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實力寫手】孤獨的梵婀玲(散文)
暮春時節(jié),清涼清涼的細雨,一絲絲如同綿綿的線,飄灑在陰霾的半空中,織成了天羅地網(wǎng),仿佛要捕捉蔥蘢嫩綠的精靈。又如一縷縷好像春蠶吐絲一般,密密匝匝地裹纏著渴望溫暖馨香、歲月靜好的心靈。當(dāng)略帶寒意的微風(fēng)習(xí)習(xí)吹來,宛若粉沫似的雨星兒,冷兮兮的撲在臉上,恍如甜美的甘霖滋潤了亢旱的心田。這樣的天氣,極容易引起人的傷感,并墜入深沉的回憶之中。
此時,我漫步在津沽五大道的民園廣場,弧形的拱頂,長長的柱廊,多么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覺啊!那濃郁的歐洲風(fēng)情深深地震撼了我,使我感到宛如走進了地中海沿岸的羅馬古城。民園廣場的前身,是一座歷史頗為悠久的體育場,始建于1920年,曾是中國遠東地區(qū)首屈一指的綜合性體育場所。五大道原本是天津城南一片荒蕪的洼地,腐敗的滿清政府,屈辱地劃給了英國侵略者,成為盤居著政界要人的租界地。民園體育場能夠在這塊寸土寸金的福地?zé)嵬?,占有一席之地,足以彰顯出獨特的魅力和存在的價值。
有誰還記得,蘇格蘭世界短跑冠軍埃里克?利德爾,當(dāng)年為民園體育場的改造,曾經(jīng)做出了卓越的貢獻。在他的籌劃與監(jiān)督下,民園體育場以全新的面貌,吸引了不少國際大賽。1925年在天津任教期間,他曾帶領(lǐng)新學(xué)中學(xué)的足球隊,在民園體育場參賽,高喊“前進!向前進!”為球隊加油,幾乎忘記了自己是一個外國人。珍珠港事件爆發(fā)后,利德爾被投入了日本設(shè)在山東濰坊的集中營,遭遇了慘無人道的迫害,以至于喪失了寶貴的生命。
民園體育場在天津人的心目中,舉足輕重。它是天津足球的誕生地,是球迷心中永遠的圣殿。然而,經(jīng)過八十多年的歷史變遷,如今已變?yōu)榧蓍e、娛樂于一體的商業(yè)場地,成為五大道地標性的國際文化旅游景點。球場草坪被綠地取代,只保留了400米的標準跑道。廣場西側(cè)外面,目不暇接地環(huán)繞著各種風(fēng)格的餐廳。走在紅色的跑道上,我能夠感受到建筑的華麗與輝煌,也能夠感受到建設(shè)者的驕傲與榮耀。但是我不知道,究竟應(yīng)該為五大道增添了一處卓越的旅游景點而欣喜,還是為失去了一座“全民健身,增強體魄”的體育場所而悲哀。
我信步走進了十字街構(gòu)造的地下商場,忽然聽到長長的臺階下,傳來纏綿的小提琴樂曲聲。然而讓我驚訝的是,那個小提琴手,竟然是一位年愈花甲的長者。他孤獨地坐在小馬扎上,沉思般地演奏著《舒伯特小夜曲》。那個敞開蓋兒的琴盒,以及一本被風(fēng)翻開的樂譜,靜靜地躺在他的腳下。
這支浪漫、唯美、深情而細膩的《小夜曲》,我太熟悉了。它是被譽為“歌曲之王”的奧地利作曲家舒伯特,在不經(jīng)意間創(chuàng)作的一首卓絕的音樂作品,并在全世界廣為流傳。據(jù)說,舒伯特的朋友為一個年輕姑娘的生日,創(chuàng)作了一首美妙的短詩,并請他為短詩譜曲。舒伯特并不認識那位姑娘,卻又不好駁朋友的面子,便隨意地涂寫了一些音符,交給了他的朋友。在姑娘的生日宴會上,那位朋友特地請舒伯特親自演奏這支樂曲。舒伯特盛情難卻,只得應(yīng)朋友的要求坐在了鋼琴前。隨著樂曲旋律的流動,不知迷醉了多少人,又凈化了多少人的心靈。當(dāng)舒伯特彈奏完以后,禁不住把自己感動的熱淚盈眶。他抑制不住地驚呼,天哪,竟然不知道它有這么美!他的這位朋友,就是德國詩人雷爾斯塔布。
記得在充滿幻想的青澀時光里,我曾坐在水上公園盛開鮮花的草坪上,聆聽好友演奏《舒伯特小夜曲》。一只蝴蝶翩翩飛來,仿佛也被美妙的旋律所感動,落在了琴盒上,久久不肯離去?!拔业母杪暣┻^深夜,向你輕輕飛去。在這幽靜的小樹林里,愛人我等待著你”。溫柔而甜蜜的歌曲在我的心中縈繞著,我仿佛真的看見一位美麗多情的少女,正從林中輕盈地向我走來。那時候,我感到生活是那樣的美好,充滿了溫馨與希望,整個世界都鋪滿了鮮亮的花朵。
可是我哪里懂得,人生遍地都是荊棘。創(chuàng)作了那么多傳世之作的舒伯特,一生都在貧困和疾病中渡過,忍受著難耐的寂寞與孤獨。誰能想到小時候的他,最大的愿望,竟然是能夠吃到一個蘋果就心滿意足了。而他卻如泰戈爾所言,“世界以痛吻我,我要回報以歌”。在舒伯特逝世后不久,維也納的音樂出版商哈斯林格,發(fā)現(xiàn)了他未曾問世的作品,便將它們匯編成集。民間傳說,天鵝將死的時候,會唱出動人哀婉的歌。于是,哈斯林格將這本音樂集冊,取名為《天鵝之歌》。其中的第四首,就是最優(yōu)美動聽的《舒伯特小夜曲》。這首小夜曲所表現(xiàn)出的真摯而熱烈的感情,給世人帶來了美好的憧憬。正如舒伯特自己所說,“我的音樂作品,是從我對音樂的理解和對痛苦的理解中產(chǎn)生的。而這些從痛苦中產(chǎn)生的作品,將為世人帶來歡樂”。
此時此刻,那位年愈花甲的小提琴手,并不理會駐足在他身旁的我。那深邃而凝重的眼神,投向了虛擬的靜謐之夜。那優(yōu)美的音符宛如森林中的精靈,在月光下曼妙而婉約的跳躍起舞。我的心,也隨著那感人的旋律,得到了溫柔的慰藉。
或許,貌似孤獨的小提琴手,不能自持內(nèi)心奔騰的情感,正在深切地思念一個什么人,是感情甚篤的朋友,還是相濡以沫的愛人?或許,他在用充滿柔情的《舒伯特小夜曲》,感嘆昔日民園體育場的消失,默默地懷念著那位永遠值得中國人紀念的國際友人——埃里克?利德爾。
當(dāng)我走出地下商場的時候,云開雨霽。一彎七色的彩虹,出現(xiàn)在晴朗的天空。那曾經(jīng)滿懷的惆悵,也一掃而光。但是,那位年愈花甲的小提琴手孤獨的身影,卻在我的腦海里久久無法驅(qū)散。