甚是詫異，還沒來得及問，他接著絮叨：“遠遠地就看到你們?nèi)齻€是外地人，心想，但愿別輪到上我的車！好了，這下完了！上天安門那邊的吧？肯定沒說錯，外地人都喜歡到哪里去。有啥好玩的！……”只是沒想到，他的一番言語，不著四六，滿嘴跑火車，讓我們氣憤不已。我常以為，城市越大，出租車司機的素質(zhì)就越高，何況是首都?？蛇@次，這位司機的言行令我們深感意外，簡直給偉大首都抹了黑。但愿他不是北京人，否則，斷然不可原諒。當然，我們知道，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這僅僅是個例，并沒有影響到北京在我們心目中的光輝形象。
　　 有一次，夜里十一點多了，我酒后打車回家。司機是個女的，四十歲左右，我問她幾點下班，她說看情況，街上沒啥人了就回家。我開玩笑地問她：“這么晚了，你一個女的，不怕碰上流氓?。俊彼f：“哪有那么多流氓?。亢螞r現(xiàn)在監(jiān)控設(shè)施這么多！”她瞥我一眼，笑問：“你是流氓?。俊睕]料到她這么問我，我一時語塞，尷尬至極，好在正好該下車了，我沒回答，也難以回答。我是流氓嗎？有時我也自問。對流氓二字，我了解不深，只知道泛指壞人，便著意查了一下資料：在古代，“流”和“氓”其實指的是不同類型的人?！傲鳌敝傅氖菦]有田地和房產(chǎn)的人，可以理解為流民或流離失所者?！懊ァ眲t特指那些沒有固定職業(yè)的人。而“流氓”，在古代更多的是指沒有田產(chǎn)、沒有家業(yè)、不從事農(nóng)業(yè)勞動的群體，有時也用來形容流民階層。這與現(xiàn)代意義上的“流氓”有所不同，現(xiàn)代“流氓”一般指不務(wù)正業(yè)、經(jīng)常尋釁鬧事、文化素質(zhì)較低的人，或?qū)λ瞬蛔鹬?、有語言或行為攻擊的人，且常和男女關(guān)系聯(lián)系在一起。通常帶有貶義，含有一定的侮辱意味。哎呀，根據(jù)古代解釋，我還真是流氓呢！所幸根據(jù)現(xiàn)代釋義，我還勉強不是。
　　 有天夜里，酒后打車，我坐在副駕駛位上，看到操作臺上立著一個“文明先鋒”榮譽牌，也沒看是什么單位發(fā)的，便問司機：“這個牌子來之不易吧？”“那當然了，這我是三年文明駕駛比賽得來的。這三年，我沒出現(xiàn)任何交通事故和違章，也沒收到一份投訴，非常不容易！”他興奮地講述著，露出了滿臉的自豪。忽然，他話鋒一轉(zhuǎn)，忿忿地說：“有些乘客竟然說這是假的！這能是假的嗎？我有必要造假嗎？！”臥槽！趁著酒勁，我也差點問他是不是假的！若問了，不知他會怎么罵我。看來，凡事得先問明白，否則真是言多必失??！
　　 車到了一定的年限必須報廢，大多數(shù)出租車司機對陪伴自己的車有著深厚的感情。從網(wǎng)上得知，本地近幾年發(fā)生了多次出租車司機給送去報廢的愛車叩頭送行。其中汪先生介紹，自己靠這車八年駕駛八十萬公里，沒出過一次險，讓他平平安安，也養(yǎng)活了一家老小，便跪拜了幾下以表感激。同樣，潘先生在將愛車送去報廢前夜，在車里靜坐了數(shù)小時，回憶曾經(jīng)的點點滴滴之后，起身下車走到車前，情不自禁地對著愛車深情一跪，三叩九拜。他說，從2015年4月開始，自己大部分的時間都和愛車相伴?！俺颂鞖獠缓茫医^大部分時間都在車上，每天開車十多個小時。這么多年，雖然它沒有讓我們一家大富大貴，卻讓我們衣食無憂。我們對它很感恩。”跪別的視頻發(fā)到網(wǎng)上后，網(wǎng)友紛紛點贊、評論：“此時此刻，它已經(jīng)不是一輛車，而是家庭里的一分子，有感情了?！薄岸酶卸鞯娜耍\氣都不會差。”“只有開車的人才能理解……”
　　 是啊，和自己朝夕相處多年、靠它養(yǎng)活了一家人的愛車就要報廢，自然十分傷感，存在感恩之情理所當然。感恩的真正含義是一種表達對他人或者上天賜予的禮物和幫助的感激之情，它不僅僅是一個詞，而是一種心態(tài)。他們的愛車就是這高貴的禮物。然而，任何事務(wù)都是相互的，不是說車有靈性，而是車主平時的行為讓它顯示出了所謂的靈性。當你從各方面善待它，定時保養(yǎng)、開車細致、操作規(guī)范，車就不容易壞，讓你每天平平安安，你怎么待它，它就怎么待你，給你豐碩的回報。歸根結(jié)底，是自己合理用車養(yǎng)活了一家人，更應(yīng)當感恩自己。
　　 長年開出租車，司機的辛苦程度可想而知。除了應(yīng)對各種天氣和路況，還得與各色人等打交道，保證服務(wù)質(zhì)量，身累，心更累。他們沒有假期，游山玩水更是與他們無緣，唯有承載著養(yǎng)家糊口的重擔。長期久坐、精神專注、不能按時吃飯、不敢多喝水及不能及時如廁等現(xiàn)象，早已習以為常，這也導致了許多人腰椎、頸椎和胃等部位都存在著不同程度的健康問題。他們也是一群與時間賽跑的人，既收獲著幸福，也透支著健康。
　　 當然，每個行業(yè)都有自己的特點，工作沒有貴賤之分，沒有哪份工作不是充滿挑戰(zhàn)與艱辛的。在這個世界上，絕大多數(shù)人都是凡人，“天生我材必有用”，我們的存在自有其意義和價值，即使生活在社會的最底層，只要肯付出，必然有回報。就像有位出租車司機說的那樣，盡管我是開出租車的，平凡的不能再平凡，但我從未感到卑微，因為我在平凡之中體會到真正的人生，接受心靈洗禮，不斷升華著自己的靈魂，只有那些妄自尊大、不勞而獲的人才是最卑微的人，因為他們根本沒有靈魂。
　　 深以為然。我堅信，隨著科技的進步，各行各業(yè)都會更加興旺發(fā)達，也許用不了多久，出租車也會采用無人駕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